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汪纪纲之死
菜不辣2024-12-04 15:274,814

  启天五十一年,寒冬褪去,春寒料峭,淫雨霏霏。

  出了正定门往南三十里的地方,叫作织尾坡,那是流放乌子南的必经之路,往北是下京鬼市方向。

  一行官差踩着泥泞往南边去,一脚一个泥坑,卷起几滴泥点子。

  “不走了,不走了!”汪纪纲抬起脚看了一眼, “爷爷的靴子都泡了。”说着抻腿蹭在前边的官差身上。汪纪纲心想,眼下自己的主子大事未成,只待他荣登九霄,自己便可重回高位,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押解差役是归京州府调动的,监卫署指挥使汪纪纲的大名,如雷贯耳,况且。。。依照大黎律例,他活不成,但凡有点脑子也能想明白,汪纪纲的后台硬着,即便如今他成了丧家之犬,也是天家的疯狗。

  前面的差役侧身,顶胯送出干净那一面,嬉皮笑脸说: “爷,蹭这边,这边衣服干着。”

  汪纪纲瞧他会来事儿,笑着说: “还是你懂事,本大爷受小人挑唆获罪,陛下厚爱只判了个流放,不过是走个过场,弟兄几个伺候大爷,等大爷杀回来,带着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后边的人小跑上来,捧着一袋酒送递到他跟前,汪纪纲干脆屁股一沉,坐在树下,灌了几口酒,就着糙饼:“呸,呸,什么玩意,给爷爷吃这个?去,买只烧鸡来!”

  小个子差役点头哈腰道: “大人,咱刚出正定门,这织尾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怕是买不着。”

  汪纪纲抬脚一踹,小个子差役灵活躲开,赔笑说: “大人,咱上路吧,前面五十里地有一个官驿,肯定有鸡。”

  汪纪纲瞪眼斥道: “还要五十里地?你想饿死爷爷,去,回城里买,麻溜地。”

  小个子差役一脸为难,刚出上京,私自折返,可是要治罪的,他哪敢应。

  汪纪纲见他迟迟不动身,倏然起身,抬腿要踹,却让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打断: “请问,官老爷,前面最近的村子离这还有多远啊。”

  说话的小娘子骑着小毛驴,上身着一袭黄衫,下身着芸色麻裙,头挽花冠髻,缀以梅花,手持一把鹅黄油伞,模样娇俏可人。

  “哈哈,这不就来了一只嘛!”汪纪纲咧嘴大笑,搓着手,两眼直冒光: “小娘子,来来,过来,大爷告诉你。”

  “太好了。”小娘子下了驴子,提着裙摆徐徐袅袅走着。

  “大人!路上可不好生事端啊!”差役生怕汪纪纲做些出格的事,出言制止。

  “怕什么!”汪纪纲不耐烦地推搡着差役:”爷跟小娘子说几句话怎么了,去去,一边待着去!”

  只见小娘子莲步姗姗,低头一笑百媚生,汪纪纲越瞧越觉得眼熟,抬手揉了揉眼睛,总觉得在哪见过,又想不起来。

  他心想,这乌子南,山高路远,还要走个把月,出了大黎哪还遇得到这么水灵的小娘子,想都不想去拽小娘子的手,眼瞧着她的嘴角扯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心里发毛。

  汪纪纲在探身中犹豫了片刻,忽地,脸上似被千斤蒲扇刮了一下,打得他东倒西歪两眼冒金星。

  “时大人!属下知罪!”

  待看清来人后,一众官差慌忙跪地请罪。

  “都流放了,还要生些龌龊的心思,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把油伞罩住说话的人,潮湿阴冷混合着森萧的气息,如一道屏障,让人不敢靠近,不是时镜夷还能是谁。

  汪纪纲使劲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再抬头看那小娘子已经笑嘻嘻地跃出五丈开外,脑门青筋突突跳,说: “时。。。时大人!是谁要杀我!”

  时镜夷微微探出身,露出更加阴冷的眼神,慢条斯理地说: “要杀你的人多了,这一路仔细着点你的狗命。”段玉裁,花袭月,还有那些个与他暗地结党营私的人,哪个不想灭口。

  雨势渐渐小了,时镜夷抬手拨开油伞,对阿荆道: “你护送他去下一个驿站,到了县里,让县令再派些人手。”

  他自己则只身去追黄衫女子。

  织尾坡的山上,藤蔓遍布,交织错综,有一种藤蔓叫作“蛇藤”,一旦碰到会将人卷进地下的树洞,眼瞧着那黄衫女子上了山,时镜夷足尖点地,攀上树枝,四处探着,忽见前方大树底下靠着一把伞,他飞身靠近。

  “花袭月,平日杀人光明正大,怎得这回偷偷摸摸?”

  “哈哈,”树枝另一头,黄衫女子转过身,手里把玩着小驴鞭,笑颜如花,说: “乘歌不让我杀,我就偷偷杀。”

  时镜夷暗自觉地好笑,人死了,李乘歌一准怀疑她,她倒自以为聪明。

  “你为何一定要杀他?”

  “他作恶多端,恶贯满盈,杀就杀了,哪要什么特别的缘由。”

  时镜夷自是不信的,开口试探道: “你要杀的人,不止他一个吧?”

  花袭月秀眉一蹙: “你这人,满肚子坏水,我才不上你当呢,这汪纪纲我杀定了,你拦不住我。”时镜夷卯着心思打探自己的事情,花袭月很是明白,他三番两次手下留情,定是憋着更大的阴谋诡计。

  “我可以帮你,作为交换,你要说出一个名字,这个人是你在宫里的桩子。”

  哈,原来,时镜夷要的是她在宫里的眼,花袭月乌瞳一转,了然道: “喂喂!你这人别得寸进尺,我可帮过你一回了。”

  “什么?”时镜夷很是诧异。

  “你现在的官位可是那首童谣换来的。”

  啊,原来如此,时镜夷彼时还道那首童谣出现得太是时候了,转念一想,她一个女飞贼,掺和在姜家盐务案里,她关注的若是十年前那桩案子,那就是冲着段玉裁去的。

  花袭月见他愣着,鞭子一甩喊道: “喂,怎么样,该你帮我了吧。”

  “你说。”时镜夷还在低头想这之间的关系,听听她下一步打算也无妨。

  “你想个法子,让你们大黎撤了对我的通缉。”

  “这还不好办?”时镜夷沉吟片刻,说: “你死了不就成了?”

  时镜夷这话,不是拿她打趣,是真心实意的法子,若她回去说与李乘歌,保不齐还能借此博得段玉裁的信重。

  “你——!”可花袭月只觉被戏耍了,眼睛一眯,脚下用力蹬,朝上方腾去,再落下时,树枝吃重, “咔擦”一声,从分叉处断裂,只见花袭月抽出鞭子,朝最近那根蛇藤打去,蛇藤被触发,渐渐苏醒,藤尾蠕动着向上盘绕,眼瞧着绕上时镜夷的脚腕,时镜夷伸手扯住鞭尾,险些将她扯下来,花袭月赶忙腾出手挂住上方树枝,低头咒骂道: “臭不要脸!”

  明明是她先使坏,现在倒打一耙,时镜夷正待反驳,却听阿荆在远处大喊: “小官爷!不好了!小官爷!”

  时镜夷分神的刹那,一团影子从他眼前落下,树枝受不住重量,已经断了,时镜夷一手拔出发冠上的箭簪插入树干,一手将鞭子用力一提,把她拽了上来,紧接着朝她后腰踹了一脚,花袭月顺势借力抱上了对面的树干, “你他娘的——”

  骂了一半,转头一瞧,时镜夷已经跃出林子了。

  花袭月挂在树上咂摸着他的那句话,好像确实有点道理,当即双手抱住树干,向上爬去,踩着树枝,跃出林子,远远瞧着,地上横着一双裹了泥的腿,汪纪纲躺在地上,八成是死了,有人比她还心急。

  “小官爷?瞧什么?”阿荆顺着时镜夷看的方向,什么也没有。

  “这下怎么办?”

  雨水浇在差役的愁眉苦脸上, “这可怎么交差啊!”

  汪纪纲死了。

  死得突然,只是脚下一滑,向后栽去,脑袋“哐!”的一声撞在树上,一命呜呼。

   

  ***

  时镜夷静静地坐在敛尸房盯着尸体,除了后颅那处撞击,确无其他致命伤。

  “小官爷,看样子,的确是意外,这条线断了,怎么办。”

  汪纪纲的命,是时镜夷想保的,朱哲琰去说的情,为的就是人送出大黎,他能撂得痛快些,可眼下。。。

  “那些押解差役审过了?”

  “审了,都说是雨天路滑,汪纪纲不慎踩空,撞在树上,一命呜呼,当时我也在,听到动静我第一个上去看的,他已经断气了。”阿荆抠着手心的汗,他知道汪纪纲有多重要,眼下人死了,线索就断了。

  “不对。”时镜夷微微摇头: “他做过东华门侍卫,之前是监卫署总指挥,身上是有些功夫的,不会毫无招架。”

  二人说话间,李乘歌推门而入,看了眼尸首,脸色变了变,将手中卷宗一撂,说了句:“人口失踪的卷宗都在这了,我要告假半日。”说罢,转身离去。

  时镜夷脸上挂了愠色,阿荆怯怯问道: “小官爷,这,要我跟着吗?”方才李乘歌看了一眼尸首便走,定是去质问花袭月了,时镜夷说:

  “不必,你继续查她的事,别叫人知道。”

   

  ***

  李乘歌压着急躁出了大理寺,直奔簪花楼后林。

  院中无人,转身要走,迎面撞上拎着酒坛子的叶枕舟。

  二人自押汪纪纲回上京之后便没见过,李乘歌见叶枕舟今日将丝发挽成高髻,一枚玉笛样式发簪贯穿发髻,身着白色道袍,外罩湛青褡护,一副玉影偏偏儒生模样。

  叶枕舟玉面漾春,笑意拂然道: “多日不见,李姑娘安好?”

  李乘歌在春拂意浓中怔了片刻,回: “多谢公子记挂,本姑娘一切安好。”

  呸,说完暗自羞恼,什么本姑娘,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扭捏,当即,正声道: “她人呢?”

  叶枕舟“哦?”了一声: “今日她匆匆出门,我以为她去寻你,看来是没有,若没去找你,或许是去了杏儿家。”

  八成就是去杀汪纪纲的!李乘歌心里有些烦闷,皱着眉,汪纪纲手里头还有一大把线索,自己三令五申告诉花袭月别动他,可她偏偏不听。

  叶枕舟瞧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着实有趣。

  半晌,李乘歌抬腿: “我去寻她。”

  叶枕舟忽然抬手一拦,正色道: “李姑娘,如今你在他手下做事,千万仔细,此人心机深重不可测,或许身上藏着惊天阴谋,不得不防。”

  李乘歌诧异道: “公子指的是。。”

  叶枕舟将酒坛子抱在怀里,微微颔首,说: “红丸那件事,并无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我与阿月推测,时镜夷或许参与其中,只是,目的不得而知,叶某提醒姑娘此事,并不是促着姑娘深究,而是切勿搅进去。”

  李乘歌面上一怔,点头说: “多谢。”

  “哟~说曹操,曹操就到。”叶枕舟朗然笑着,偏头看向她身后,花袭月正鬼鬼祟祟地朝他们来,边走边东张西望,短短一段路,一会扯扯衣服,一会摸摸头发,就是不敢直视李乘歌。到了李乘歌的面前,做贼心虚般,咧嘴笑着说: “乘歌来了,我刚去瞧了阿婆一家,阿婆可对你感恩戴德,抱着小孙女直乐,说是改天邀你去家中吃饭呢。”一上来便啰哩吧嗦,准有鬼。

  李乘歌双臂交叠抱于胸前,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她继续编。花袭月见李乘歌不买账,撇了撇嘴,耸肩说: “好嘛,我是去杀他了,可没得手。”

  李乘歌叹了口气: “你就是不信我会查到底是吗,杀了他可什么都别想知道了!”

  花袭月一听,这还有什么好查,这段玉裁不就是主谋之一?当即,没好气道: “你在那狗皇帝面前不也没提十年前的事?”

  李乘歌心里“咯噔”一下,宫里果然有她的人!不禁有些急躁: “你以为查案这么容易,你说是谁就是谁?不要讲证据的?杀人容易多了!你孔家的清白不要了?!”她越说越气,伸手推她: “行,你去吧,你去把我义父杀了,把皇帝杀了,省得我费劳什子工夫!”

  叶枕舟干脆把酒坛子搁在地上,双手托袍席地而坐。他没法拉偏架,便做好看戏的打算。

  花袭月被她一推就势一屁股坐在地上,屈膝抱着双腿一副不服气的模样,找补着说: “我都说了我没得手!”说罢,倒生起闷气。

  李乘歌瞧她耍无赖的样子,哭笑不得,手指戳她后脑,说: “嗳,我问你,都察院那封投书,是你寄的吧?说我与你暗通款曲,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那时在殿上,李乘歌就猜出是她捣的鬼,也只有她会把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写进投书里,全然不当回事地丢进都察院,她是料定,没证据的,没人查,她在敲打自己。

  叶枕舟神色一变,她什么时候去都察院溜了一圈,这事他可不知道: “阿月,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李姑娘现在本就如履薄冰,你怎的还添乱呢?”这偏架得拉的公道。

  “噌!”的一下,花袭月捂着后脑勺站起身,说: “怎么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我做的事我认,没做过也别想赖在我身上!”

  三人面面相觑,这就怪了,那是谁呢?

  “罢了, ”李乘歌不想追究了,说: “汪纪纲死的像极了意外,他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叶枕舟听出她对此事存疑,问道: “李姑娘是觉得有蹊跷?”

  李乘歌点头说: “汪纪纲虽不是绝世高手,可脚下一滑,后颅撞击便致死,即便是寻常人,肢体也当有所反应。”

  “欸?那时候我在,只是让时镜夷绊住了,按理说,阿荆功夫不差,若有他人暗算,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吧。”

  听到时镜夷的名字,叶枕舟心中一凛,瞧她安然无恙,只得说: “你现在是通缉犯,还是少露面为好。”

  叶枕舟说得不无道理,花袭月行事如此高调,迟早有一天出事,自己一个区区主簿又如何保得了她。

  “等我忙过这些时日,想想法子。”李乘歌顿了顿,转身盯着花袭月,眼神警告她别再作妖,花袭月赶忙乖巧地点点头。

  送走李乘歌,叶枕舟偏头看花袭月道: “那封投书,真不是你?”

  “嘿嘿,你猜?”花袭月摇头晃脑,甚是得意。

  叶枕舟哑然失笑说: “过几日我要送小狸子他们去师父那,你别再捣乱了,安安生生等我回来。”

  他二人太清楚花袭月的德行了,花袭月应完就置之脑后,她深知,这汪纪纲是非死不可,他是弃子,只有李乘歌与时镜夷还当他是棋子。

  

继续阅读:第二十五章 三十路夺魄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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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歌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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