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伴随着细柔软语:
“时公子,民女琴扶子拜见。”
时镜夷盘起腿,似笑非笑指了指门口:
“你不是想看看这琴姑娘庐山真面目吗?本官让你借个光。”
说罢,请了琴扶子进来,琴扶子见房中有一普通人家打扮姑娘,却一脸肃杀之气,面上微微一惊,随即恢复自若,将琴架好,摘下面巾,抬眸对上时镜夷,朱唇轻启:
“公子这回还是要听“雪吟令”吗?”
花袭月自她摘下面巾那一刻,便再也听不见她说话。
当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花袭月自诩见过甚多美貌女子,李乘歌在她心中也是顶好看的女子,可那不同。
这女子,这般容颜,这般气质,与鱼龙混杂的椒舒院格格不入,恰如广阔山林中那道穿云而过的扶光!难怪叫琴扶子!
时镜夷微微颔首,正准备闭目赏析,余光瞥见花袭月一脸痴相,直勾勾盯住琴扶子,哼笑一声,便不再理会。
琴扶子微微福身,婉婉落座,玉指轻抚,琴音如簌簌霜雪般扑面而来,原先屋中紧张气氛刹那沁爽开来。
曲落,琴扶子欠了欠身,若然道:
“今日多谢公子解围,小女子无以为报,方才那一曲便算赠与公子了。”
时镜夷低声“啊”了一句,摆摆手,算是默认了。
一旁的花袭月接话道:
“琴姑娘,这小官爷像缺钱的主吗?作何要白白赠了他?”
时镜夷垂眉不语,琴扶子翩然一笑,缓声道:
“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花袭月眼珠一转,瞧见案几上的酒壶,脱口而出:
“无名无姓,旁人唤我‘九儿’,琴姑娘也跟着叫吧。”
琴扶子莞尔一笑,知她信口胡诌了一个名字出来,倒也不揭破:
“九儿姑娘,我虽没入这风尘之地,却也不是不懂道义之人,方才时公子替我解围,我理当答谢,小女子身无长物,只得献丑一曲博公子欢喜,只盼公子莫嫌就好。”
说罢看了看时镜夷,时镜夷微微颔首。
花袭月一听这话,便知道这琴扶子当她瞧不起风尘女子,急忙摆手:
“姑娘误会,九儿并无他意,九儿久仰姑娘大名,技绝上京,却未想是这般德艺双馨,真叫人钦佩,只是琴姑娘方才没瞧见,九儿也替姑娘出了口恶气,敢问姑娘该如何报答呢?”
“这……九儿姑娘但说无妨。”
花袭月沉吟片刻,跳下塌,绕着她转了一圈:
“琴姑娘可否借这‘绿绮’与我一赏呢?”
话音刚落,琴扶子面上微微一怔。
这“绿绮”乃前朝名琴,几经辗转才到了自己这里,看她一副寻常人家装扮,竟识得出这把宝琴?
当下便递了个眼神给时镜夷。
只见时镜夷面无波澜,不作交代。
琴扶子会意,欠身站在一旁。
花袭月坐在‘绿绮’面前,俯身贴近,素手轻抚,小指轻轻勾住三弦挑了一下,便起身对上琴扶子:
“果真是把好琴!不知琴姑娘从何得来?”
“不过是恩客赠与罢了,小女子也不知从何而来。”
花袭月微微颔首,不再追问。她知这琴扶子并未与她讲实情,这‘绿绮’是把前朝名琴,什么样的恩客有这等本事寻来、还赠与她?
当年自己的养父孔佳良运镖走南闯北,辗转多方才寻得这把琴,将它送给辛夫人当寿辰贺礼。
辛夫人出身名门,世代钻精琴艺,祖上曾出过大司乐,可想而知,辛夫人偶得这把琴时有多欣喜。
可惜,随着辛家遭难,辛夫人没入贱籍,这把琴便不知所踪。
许是那时,辛夫人留下的?
花袭月却也未作他想,看了一眼深沉夜色,对时镜夷道:
“琴姑娘芳容见了,这仙音也听了,本姑娘便告退了,望小官爷说话算话,若我的人有半分损伤,定不叫你好过!”
说罢,夺门而出。
琴扶子脸上隐现担忧之情,这九儿姑娘到底什么来头,女子孤身一人来这椒舒院大闹一场就罢了,当朝红人时少卿受她言语威胁却无半分恼怒。
“琴姑娘且下去歇息吧。”
琴扶子只得将绿绮抱入怀中,俯身道:“今夜之事,扶子未闻未见,告退。”
便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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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阿荆推门而入,将房门紧闭:
“公子就这样将那飞贼放走了吗?万一让旁人知晓,又该出幺蛾子了。”
时镜夷颔首微微一笑:
“无妨,放她出去比关她更有用些。”
阿荆不知时镜夷何意,但公子向来心思深沉,不大与自己言明,便也不多问了。
只是余光一瞥,大叫道:
“公子!你的靴呢?!”
时镜夷方才想起,这花袭月丢了自己的靴子,赶忙唤阿荆去后院寻,找不到便让他打赤脚回。
阿荆瘪着嘴,嘟嘟囔囔地从后窗翻身而出。
时镜夷望着窗口的方向,自言自语道:
“或许是偷惯了,世间珍奇无所不知吧~”
这花袭月出了椒舒院,行至僻静暗暗运功,随后咬牙骂了一句:
“狗东西!”
只得先回鬼市找叶师兄商量,看是否能寻得什么丹丸恢复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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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李乘歌守在椒舒院门口,眼看将近丑时,却不见花袭月踪影,心中隐隐不安,思忖片刻,飞身攀上二楼后窗。
寻至东南窗,透过窗缝,见里面端坐着一男子,正与对面一书童打扮少年说话。
屋中却无其他人在。
“咻”的一声,一只琉璃盏飞出窗外,冲她来。
李乘歌只得翻身躲过,手掌用力抵住窗沿,提气飞落下地,抬头看去,见无人追出,便遁入后巷。
“公子为何不让我追?”
阿荆手撑着窗框,伸头眺望。
“你又打不过她,追她做甚?况且她寻不到人自会罢休,不必纠缠。”
寻人?阿荆更不明白了,这李乘歌李捕头暗夜寻人,行径似贼,倒真是奇了怪了。
时镜夷垂首若有所思地摩挲那枚七尺桐,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李乘歌回到家中,关起门,望着屋内挂着的那身官服出神。
“看来,时镜夷没有捉她。那她去哪了?该不会准备劫狱?”
想到这里,李乘歌兀自摇头,那大理寺的牢狱坚不可破,花袭月断不会如此莽撞。
或许,今日并没有出现?
她哪里知道,今夜椒舒院门庭若市,花袭月改了装扮混入,无人识得她就是那榜上朝廷缉拿要犯。
至于时镜夷如何认出?无非是花袭月哪怕改了寻常装扮,女子孤身一人漏夜出入瓦子本就不寻常。
正琢磨着这件事,忽然瞥见桌上茶壶底下压了一张纸。李乘歌抽出那张纸,对着桌上的烛火仔细照起来。
纸上无半点墨星,当即心中疑惑:
“这时候,门中寻我做什么?”
李乘歌师承山旧派,却从未见过掌门,门中卢高执算是她半个师父,派中大小事务卢高执一应做主,遇到重大事件,才会飞鸽传书给云游的掌门请示。
难道是掌门回来了?
虽心中有惑,却也着手准备,好在山旧派往返上京最多三日车程。
李乘歌哪里能料到,只短短三日的工夫,花袭月便搅起一场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