花袭月起身还不忘用调侃的眼神瞅了一眼李乘歌,笑嘻嘻地对离人绝说:“好徒儿,让师父好找,原来是回去找娘了,”说着打量起他身后的女人,李乘歌叫她师上师,想必是师媛媛了,她的眉心点着观音泪,容色清泠,着一身雪白浮光锦,阳光洒在上面,流光溢彩,仿佛下凡的观音菩萨,花袭月嘴上来了劲继续道:“我看你这娘年轻貌美,不如让她叫我一声师父,我把她许给你当老婆。”话音刚落,李乘歌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提醒。
只听“啪啪”两声,一团白色的风影卷进破庙里,花袭月脸颊多了两枚巴掌印,回过神时,李乘歌已被她拎到外边了。
“臭婆娘——”花袭月恼羞成怒,左看右看找趁手的家伙,气冲冲地捡起地上的青隹,提剑冲了出去,“阿月!”时镜夷抬手,花袭月的衣角从他手中滑过。
“别过来,你不是我师父的对手!”李乘歌此时胸口起伏,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四大上师中,师媛媛排行第二,并不是因为年纪,而是实力,排名第一的霍念没有来。
师媛媛偏头看李乘歌,一只手捏上她的左肩,眸中尽带寒意:“你还当我是你师父?面前这位可是杀了你季上师的凶手,去,你把她杀了。”
李乘歌肩头吃痛,身子一矮瞪着离人绝,离人绝眼神躲闪,李乘歌就知道,他在师媛媛面前一通乱说,将杀掉季无常的事栽给了花袭月一人。
花袭月嘴角一歪,似笑非笑地看着师媛媛,挑衅说:“哦~原来那个蹩脚货是你的姘头啊,啧啧,拿了一支判官笔真当自己是判官,对啊,人是我杀的,我把他戳成蜂窝了,都是血窟窿,用的就是判官笔。”
师媛媛咬着后槽牙,手下加了力道,李乘歌忍不住痛,闷哼一声,喉间艰难逸出“师父”两个字,就是不肯接抽剑。
“没用的东西。”师媛媛朝她后颈一劈,李乘歌昏死过去。“阿月,现在!”叶枕舟大喊一声,花袭月快速后撤退回破庙,叶枕舟与时镜夷挡在她身前,只见时镜夷弓弦上蓄势待发数支箭矢,叶枕舟玉笛放在唇边,箭矢随着笛声,破风而出,明明只有几支箭矢,在笛声的催动下分裂成数百发,犹如成群的乌鸦煽动漆黑的翅膀飞向山旧派众人。
霎时间,山旧派倒了十几人,七窍出血,目眦尽裂,惊恐地张着双眼死不瞑目。
花袭月捂着耳朵,仿佛乌鸦的叫声糊住了她的耳朵,原本晴朗的天,被漫天乌鸦遮挡,不见天日。
乖乖,花袭月在心里惊呼着,没想到师兄的一手笛与时镜夷的箭竟能产生如此大的威力,若不是封住耳识,只怕是要被这地狱安魂曲推进鬼门关了。
“再来!”花袭月喊道,却见叶枕舟唇间点红,时镜夷脸色铁青,脖颈上青筋暴起,再看阿荆,他已经偷偷将李乘歌拖回来,双手捂着李乘歌的耳朵,自己的鼻孔流出两道血痕。
“一手笛,差点意思。”师媛媛与白行书负手伫立,一动不动,师媛媛的青丝方寸不乱,破庙外边仿佛经历了一场地动山摇,树倒石碎,一地山崩后的狼藉。
离人绝双耳淌血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
若说师媛媛是使剑的,白行书从方才起冷眼看着,直到叶枕舟收招,他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支通体漆亮的笛子。
“是梧栖树锻造的,小心!”时镜夷后退一步。
叶枕舟深呼一口气,那支笛子绝不能让他奏响,“师兄,可有胜算?”花袭月小声问道,叶枕舟舌尖舐掉唇上的血迹。
白行书,人称‘送葬人’,他的‘黄泉引’听过的人如坠噩梦,只是这个噩梦不会终结,除非死,可身在梦中的人又如何知道自己处于梦境自我了断呢,中招者如被抽了三魂七魄,只剩躯壳。
叶枕舟微微侧首说:“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保持清醒。”花袭月见叶枕舟额头蒙上一层细汗,就明白,白行书没那么好对付,他素来处变不惊,眼下他眼底的紧张,花袭月站的近,看得一清二楚。
可白行书不急着奏笛,而是挥着笛子跃起朝叶枕舟劈来,花袭月心想,叶枕舟的笛声起,敌方与我方皆会承伤,保不齐他也是如此。
只见叶枕舟跳离地面,想把白行书引出庙外,那白行书看透他的心思,鼻间冷嗤跟了上去。
“师上师,不如我先来。”离人绝从地面爬起,运气,这些日子他将花袭月教他得到心法吃得透,只觉得内力大增,虽不如从前般顺着走,可铁臂里吃饱了夺魄针,眼下正跃跃欲试。
师媛媛没有看他,微微颔首。
“小师父,得罪了。”离人绝得了令,耐不住施展拳脚,即刻扣动铁壁上的机关,只见数支夺魄针朝花袭月打来,时镜夷旋身将花袭月拦在身后,扯下身上斗篷大力一旋,将夺魄针卷在斗篷里,顺势一抖,全数挥出,除了离人绝的夺魄针,还夹杂着不计其数的袖珍短箭,夺魄针与短箭在斗篷中碰撞,在空中爆出数团火焰,很快斗篷如一张黑色的纸一般烧成灰色的尘埃飘散在空中,其余的几十发飞向离人绝,太多了,离人绝闪躲着后退,却叫师媛媛擒住后颈,抬腿踢出去挡箭,离人绝身体不受控制,惊恐的张大眼睛,在半空张牙舞爪,说时迟那时快,花袭月扯下一旁的经布甩了出去,缠着离人绝的腰身,再用力一拽,将离人绝甩到一边。
离人绝重重跌在地上,脑子一震,久久缓不过神。
“呵呵,离人绝,还是小师父对你好吧,我可舍不得让你挡箭,你要死也得死在我门下,以门规处置!”
离人绝趴在地上,攥紧拳头,咬着牙,尘土糊了一脸,怔怔地盯着自己的铁臂。
“怎么学着同李乘歌一般心慈手软了。”时镜夷低声念了一句,花袭月嗤笑一声:“你不懂,这叫驭下。”
时镜夷哑然失笑,还未来得及阻拦,花袭月已经提剑冲了出去,“镜夷,其他的人交给你们!”
“我,不是。。”时镜夷话没说完,其余的人已经冲过来,时镜夷大喊:“阿荆,叫醒李乘歌!”
“啊?”阿荆袖口抹掉鼻血,犹豫不决,怎么叫啊,阿荆抬头见时镜夷与三个人缠斗在一起,那三人如铁三角般,一人掷燕子飞镖,一人刺蒺藜,还有一人挥着狼筅,进可攻退可守,时镜夷虽能招架,可也仅是招架。
阿荆心一横抬手朝李乘歌脸上招呼,一边扇,一边嘴里念叨着“李大人,对不起,李大人,对不起,李。。”
还没说到第三遍,李乘歌醒了,阿荆立马弹起退到墙角,鹌鹑似的缩着脑袋,指着外边,结巴着说:“李。。李大人。。外边。打起来了。”
李乘歌摸了摸脸颊,欺身逼近阿荆,阿荆吓得手臂挡住脸,“我的剑呢?”李乘歌问,阿荆松了口气:“月姑娘拿走了。”
李乘歌深呼一口气,转身奔了出去。
叶枕舟不在,时镜夷与三头鬼兽打得不可开交,再看花袭月,李乘歌倒抽一口冷气,花袭月已经让师媛媛逼得迭迭后退,身上被划出几道血痕。
到底花袭月不是练剑,“剑给我!”李乘歌接过花袭月抛来的剑,与师媛媛对峙,师媛媛剑挽在身后,打量着那柄青隹,轻启朱唇:“我是你师父,你所有的功夫都是我教的,你要同我过招?”
李乘歌捏紧剑柄,剑柄上有些黏,花袭月方才与师媛媛过招,没有趁手的兵器不说,身上又有伤,即便是提着十二分小心,仍是占不到便宜,撤出对决时,风一吹,才发觉后心冒了一层冷汗。
“师父,你可知季上师是二十年前江湖上恶贯满盈杀人不眨眼的青无涯?”李乘歌看着师媛媛,剑提在手中,心悬在嗓子眼。
“又如何?”师媛媛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他是青无涯还是季无常,与我有何干系,在我这,他是我的三哥就成。”
“师。。父。。”李乘歌喉间哽咽,“如果我说,杀季无常有我一份,师父该如何呢?”
“你?”师媛媛身子微微一怔,嘴角抽搐,咬牙蹦出几个字:“清理门户。”
只见师媛媛右手长剑挺出,剑走龙蛇,白光如虹,长剑在日光下,泛着森森寒芒,李乘歌左闪右避,足够灵活,可依旧让剑贴着衣服划过,顿时,肩头,手臂,前胸,出现多道剑痕,“李乘歌,”师媛媛收了剑,驻足看她:“你遇事不决,即便练成绝世武功,心里存的那点软弱也可让你一败涂地,你既杀了季无常,立场已然分明,怎么。。就因得我是你师父?”师媛媛眼底充斥着不屑:“你以为你杀得了我?你瞧瞧同你一起的那个女子,她可是清楚得很,手下留情,就是在送死。”
李乘歌朝花袭月那边望去,山旧派几名弟子让她撕成碎片,她站在残片中,脸上没有半分恻隐。
“我同她不一样。”李乘歌回过头看着师媛媛:“她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我——”
“难道你不是?”师媛媛摇摇头,嗤笑说:“你母亲,可是被禁军砍得体无完肤,你幼年养尊处优,如今沦为他人局中棋子,生杀掌控在他人手中,你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就是将你养大义父啊,你叫了十多年的好义父。”
李乘歌胸口起伏,血气直冲颅顶,身子发抖,这数月来她脑中绷着一根弦,在这一刻,“咔嚓”断了,她的软弱,让她把这一股愤恨压在心底,不断地稀释,冲刷,企图掩盖她认贼作父的不堪,她自欺欺人,她见过花袭月为了复仇能疯成何等地步,她不想变成花袭月,她不想杀人,她只想审判。
可审判。。。真的能解她心中不平吗?
“呵呵,师父。。你早就知道。。”李乘歌的喉间逸出苦涩的笑,师媛媛待她比段玉裁上心,她的武功是师媛媛教的,她生病时,是师媛媛照顾的,她下山那日,是师媛媛为她上妆,她说:“乘歌,你生的清冷,要描淡眉,上浅唇,等你出嫁时,为师替你着红妆。”
李乘歌咽下眼泪,提起手中的剑,挽剑跃了出去,师媛媛不躲不闪,剑虹急急直逼她面门,她闪身,抬手一劈,李乘歌长剑脱手,师媛媛擒住她的手腕大力一甩,将她甩在树上,李乘歌胸口震荡,呕出一口鲜血。
师媛媛捡起剑一步一步走近,说:“闭月剑第一式可不是这么使的,为师再教你最后一次。”说着一剑刺上李乘歌左肩伤口处,将剑旋了一圈,“痛吗?痛就对了,你杀季无常时,我也是这般痛。”第二剑扎进李乘歌右肩,撤剑又扎进她腹中,李乘歌双手攥住剑身,鲜血从她手里串成一道线滴落在剑上。
师媛媛松开握住剑柄的手,双手一抬,震在李乘歌双肩,“噗!”一口鲜血喷在师她脸上,师媛媛拭去脸上的血,嘴角勾出凄凉的笑意说:”我教你的功夫,我收回来了,以后,我不是你的师傅了。“说着后撤拔剑,李乘歌双手死死握住剑身,忽然,她抬手劈剑,剑断成两截,她拔出腹部的半截断剑,直插师媛媛胸口。
师媛媛笑了一声,说:”好乘歌,为师刺你的时候也是这般痛。“
师媛媛倒下的瞬间,李乘歌伸手将她拥进怀中,她看到师媛媛眼角的泪,嘴角的笑,忍不住失声痛哭,伏在师媛媛怀中,嘴巴一翕一合,喉咙让血泪堵住只发出“呜哇呜哇”的声音。
师媛媛这回来,就是要帮李乘歌扯掉身上的枷锁,痛痛快快地让她为自己活!
就在这时,丧笛鸣,众人面上皆露惊恐之色,花袭月身上发冷,回身去看李乘歌,踟蹰片刻喊道:“李乘歌!我师兄平日待你不错,你——”话没说完,李乘歌已经放下师媛媛,奔向破庙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