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歌等差役走后,去了案发现场,不同于连生,肖源中的死不是众目睽睽之下,而是戏班子里的人在院中排戏时,看见账房起了火光,这才发现肖源中已经被火焰吞没,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繁花楼。
“这么说,他身上的火,还烧了一会?”李乘歌问班主,班主是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佝偻着背连连点头,迟疑半晌又摇头,说:“小老儿也没瞧见,只听见声音了,赶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化成灰了。”
赵湘儿帕子掩唇,一脸心悸,搭手扶上班主,对李乘歌说:“姑娘有话便问我吧,老爹上岁数了,记性不大好。”
“好,赵姑娘,”李乘歌点点头:“肖源中死的时候,你们可见过蓝色的鬼火?”
赵湘儿愣了一下,点点头,李乘歌嘴角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拍了拍赵湘儿的肩说:“连生的死,姑娘一定很难过吧。”
赵湘儿霎时间红了眼眶,凄声说:“连生同我弟弟一般,突遭不测,也怪我,我不该带他来这个鬼地方的,明日我们便走了。”
“为何要等明日?”
赵湘儿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说:“班主已经收了贾老爷的定金,明日百花宴演一场,我们就走了。”
“哦。”李乘歌若有所思点点头。
随后,她进账房,看到地上是一摊浸了水的灰烬,黏在地上,焚烧过的味道久久不散,同架在炉子上烹烤过的动物一般,混合着焦煳的味道,可连生死的时候,没有这般气味。
方才赵湘儿说见到蓝色的鬼火。。。若那鬼火真如叶枕舟所说,是莹姑子黏在一起产生的团团光亮,青天白日又如何会发光呢?这赵湘儿。。。大有问题。
叶,花几人在房间与李乘歌碰面,得知他们几人晚上宿在贾府,便说:“也好,盯着贾修,凶手是冲着他来的。”顿了顿说:“叫时大人去衙门查一查近几年,进出花月城的戏班子,尤其是,死了人的那个戏班子。”
“那你呢?”花袭月看着李乘歌:“你不同我们一起,万一你落单了,遇上危险怎么办。”
李乘歌笑着说:“他们的目标不是我,我不会有事。”
***
百花宴当日,万人空巷,街道上的商铺早早就打烊了,连只狗都见不到,大家都急着去赴一场盛大的晚宴。
登乐亭坐落在登乐湖中心,花月城的湖边挤满了人,绕湖一圈摆满了长长的酒席,首尾相连,湖的外边是花圃,大圈套小圈,层层叠叠,每一层的花色都不同,从深到浅,共七层,橙黄绿红樱紫白应有尽有,每层中间铺着小路供人赏花,花圃中心是一方圆形戏台,落日余晖格外柔和,衬的花朵尽显婉柔。
李乘歌混在人群中赏花,远远瞧见湖心亭,时镜夷几人已经落座,独独不见了叶枕舟他们。
酒菜上桌时,人群从花圃中散开,纷纷在席边占好位置,有的人抢到座位,有的人自己带了小凳子,李乘歌随着人群到了席边上。
贾府的人端着酒壶,顺着登乐湖发赠,几乎人手一壶,李乘歌正感叹着,贾修财大气粗,冷不防手里被塞了一袋钱,打开一看,足足有十两!这花月城里的人,少说千户,李乘歌瞧他们不仅赠给大人,连孩童也无差别,但凡喘气的,除了猫狗,怀中都是满满当当。
百姓收了钱纷纷跪在地上山呼:“贾老爷吉祥,贾老爷长寿,方大人方青天英明。”
连着呼了几回,贾修起身朝百姓鞠躬,鞠了一圈,举起酒杯隔空扬了扬一饮而尽,湖边百姓纷纷举杯痛饮,这时,方展起身,对他们说:“花月城,一年一度百花宴,正式开始!”
掌声伴随着喧天的锣鼓声,灯火通明的戏台子上冒出几个舞狮子的,只是,同一般舞狮子的不同,他们舞的是镇墓兽。
李乘歌兴致缺缺,绕去后台,远远瞧见赵湘儿已经上好妆了,瞧不出神色,她倚在戏台边缘望着远处,顺着她的目光,李乘歌见贾修正与时镜夷攀谈的热闹。
花袭月坐在贾夫人身旁,侧身看着戏台子上的表演,摇头晃脑的,时不时还拍拍手,随即,她在人群中发现李乘歌,冲她眨了眨眼,还扮怪相。
只见花袭月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有些急,她伸出一根手指,偷偷指了指贾夫人,随后不停弯曲手指。
搞什么鬼,李乘歌皱着眉,花袭月见她没看懂,歪着脑袋叹了口气,回正身子对方展与贾修说:“各位,我要去趟茅房,我对这不熟,可否请夫人陪我同去?”
说着看向薛珍珠,薛珍珠面上一惊抬头看贾修,“怎么?贾老爷这般舍不得夫人离开半步啊。”
贾修干笑一声:“哪有的事,那。。夫人,劳烦了,一会就是你爱看的戏,可别错过了。”
花袭月皮笑肉不笑,拉着薛珍珠出了亭子,走到一间屋子外头,薛珍珠停下脚步,指了指:“月姑娘,前边就是了。”
“嗯,”花袭月笑着点了点头,忽然扯住薛珍珠的手腕,将她的衣袖拉上去,薛珍珠大惊失色,花袭月捂住她的嘴:“别叫,你不想把贾修引过来吧。”
薛珍珠的唇在花袭月掌中合上,脸色也镇定下来,花袭月松开手,问她:“贾修折磨你,是不是?”
薛珍珠的手臂上布满了咬痕,有新的,也有愈合后留下的印子,但咬痕不是人的,是某种动物的。
薛珍珠面色异常平淡说:“月姑娘,你还没成婚,内宅中有许多事情你不懂,老爷他,养着全城的人,人人交口称赞的大善人,这样的善人,又怎会折磨我呢?”
她说的话,花袭月一个字都不信,花袭月眯着眼睛说:“你同我说实话,我的外子是当官的,不用怕他,我帮你。”
谁知薛珍珠笑了,笑得很温柔,又有些扭捏:“月姑娘,都说了,你还未嫁人,这些事。。你未必懂。。这是我夫妻之间的。。。平日玩乐的。。”
她话没说完,花袭月瞬间明白她想表达,这是他二人闺房之乐,花袭月鼻间冷嗤:“好,我给过你机会了,你想死,我就不拦着了。”
花袭月冷冷地瞧了她一眼,回身往登乐亭走。
昨夜歇在贾府,她同薛珍珠在廊下碰见,这薛珍珠在自己府上穿的也十分累赘,层层叠叠,花袭月打了一颗石子在她脚下,薛珍珠步子不稳,险些跌倒,花袭月顺势捉住她的手腕,却听她“嘶”了一声,痛苦的表情稍纵即逝,今日试探,倒是证实了她的猜想,贾修应当是在长期虐待薛珍珠,只是薛珍珠为何不报官,也不逃呢?
薛珍珠原本跟在花袭月身后,可走着走着就加快步子到前头去了,还回身对花袭月解释,贾修会担心她。
花袭月翻了个白眼,这妇人舍不得一身的荣华富贵,迟早要被贾修玩死。
“阿月,喝酒。”时镜夷瞧她回来的时候脸色不爽,替她倒了杯酒,贾修见状,举起杯子:“来来,还未同时夫人喝酒,贾某敬夫人一杯。”谁料,花袭月当作没看见般,托了酒盏兀自饮下,薛珍珠见状赶忙端起酒杯,小心说:“老爷,妾身敬您。”
贾修原本面上不豫,连同知都要给他几分薄面,这时镜夷的夫人不拿他当回事不说,偏偏时镜夷却纵着,随即缓和了神色饶有兴致地端着酒杯,睨了薛珍珠一眼,嘴角扯出意味不明的笑意,说:“夫人,一会那边唱戏了,夫人也上去唱两句?”
“老爷。。。”薛珍珠面上一怔,托杯的手悬在半空。“贾老爷,这。。恐怕不妥吧。”方展也十分意外,出言劝阻。
时镜夷低头若无其事地吃着菜,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哟,贾夫人会唱戏啊,”花袭月生了凑热闹的兴致,贾修笑得十分猥琐:“时夫人有所不知,我这夫人年轻的时候就学过唱戏,唱得还不错,对吧,夫人,改日寻个吉时,把赵湘儿迎进门,你二人就可以日日为老爷我唱戏了,岂不美哉。”
不知是不是吃醉了酒,贾修忽然摇晃起身,一把捞起薛珍珠,紧紧攥着薛珍珠的手腕,对薛珍珠痛苦扭曲的脸视而不见,“老爷,”薛珍珠站住身,面色几变说:“妾身许多年不唱了,今日就为老爷唱一曲,老爷得站的近些,才听得出妾身唱得好不好。”
薛珍珠一改往日的小心谨慎,笑盈盈地望着贾修,随即对方展道:“同知大人可要一起?”
几人随着薛珍珠走出登乐亭,走到花圃中间的戏台子上,正在唱戏的赵湘儿几人停下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台下几人。
“赵湘儿,今日我就同你唱一出戏,唱好了,我就叫老爷纳你进门。”
在人群的窃窃私语中月琴,竹板声起。
薛珍珠与赵湘儿执手相望,二人轻启朱唇,时而哀婉凄切,时而柳暗花明,犹如昆山玉碎凤凰鸣,芙蓉泣露香兰笑。
“贾夫人唱的不比赵湘儿差啊。”花袭月被时镜夷夹在身侧,生怕她在人潮中被挤散,时镜夷隐约预感着,今日要出事,不敢让花袭月离开她半步。
花袭月仰头瞧时镜夷,他好像没听见,花袭月扭了扭身子,时镜夷这才低头看她:“怎么了,阿月?”他叫自己阿月的时候,很是温柔,像是炎炎夏日落在心间几片冰凉的雪花,小心翼翼地融化,消融了所有的燥热。
花袭月摇摇头,又盯回戏台子,只见二人越唱越是用情,两人眼角晶莹闪烁,竹板落声,二人携手上前谢幕,赵湘儿请贾修上台,跪在薛珍珠与贾修面前,托起两杯酒,这是要进门的意思了。
贾修眉开眼笑,痛快地一饮而尽,薛珍珠端起酒杯看了一眼赵湘儿,也一饮而尽,众人欢呼鼓掌,恭贺贾老爷又得佳人一位。
贾修在台上春风得意,笑着笑着,忽然神色一滞,面露惊恐,丢了酒盏要跑,众人见状纷纷抬头,皆是惊声尖叫,四处逃窜,天上不知何时多出不计其数的鬼火,在夜空泛着诡艳的蓝光。
时镜夷夹着花袭月飞上戏台子,说:“你躲他们远些。”他说的是贾修他们,说着自己跳下戏台子,在人群中找到被挤倒抱头哭爹喊娘的方展,抬手揪住他的衣领一提,甩上戏台子。
“着火啦!着火啦!”人群中有人大声呼喊,众人循声望去,贾修正在地上打滚,叫的惨烈异常,整个人被火焰吞没,很快叫声越来越小,“老爷!”薛珍珠哭喊着不顾一切扑上去,可晚了,贾修身上的火还未灭,就在薛珍珠触碰到火苗时化作灰烬,火苗摇曳几下,最终熄灭了。
“珍珠!”烧贾修的火苗灭了,却爬上了薛珍珠的手臂,火苗蹿得非常快,只见赵湘儿扑向薛珍珠将她的胳膊压在身子底下,叫喊道:“水!快拿水来!”贾府的杂役立在一旁瑟瑟发抖,没人敢上前。
可这时候哪来的水,花袭月看了一眼登乐湖,对时镜夷说:“快!”时镜夷本想阻拦,却见花袭月已经提起赵湘儿发足狂奔,火舌缠上花袭月的双臂,发丝,时镜夷心急如焚,赶忙拎着薛珍珠,四人一起跳了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