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歌瞧见花袭月身后跟着离人绝那一刻时，便什么都明白了。
“我义父叫你来找什么？”
“找一本名册，那本名册上记着从大黎贩去打马度的人口。”离人绝捂着胸口，面色苍白，瞧着眼前同门师妹冷冽的神色，他不敢呻吟。
“还有呢？”
“还。。还有，叫我来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死了，若是没死，就。。。。”离人绝瞅了一眼花袭月。
“就杀了，是不是连我也一起？”
离人绝垂下头，不敢看她，段玉裁没有明说连李乘歌一并处理，可眼下能护着自己的只有他们，若不彻底斩断李乘歌与段玉裁的情分，她迟早要把自己交出去。
“哼。”李乘歌鼻间冷嗤，坐下：“那本名册在哪？”那本名册根本不重要，以段玉裁的手法，“天焦”的账册都扯不上他，区区人口贩卖的名册又岂会拿得住他，不过是为了试探李乘歌，可这本名册是要给翟勇定罪的。
离人绝龇牙抽气，五内翻江倒海，“啪嗒”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巴巴地望着花袭月：“小师傅。。。我。。”
“跪下！谁叫你坐下了？！”突如其来一声大喝，不仅吓得离人绝一哆嗦，花袭月也吓了一跳。
她瞧李乘歌浑身发抖，目眦尽裂，似是愤怒到极点，抠着桌角的指节根根发白，只怕下一刻，就要掐住离人绝的喉咙。
“乘歌，”花袭月挡在离人绝身前，“我知道名册在哪，先让他休息吧，他这样，你也问不出什么。”翟勇死前无端唤了一句“夫人”，离人绝没想明白，可花袭月猜到，那本名册该是在他夫人那里。
李乘歌倏然起身，走到花袭月面前，微微倾身，眼底的陌生让花袭月瞧不出意图，她就这么贴着花袭月的鼻尖，冷冷道：“穷凶极恶之徒，死便死了，这不是你一贯的行径？怎么，叫你一声师父，你倒想护他？”
花袭月后退半步，摸出一颗丹药，回身看离人绝：“这颗丹药你服了，去后边找个房间歇着，一会儿还有话问你。”
“多谢小师傅。”离人绝接了丹药，连滚带爬往后堂跑去。
李乘歌转身要抓，双手被花袭月钳在身后，李乘歌气急挣扎：“花袭月你——！”
“哎呀！”只见花袭月捂着嘴巴蹲在地上，方才力气过大，臂肘砸到她脸上。
“你——”此刻，心中怒火去了大半，徒生一丝歉疚，却不知怎么开口。
花袭月放下手，唇间鲜血渗出，她将手心摊开，一颗带血的碎齿躺在手心。
“对不起。。。快让我看看。。”
花袭月委屈巴巴张开嘴，下牙缺了一颗。
一滴，两滴，三滴，泪珠顺着李乘歌的脸颊滚落在花袭月的手心，李乘歌把头埋在膝间，肩膀抽搐着，她原本以为，她与段玉裁烂掉的父女情分顶多是老死不相往来，可他却动了杀心，这么多年，李乘歌只想让他伏法，却从没想过置他于死地，他好狠的心！
他的义父要杀她，花袭月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她知道此刻李乘歌心里该是难受极了。
若花婆要杀她，或许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曾（乘）歌，离人绝或喜（许）没锁（说）曾（真）话。”说完，花袭月“嗯！”的一声捂住嘴，漏风了！
“扑哧”，混合着眼泪和鼻涕，李乘歌慌乱掩面不想让花袭月瞧见自己又哭又笑的狼狈，花袭月伸手替她擦掉眼泪，扶她起来。
李乘歌收拾好情绪思忖片刻，既然离人绝已然让花袭月废了功夫，对义父来讲是没什么用了，可他知晓太多秘密，保不齐还要派其他的人来，他们在暗，自己与花袭月在明，可谓是防不胜防，不如将计就计，让他与义父继续保持联络。
离人绝服了丹药，正调息，忽然大门被推开，李乘歌同花袭月破门而入。
离人绝往里面挪了挪，缩着脖子，生怕下一刻，李乘歌冲过来掐死他。
“我问你的话，你若有一句是假的，我立马送你去见你师傅。”
离人绝惴惴不安的眼神看向花袭月，花袭月点点头。
“翟勇，有没有说过，为何鹤家两兄弟要替他办事？”
李乘歌忽然提起翟勇，离人绝愣了一下，原本他准备一肚子关于段玉裁的话，此刻咽了咽口水，努力回忆着。
离人绝到仙鹤邑的第一日，便去找了翟勇，告诉他，相国的意思是，上京来了人让他消停些时日，可他不以为意，说是查不到自己，有人替他办事，况且，打马度那边传消息说矿洞崩塌，死了些人，让他赶紧送人来。
“矿洞？什么矿洞？”
“消石。。。”
消石？他要消石做什么？
翟勇说，这仙鹤邑多年前就有人口失踪案，失踪人数不计其数，都是仙鹤邑的鹤家兄弟所为，现在他二人为自己所用，即便是怀疑，也不会落到他头上。
说到这，翟勇笑得阴险，说他二人的兄弟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事，他二人不敢泄露半分。
“说是可是鹤廉？”
离人绝点点头。
后来，翟勇发现李乘歌一行人盯上了鹤家两兄弟，又发现那条密道，这才慌了，想杀人灭口，趁着几人分神追寻史丹那八名女子的机会，打算卷了钱财外出避避风头，他倒是天真地以为过了这段时间，相国能平息事端，自己再卷土重来，可离人绝是带着永绝后患的密令来的。
离人绝让花袭月打伤，养了几日，再去找翟勇时，已人去楼空，所幸，翟勇没走远，半道被他截下，翻遍随身行李不见名册，翟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要被灭口了，哄着离人绝回到仙鹤邑，本以为找不到名册，离人绝不敢拿他怎样。
可离人却接连受挫，断了胳膊，一口怨气都出在翟勇身上，手下没轻重，将人打死了。
离人绝说完，似是松了一口气，肩膀松了下来，眼巴巴地瞧着一旁沉默的花袭月：
“小师傅，我可什么都说了，没有一句假话。”
花袭月眨巴着眼睛看着李乘歌，李乘歌知她何意：“还有没说的，我问你，山旧派的掌门。。。。是不是我义父？”
离人绝神色几变，默默点头。
李乘歌呼出一口气，身子松下来，脸上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她早就怀疑了，如今证实了，他演得好一出南柯救赎“他是太子的人对吗？”
离人绝神色复杂，沉默半晌，摇摇头：“这个小的确实不知，相国从未与我说起。”
正在此时，门外有人疾呼：“不好了！快来人啊！鹤大人不行了！”
等李，花二人到的时候，鹤廉躺在差役怀里，奄奄一息，地上断了一截帘布，鹤廉颈上勒痕明显，李乘歌探了探鼻息，对花袭月摇了摇头，鹤廉活不成了。
鹤廉一直以为是他在庇护鹤家两兄弟，如今得知他二人因自己被人利用，乃至惨死，官也做到头了，心中万念俱灰，一心寻死，着实令人叹息。
李乘歌同县衙的人交代完后续的事情，偏头见花袭月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晃着双腿，见她看自己，咧嘴冲李乘歌一笑，露出黑洞洞的豁口。
李乘歌抿紧唇线，想笑，又想起鹤廉的死，心有戚戚，冲她招了招手说：“走吧，先替你镶一颗美齿。”
“嗯？”花袭月睁大眼睛，喜上眉梢。
李乘歌拉着花袭月从醉鹤楼赎回那枚玉佩，原本掌柜的得了那枚玉佩喜不胜收，见人就拿出来显摆，遇到一位打上京来的珠宝商人，说这玉佩有来头，不似民间寻常，倒像是宫里流出来了，掌柜的登时心慌，怕是赃物，幸好，李乘歌来赎，他巴不得赶紧出手。
二人临走时，那掌柜还用奇奇怪怪的眼神打量着。
李乘歌找了一位珠宝匠，从玉佩上取了一块，打磨得仔细，找大夫替花袭月镶上。
花袭月上齿碰下齿，适应了一阵，又拿着镜子龇牙咧嘴照了半天，玉色与她齿贝色泽相近，不仔细瞧是瞧不出差别，随即，得意地哼笑一声，甚是满意。
李乘歌摸着缺了一小块的玉佩，轻轻笑了，这玉佩她从小带在身上，也不知打哪来，况且自己小字是“澄”，玉佩上面确是“宸”，仿佛与自己没有关系，丢了又可惜，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
“这剩下的，还能补你几颗牙。”说着将玉佩揣进怀中。
“哼，怎么，你还想打碎我的牙？”
花袭月笑嘻嘻的，那么大一场骗局，花袭月却用一颗牙，平了她内中苦楚。
“我们该走了。”
花袭月乌瞳一闪一闪：“好啊！”她拉住李乘歌手：“我还没去过渊国呢，听说渊国国都可气派了。”李乘歌还没说去哪，花袭月便知，以她的性子，打马度的事情不查个水落石出，不会罢休，况且，又与段玉裁有关。
半月后，二人跨上马背，出了仙鹤邑，往黎国方向，身后跟着一个道士模样的人，跑的踉跄。
“不是师父不疼你，你得活动筋骨了，不然以后什么功夫都练不好了。”
离人绝不停擦着额头的汗，恭敬着：“小师傅说得是，徒儿没有怨言。”
路上看到鹤知守的坟边多了三座新坟，上面写着：二弟，屠七；三弟，许良；四弟，鹤廉。
花袭月偏头问李乘歌，为何鹤知一要将密道的事告诉楼云初。
李乘歌思忖片刻道：“或许是想让仙鹤邑消失吧。”想来，那日他们拦住自己的去路也是翟勇指使的，想让自己知难而退，鹤家两兄弟对仙鹤邑的人充满仇恨，心中残存的一份慈悲，都给鹤廉。
“嘶~”花袭月有些钦佩地说：“你们黎国人狠起来，可比我狠呐。”
“咯-----咯----”
二人同时仰头，天空中盘桓着一群鹤，忽而振翅，朝西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