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闷雷骤响,炸开了一场瓢泼大雨,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油伞上,缀成雨幕隔开囚车与道路两旁看热闹的百姓。
大家都想瞧一瞧这胆大妄为的诏国细作是何模样,哪怕淋得看不清囚犯的样貌。
“哎哟,这姑娘我见过,前年还上我这买过酒,没想到竟是个细作,想想就后怕。”一旁的小厮揉了揉眼睛仔细瞧着,说:“掌柜的,小的可不记得这姑娘,小的天天在店里,怎么没印象啊。”
被叫作掌柜的嗤了一声,抬手敲小厮的脑袋,说:“你能记住什么,连账都能算错,你瞧她眉心那块红斑,我记得清。”
小厮抓了抓脑袋,咧嘴一笑:“嗐,掌柜的,您记错了,脸上有红斑的是陈员外家的小女儿。”
那掌柜的经他一提醒,恍然大悟:“哦哦,那是我记岔了,怎么长得这么像。”
旁边大婶提着秤往人堆里挤,菜摊上的大白菜让人撕了两张帮子,她扯着嗓子骂了两句,又转身挤了进去,咂舌说:“她不是乔婶子家的外甥女吗?想不到啊,乔婶子家竟然藏了个祸害。”
忽听一边妇人挤进旁人的伞下大骂道:“呸!你个糟老婆子,少往我家扣屎盆子,我外甥女好好地站在这呢!你眼睛长后脑勺了,鼻子底下那张嘴只晓得搬弄是非,造谣生事,难怪三天两头要挨你家那口子藤条,该!”
“哎!我说乔老婆子,我看错了不行吗,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谁挨打了,你不要乱说,你瞧你外甥女那双地缝眼,难怪这么大年纪还嫁不出去,丑啊!”
众人听闻两个婆子互揭短长,登时哄堂大笑,引起一阵骚乱。
“肃静!”
押解官兵大喝一声,众人悄然。
陆乔生的轿子靠近囚笼,他掀开帘子,身子往外探,雨水打湿他半个脑袋,他朝人群看了一眼,说:“小姑娘,来看你行刑的人不少啊。”
花袭月躲在遮雨布底下,瞥了他一眼,得意道:“您不是也来凑热闹了吗?”
陆乔生咧嘴一笑,眼角挤出褶子,说:“哎,哎,你前几日叫老夫每日睡前拍打神门穴,你猜怎么着,一觉到天亮!你个小女娃子有些能耐,这几日老下雨,老朽腿上痹症犯了,你教教我,拍什么穴位。”
花袭月嬉笑一声,这小老儿当真是有趣得紧,天天来刑部大狱找自己说话,见问不出旁的,便东拉西扯,自己来了兴致便逗他几句,没兴致便不理他,他倒也不恼,念在他未对自己动大刑,便教了他几个缓解失眠的法子。
“老头,痹症要找大夫治,拍穴位有什么用,您倒是平日少吃些河鲜吧。”
“嗐!”陆乔生袖子抹脸,摆摆手,无所谓地说:“我都这把岁数了,还能吃几口河鲜,罢了。”说着,一双眼睛偷偷看了看前后,从怀中摸出一包东西悄悄塞给花袭月,花袭月打开一看,是几条鱼干,当即笑眯眯地往口中送,这老头哇,倒是个心慈的。
陆乔生瞧她胸无城府叹了口气,说:“你呀,奈何生在诏国,要是我大黎的孩子多好,下辈子好好投胎吧。”陆乔生的女儿比她大上几岁,外嫁了,一看到她就想起自己的闺女,那日,她转到刑部时已经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昏的时候比醒的时候多,心里便生出一丝怜悯,没再用刑,想着行刑这一日,她的同党该会来瞧吧,便叫李乘歌将人部署在法场周围,见机行事。
花袭月一听,柳眉一竖“呸!”将嘴里的吃食吐出,把鱼干丢出笼子,车轮碾过,碎了一地,她说:“大黎的子民有什么好,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个老头子只瞧得见眼前,你去下京瞧一瞧,同为大黎子民,他们可活得连狗都不如,指不定你吃那些河鲜都是吃他们的尸肉长大的。”
陆乔生陡然一惊,下意识捂住嘴,指着花袭月:“你莫要乱说,老夫可没吃人肉!”
花袭月哈哈大笑,陆乔生见状知她戏弄自己,鼻间一哼,气呼呼道:
“你硬气,你就当个饿死鬼吧。”
不多时,囚车到了正定门,看热闹的人群四散开,围在法场外圈。
花袭月跪在刑台之上,雨水打湿了她的发丝顺着鼻梁淌下,她打量人群,瞧见几个不寻常的身影,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监斩官宣读诏书过后,示意时辰已到。
“啪”火签落地,刽子手举起大刀,眼看花袭月将身首异处。
忽然,疾风骤雨起,雨点如碎石般砸落大地,妖风迷人眼,众人纷纷举袖遮挡,人群中蹿出一伙人,风驰电掣般掠上刑台,瞬息间,刑台上的刽子手倒地不起,花袭月身上的镣铐已然被斩断在地,陆乔生见状顶着风雨站都站不稳大喊:“快来人!犯人要被劫走了!”
花袭月见小老头上来扯自己,后退一步抹了一把脸,将水珠甩在他脸上,莞尔一笑:“老头子,我们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银光从陆乔生身侧飞出,陆乔生大喊:“李大人!捉活的!捉活的啊!”
只见一抹鲜红喷溅而出,血点子溅了陆乔生一脸,花袭月笑意还挂在嘴角,人已经直挺挺倒下。
不知谁人喊了一句:“撤!”瞬间消失的无踪影。
陆乔生怔住半晌,抬袖胡乱擦了擦,回过神气急道:“追啊!愣着干吗!”随即蹲在地上,颤颤巍巍的伸手去探花袭月的鼻息,不瞧还好,一瞧大惊失色,倏然收回手臂,痛心疾首嚷嚷着:“哎呀呀,李大人,你怎的杀了她!不是叫你留活口?”
花袭月被李乘歌当胸一剑,已然没了呼吸。
李乘歌面无表情盯着地上的尸首,雨水还未将溅在脸上的血水冲尽,显得异常可怖,忽然,那张可怖的脸张开一只眼冲她眨了眨,李乘歌上前踢了她一脚,冷冷开口道:“本来就是要死的,若我没杀了她,人在陆大人眼皮子底下被劫走,陆大人的乌纱帽还保得住吗?”
小老儿气得跺脚,深知李乘歌说得没错,自己也无奈和,花袭月在刑部大牢还没用刑便老老实实地招了自己是细作的事,再问别的她就装死,他本以为,法场这一遭能揪出同党,没承想,同党没抓住,犯人还死了。扶着帽子唉声叹气转了几圈,无计可施,愤然离场,临走时还不忘骂李乘歌几句,说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监斩官战战兢兢问:“大人,这,这犯人尸首如何处置,还割头吗?”
“已然处了刑,岂有二次处刑道理?尸首我已差人来处理了,大人回去述职吧。”
监斩官心想不必自己担责任了,何乐不为,赶忙逃一般地撤了场。
说来也怪,风雨渐渐小了,待众人看清刑台那一幕,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李乘歌将剑在袖口一抹,挽回剑鞘,余光瞥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转身离开,心中冷笑,段玉裁果然是不信自己,派离人绝来盯着,花袭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一剑毙命,这一出戏,他离人绝得好好说与段玉裁听。
连着好些天,刑场这一幕,都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至此,只闻其人,未见真容的通缉犯——花袭月,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