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袭月深深呼了一口气,将花婆轻轻放在地上,起身抽出鞭子,朝时镜夷走去,“阿月!”叶枕舟在她身后叫着,企图拦住她,花袭月回身一鞭打在叶枕舟脸上,瞬间,他的脸被鞭尾划出一道血痕,叶枕舟顾不上,伸手去拽她:“你会后悔的,阿月!”
“啪”又是一鞭,花袭月的双眼盯着他,一言不发,眼神似是在看陌生人,不,比陌生人还不如,透着丝丝寒意。
花袭月冲他摇摇头,警告他不要再靠近,远处的时镜夷已然翻身下马朝花袭月奔来,走近花袭月时,他张开双臂,顿在半空,嘴唇煞白,喉头滚动,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拦住花袭月的去路。
“滚开。”花袭月不看他,越过他的身后冷冷地盯着阿荆,阿荆丢下弓箭,冲跪在地上,眉眼挤在一起,不停地大喊着什么,花袭月听不见。
她推开时镜夷,继续朝阿荆走去,时镜夷忽然跪在地上抱住她腿,像藤蔓一般紧紧缠住她。
花袭月一脚踢开时镜夷,刚挪步,时镜夷又抱了上来,花袭月转身,冷眼俯视着他,抬起腿,一脚一脚踹在他胸口,时镜夷一口鲜血呕出,她没有罢休的意思,“阿月,”叶枕舟眼瞧着时镜夷若是不躲闪就要叫她活活踹死,一把将时镜夷拉开,“阿月,你冷静一些!诏国人已经攻到这里了,你让时大人坐视不理吗?城中可都是无辜的百姓啊!”
“你闭嘴,姓叶的,你阿父杀我满门,我不杀你已经是手下留情,你若再敢阻拦,我连你一起杀。”花袭月的神色淡然,看不出情绪,越是这般,叶枕舟越是胆寒,此刻,花袭月的魂灵仿佛已经从她的身体里飘走了。
“你养父,也是大黎的人!”叶枕舟企图唤醒她心底的理智,可花袭月却“咯咯”笑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格外的凄厉诡异。
她不说话,转身朝阿荆走去,阿荆双眼一闭,不作挣扎,花袭月缓缓抬起手,说:“阿荆,一命抵一命。”就在她劈向阿荆的那一刻,时镜夷大喊道:“好!我的命抵给你!”
花袭月收回掌,转身看时镜夷,他的眼底潮湿绝望,原来,自这一刻起,他永远地失去了花袭月。
“小官爷,不要!花袭月,我求求你!我家小官爷为了你,他。。他——”
“闭嘴,他是为了他自己。”
时镜夷本可以将计划全部都告诉花袭月,诏国人会借段玉裁谋反乘虚而入,可他没有,他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要借着诏国人作乱,将十年前的罪名安在段玉裁身上,可他不知道,花婆不是普通的诏国人,她是诏国的护法之一,也是此次行动的组织者。
时镜夷膝滑几步,双臂抱住花袭月的腿,声音破碎在夜中,他说:“阿月,我是你的辛蘅,也是大黎的时镜夷啊!”
花袭月缓缓俯下身与他额头相抵,几滴滚烫的泪珠落在他的眉眼,唇角,时镜夷伸出舌头舔舐,那眼泪比火焰更灼人,花袭月缓缓拔下发髻上的箭簪,哑声说:“生死不复相见,辛蘅,这一箭我还你,我们两清。”
一年前那支射进花袭月胸口的箭,此刻扎进了时镜夷的心上,鲜血喷溅在花袭月的脸上,胸前,火焰中最后一丝哀嚎,是绝望的爱。
时镜夷倒下前,眼底是一片血色,那是第一次遇见花袭月,她在雨夜杀死姜直禄,于杀戮中绽放,犹如黎明中的花朵,开在他暗无天日的心上,是摄人心魄的美,可这份美,他留不住了。
天空中落起了雨,浇灭了火光,冲刷着所有的痕迹,就像那一天。
花袭月抱着花婆走了,没人知道她去哪了,她与他们从来都不是殊途同归,她要的是杀人偿命,仅此而已,从头到尾,来自江湖的只有她一人。
***
三个月后,上京飘起鹅毛大雪,掩埋了所有的肮脏与不堪。
议事堂里,李乘歌与朱哲琰在棋桌相对而坐,鹤膝案底下的炭盆烘的殿内温暖如春,“宸儿,你这么走,可是要输了。”
“嗯?”李乘歌心思不在棋盘上,执棋的手顿了一下,仔细看着棋盘,不知觉中,朱哲琰的黑子已经将她的白子杀的所剩无几,李乘歌哂笑一声将白子丢进棋篓说:“皇兄,乘歌本就不善棋艺,何必一定要我自取其辱。”
朱哲琰笑的温和,合了棋,说:“皇祖母身子越来越不好了,瞧一眼,少一眼,朕知道你想去找她,都过去这么久了,她若想让你知道行踪,早就捎信给你了。”
李乘歌沉默不语,朱哲琰将她拘在宫里,除了老太后得快不行了之外,恐怕还有别的意思。
三个月前,段玉裁将炸药埋在织尾坡,以烟火作为信号,时镜夷带着禁军去了织尾坡增援,没承想,禁军大半的人临阵倒戈,与诏国人联合起来攻城,那是一场恶战,时镜夷九死一生,与此同时段玉裁带着山旧派的人攻入皇宫,此时叶世聪早有准备,来了个瓮中捉鳖。
李乘歌斩下霍念的首级时,至今都忘不了段玉裁俯首就缚时看她的眼神,他笑着说:“好乘歌,虎父无犬女。”
刑部,都察院联合大理寺足足整理了上百条罪证,罪名多达几十条,其中一条即是在启文三十九年,串通诏国人劫持启文帝,诬陷孔家辛家等江湖义士为同党,企图祸乱朝纲,欺上瞒下。
段玉裁被判褐巷斩首,于次年开年行刑。
孔辛两家等一众江湖人彻底洗去冤屈,亡魂得以安宁。
“陛下,何时放我出宫,大理寺此刻也正是忙的时候。”“放?”朱哲琰抬头笑着说:“你是朕的妹妹,朕又没拘着你,不过是念你早些年吃了苦,如今皇兄贵为一国之君当然要加倍补偿你。”
“陛下。。”李乘歌心中惴惴不安,现在的朱哲琰已经不是她认识的朱哲琰,老太后病了多日,他总是以政务繁忙不去探视,心思放在拟定年号上,翰林院递上来的所有年号他都不满意,他想用‘天’这个字,但遭到群臣反对,视为对启天帝大不敬。
“乘歌想出宫。”李乘歌还是说出了口,那一战,时镜夷重伤未愈,花袭月下落不明,叶枕舟不知所踪,只有自己被落下了。
朱哲琰抬手掀翻了棋盘,阴沉着脸说:“怎么,朕待你不好吗?!当初是你求朕让朕帮那个诏国人平反,你以为时镜夷同朕做的交易,朕真的会兑现吗?朕是天子,没有人能同朕做交易,除了你。”说着神色一整,话锋一转:“宸儿,是不是在宫中太寂寞了?朕明日就将你的朋友调到御前可好?”
“朋友?”李乘歌心中狐疑,叶枕舟并不在上京,也未入仕,何来“调任”一说。
“哦。”朱哲琰语调缓和些许:“你还不知道吧,你有一位故人在宫里,李平,”朱哲琰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你带宸阳公主去瞧瞧她的朋友,朕要上朝了。”
李乘歌面色复杂地目送朱哲琰出议事堂,偏头问:“李总管,陛下说的是谁?”
“回殿下,陛下让您自己瞧,老奴不敢擅自作主。”李平佝偻着身子,面无表情说道。
李乘歌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个李平,见风使舵,也不知花袭月如何信得了他的消息。
李乘歌上了轿子,顶着风雪中约莫走了两炷香时间,轿子停在等觉寺门口。
“来这做什么?回去!”李乘歌将帘子一摔,一脸不豫,可轿子一动不动,“大胆李平!本宫的话你也不听?”
李平站在风雪中,阴沉道:“殿下,稍等片刻。”
卯时,等觉寺上方钟声响起,是官员们入朝觐见的时辰了,“殿下,现在您可以下来了。”
李平搭着手在半空中,她视而不见跳下车,随李平的目光移向等觉寺的钟楼上,一名太监正奋力敲着钟,“咚——咚——咚——”一下一下,他穿得单薄,在寒风中一脸平静。
是徐简生。
风雪灌入她的口鼻,她无法呼吸,捂着胸口盯着李平一字一顿说:“他,为,何,在,此?!”
李平有些得意,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戏谑道:“殿下,这您得问他呀。”
徐简生不知道李乘歌为何进了宫就再也出不来,他着急,可他没本事,没有人告诉他真相,李平在东华门认出了他,唤他进宫,他以为李平带他去见李乘歌,可李平带他去了净身房。
徐简生终于见到了李乘歌,在遥不可及的天子身边,人人都喊她“宸阳公主”,他这才明白,原来她出不来是因为她是大黎的公主。
“殿下,徐掌印现在可是钟鼓司的头儿,比他在六扇门威风多了。”李平虚掩着口鼻,笑得虚伪。
徐简生不敢去找李乘歌,可他盼着能多见李乘歌几回,哪怕是远远瞧着。
那一声一声的钟鸣,敲碎了她的理智,她知道,因的那四十大板,李平记恨着,恰巧小徐为了找她走投无路,正中他下怀。
“铮!”的一声,李乘歌拔出侍卫的刀,手起刀落,李平的脑袋滚落在地,鲜血溅在雪地里,像是摔碎的梅花般,烂在一片白茫中。
宫女太监被这一幕惊吓到喊出声,李乘歌抬头望向徐简生,徐简生也朝她看来,手下依旧一下一下送着钟棍。
李乘歌提刀,飞身上了钟楼,徐简生敲完最后一下,才跪地颤抖着说:“奴才拜见公主殿下。”
“起来!”李乘歌去抓他的手,可小徐滑膝后退几步,再抬首时,眼底氤氲着红色,哀声说:“我乃檐上三寸雪,您是人间惊鸿客,奴才不配,不敢脏了殿下的手。”
李乘歌呼吸一滞,吐出一口气,握紧手中大刀,飞身跳起,横刀一砍,“哐镗!”大钟落地,响彻整个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