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歌原本就站在戏台子边上,事发突然,她被人群越冲越远,看到花袭月与时镜夷抱着人跳湖,急得她直跺脚,好容易等人散了散,才挤到湖边,将几人拉上来,时镜夷最后上岸的,一上来李乘歌就气急败坏地骂道:“你是怎么看的人?!你看看这头发烧的!”
叶枕舟提前准备了火浣布让他们几人穿在里头,就怕百花宴出事,花袭月身上没事,可齐腰的乌发,烧掉了一半,时镜夷少见的面露愧色,默不作声,用手指作梳替她梳掉发尾卷曲,李乘歌一把打掉他的手:“别梳了!掉得更多。”
花袭月抱歉地看着时镜夷笑了笑,做口形对他说:“没事。”转而对着李乘歌说:“可不是嘛,还是得乘歌在我身边,我才安全。”
时镜夷哑然失笑,起身去看赵湘儿和薛珍珠,只见赵湘儿浑身湿透,跪在地上呆呆地望着薛珍珠,薛珍珠昏迷不醒,一只胳膊烧得红肿微微渗血,衣服的残片黏在手臂上,甚至脖颈处也被烧伤,“送她回繁花楼。”
“时大人!时大人!”方展看着地上那一团灰烬,不知是吓得还是真的悲痛,竟干嚎起来:“贾老爷啊,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时镜夷回身看了他一眼:“你还是想想自己该如何吧。”他抱起薛珍珠,往贾府的马车走去,“时。。大人,何意啊,大人?”任他怎么喊,时镜夷当作没听见一般,上了贾府马车,回身瞧了一眼地上的灰烬,贾府的小厮用拿手往衣兜里拨,“方同知,我劝你快些回去,把自己浸在水桶里,别再出来。”说完,驱车前往繁花楼。
李乘歌探出头问赵湘儿:“怎么?你不跟来?”赵湘儿面上油彩泡了水,已经洗掉不少,她面上担忧的神色,遮掩不住,可赵湘儿摇摇头:“我。。我还是同戏班子一起回,贾夫人醒来见到我定是不豫的”李乘歌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几人回到繁花楼时,叶枕舟等人已经等候多时,时镜夷抱薛珍珠下了马车二话不说塞给叶枕舟,叶枕舟只得伸手接住,“这人现在归你了管了,”说着路过叶枕舟往后堂走。
“这。。?”叶枕舟愣在原地,“师兄快些替贾夫人治伤吧,”花袭月冷的直哆嗦,“我嘛,归乘歌管。”
“溪舟这边还顺利吗?”“顺——”叶枕舟话没说完,李乘歌已经被花袭月拉走了。
早些时候,叶枕舟同阿荆,离人绝守在西城门口,几辆装载瓷器的太平车明晃晃的打西门出来,后边还跟着几个官府的人,看起来是要护送出城。
那几辆太平车吃重,压过的路,车辙分明,几人跟着太平车一路西行,约莫几十里,官府的差役才回了城,不多时,山上便下来一伙五大三粗的汉子,手持大环刀,走在太平车后边,叶枕舟冲离人绝点点头。
离人绝按住铁臂机关,“嗖嗖”连着几发夺魄针,底下的人应声倒地,那针上淬了麻药,这伙人少说也要睡上几个时辰。
三人掀开布幔,数了数,整整十大箱,五辆太平车,阿荆挑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个瓷瓶,叶枕舟拿起一个晃了晃,只听叮当作响,他一松手,“哗啦”瓷瓶碎了一地,与碎片混在一起的还有珍珠宝石串,都是些市面难得一见的宝物。
“啧啧。。叶大哥,这贾修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倒卖死人的陪葬?他不怕下狱啊?”阿荆将一串南珠在衣服上蹭了蹭,喜滋滋地说:“这东西值不少钱吧。”
“他既是做倒阴的行当,脑袋就已经别在裤腰带上,所谓富贵险中求,恐怕这方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离人绝捡起一支白玉簪子,袖袍擦了擦,抬手拔下自己冠上破旧的竹叶簪,换上白玉簪。
“喂喂!你做什么?这可都是赃物,要掉脑袋的,放回去放回去,”阿荆手舞足蹈,要去拔离人绝头上的白玉簪。离人绝灵活地躲来躲去,阿荆碰不着,气得跺脚:“你等着我回去告诉你小师傅!”
叶枕舟嗤笑一声,恐怕告诉花袭月,她只会怪离人绝拿的少了。
几人将车子推进路边草丛里藏着,挖了一个大坑,将几个押车人捆绑在一起丢了进去,上头还盖了一张大网,若没有人来救,他们是决计出不来。
***
花袭月泡完热水澡,端坐在梳妆镜前,李乘歌挑了把趁手的剪刀,左看右看,有些犹豫:“你这头发,底下都焦了,中段也容易断,我一剪刀下去,这留了许多年的长发可就没了。”
“嘻嘻,头发没了可以再长,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不是吗?”花袭月笑眯眯地从镜子里看李乘歌。
“你倒是想得通,那我剪了。”李乘歌扶正她的脑袋,沿着断层齐齐剪去,及腰长发,瞬间短的只到肩处,李乘歌俯下身凑近她的后颈,轻轻吹去她后颈的碎发。
“痒。”花袭月缩着脖子扭来扭去,“像条蛆一般,”李乘歌忍不住抬手蜷指,朝她后脑弹了一下:“好了,起来我瞧瞧。”
花袭月乖乖起身,把脑袋晃来晃去,只觉得轻松了不少,双手一抬,收拢所有头发,在头顶挽了个简单的高髻,活脱脱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年郎。
“对了,你在百花宴上,要跟我说什么?”李乘歌忽然想起白日花袭月在登乐亭挤眉弄眼的滑稽模样。
“哦对,我是想同你说,那个薛珍珠有问题,她身上有许多伤疤,很像是虫咬的,我找了机会问她是不是贾修折磨她,可她一口否决了,还想诓骗我那是他们夫妻之间的闺房之乐,”说着摇摇头:“什么闺房之乐玩得这么花哨。”
李乘歌瞥了她一眼,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说起闺房之事毫不避讳,“所以,你在那勾手指,是想说虫子?”花袭月猛猛点头,“咱俩的默契,有待培养,这你都看不明白。”
李乘歌只觉得好笑,她还好意思讲,是个人都看不懂,“好了,去大堂吧,瞧瞧阿荆他们今日收获如何。”
俩人进了大堂,叶枕舟正与时镜夷说话,“烧伤倒是不太严重,只是。。。她身上还有别的伤。。”叶枕舟顿了顿,“虽说她的手臂被火燎过,可隐约能看出,她的皮肤上原本就有伤痕,”毕竟男女有别,叶枕舟也只是在她后颈处拔下衣领瞧了瞧,“那伤痕看起来是咬痕,但不是人的,倒像是。。。”
花袭月竖起一根手指,不停地弯曲,“虫子?”时镜夷试探道,“对!像是虫子咬的。”叶枕舟点头。
花袭月抿唇笑着,得意地望了一眼李乘歌,李乘歌撇了撇嘴,问叶枕舟:“那些人你们怎么处理的?”
“放心吧,都在城外,连那些陪葬品一起,阿荆同离人绝看着呢。”半晌,叶枕舟问道:“贾修会是最后一个吗?”
“还差一个,就在今夜了,只是我们不睡,他们不会动手。”李乘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时镜夷。
“对了,这个是薛珍珠的东西,她一直攥在手里,该是很重要,”叶枕舟摊开手心,是一枚翠玉指环,看起来平平无奇,与平日薛珍珠身上戴的差远了,李乘歌接过放进袖间。
“那个戏班子,查到了,”时镜夷早些时候叫阿荆跑了一趟衙门。
几年前,花月城来过一个戏班子,因为长途跋涉,加上水土不服,班子里有几个人生病了,守城的见他们面如菜色,又肺咳不止,怕是什么传染病,不让他们进城,几人打算在城外破庙凑合几日,等病好了再入城,赚些路费再走,谁知,在城外住了一宿,就死了人,当时贾修听说后,特意去城外寻他们,可没有寻到,贾修当时非常懊恼,逢人便说,丢了功德。
“那个戏班子。。。的班主叫作崔成林。”“崔成林?崔老?”叶枕舟忽然想起那夜他去寻赵湘儿敲了班主的门,班主带他去了旁边的屋子,开门的女子见到班主脱口而出的就是“崔老爹”。
忽然,后门传出些嘈杂的声音,是戏班子回来了,赵湘儿在后院唤道:“叶公子?叶公子在吗?”
叶枕舟听闻,往后院走,赵湘儿站在院中,担心地问道:“叶公子,贾夫人如何了?”叶枕舟见其他人进进出出,整理行李,似是要离开,说:“贾夫人的伤势暂无大碍,只是。。你们要走了?”
赵湘儿轻轻呼出一口气,点点头:“眼下,戏唱完了,也该走了。”说着要转身,没有要去瞧薛珍珠的意思。
“赵姑娘,留步。”叶枕舟上前一步,“这贾夫人已经同意你入府了,后半生不必再奔波,不想留下?”
赵湘儿勾唇笑得幽怨,一双眸子在夜中闪熠:“叶公子想必已经听说了,贾夫人并不待见我,我是戏子出身,怎敢高攀,贾老爷不在了,奴家进了贾府,只怕没有好日子过了。”
“嗯,确实。”叶枕舟微微颔首,“你们打算几时离开?”
赵湘儿抬头看了看,说:“明日一早,”说着福了福身:“祝公子岁岁长康健。”
“不早了,先歇息吧,”时镜夷说得很大声,几人互相看了看,点点头,各自回了屋子。
整个繁花楼在静夜中显得黑幢幢,不见一星灯火,院子里静悄悄的,约莫半个时辰,薛珍珠醒了,她低头瞧了瞧身上的衣衫,已经叫人换过了,她缓缓起身,徐徐走入院中,仰头望着星慕,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双眸闪着泪光,她张开双臂,举过头顶,好像期待着遥远的月宫仙人将她接走。
一阵风吹过,吹起她的发丝,吹干她的眼泪,她静静地注视着上方,一团团跳动的,瑰丽的蓝色火焰,想要拥抱它们一般,踮起脚尖,就在她指尖触碰的瞬间,周身燃起熊熊烈火,她在火中笑着跳着,唱起了戏。
“怕流水年光春去渺,相同心情别样娇”
“不是我无故寻烦忧,如意珠儿手未操”
。。。。
忽然一只手按在她肩上,紧接着繁花楼里的灯点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