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云初背着熊皮子兴高采烈地回了将军府,一进门,下人提醒他世子妃来了,“阿野来了?那世子。。?”下人摇摇头说:“只有世子妃。”
楼云初喜不自禁,摸了摸鼻子,说:“那你把这熊皮子拿走,处理干净,找羌都最好的裁缝制一件氅衣。”这熊皮子可不能叫阿野看到,说着接过下人递来的干净氅衣搭在身上。
“哟,阿兄,”楼云野掀了帘子一脸不乐意看着楼云初:“怎得,怕我跟你讨要啊,这般防着我。”
“嘿嘿,”楼云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家阿野都是世子妃了,什么好东西没有,阿野要是喜欢,阿兄再去替你打了就是。”
“嘁,”楼云野嗤鼻说:“二十年才有的一只白熊,阿兄都猎了,上哪还找第二头。”
楼云初抿着嘴,有些做贼心虚,楼云野嗤笑一声:“得了,阿兄,我才不同你计较呢,你现在是有了阿月,就忘了我这个当妹妹的,”眼瞧着楼云初脸越来越红,楼云野好不得意,片刻,脸色暗了暗说:“对了,阿兄,乘歌有消息了。”说着掀开帘子等楼云初进屋。
楼云初展开李乘歌的信,这几个月时间,他发了数十封信,没有回音,不得已只得让楼云野托商队将信带去大黎。
自去年三月分别后,楼云初与楼云野在赤沙进犯边境时,横空出现,将赤沙部赶入深山中,却不追击,给他们留足喘息的机会,甚至直接驻扎在边境,即便是有诏令也视而不见,楼氏的心思,凉王再清楚不过了,梁王后到底是戚家嫡女,眼界和见地不同一般,她唯恐凉氏釜底抽薪,除掉楼氏后对付他们戚氏,便说服凉王让自己的小儿子迎娶楼云野,日后楼家军便为自己所用,凉王心动了,这三万大军放在他手里,形同虚设,他凉家没有可以带兵打仗的人,即便是有,楼烈与楼家军十几年的同席之情,又岂是新将领一朝一夕能代替的。
如此,楼云野嫁给自己的儿子凉也,那楼云初也会忌惮着楼云野世子妃的身份,不敢轻举妄动,让楼云初没想到的是,楼云野痛快地应下了,驻扎在边境不是长久之计,楼戚氏还在宫中,楼云野笑的坦荡,说:“阿兄,凉也是个温吞的性子,与我是儿时的玩伴,若一定要嫁,他也不是不可以。”
凉也是凉戚氏所生,凉王最小的儿子,凉也前头还有几个王兄,非凉戚氏所生,凉王的几个儿子,深知兵权的重要性,虽生在商贾之家,却都是崇武之人,只有凉也依旧沿袭家族传统,研修商道,是个文质彬彬的人,几个王兄不曾将他放在眼里,连凉王也不曾花费心思培养他,凉也性情温和,好在对楼云野极好,从不拘着她,由着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外人都说,凉也家中有悍妻,嘲他惧内,不会管教内子,可凉也听了,一笑了之,起初楼云野不待见他,瞧不上他那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可久而久之,她发现自打嫁给凉也,比没嫁还自由放肆,便对凉也有了几分好脸色。
如此一来,楼氏,戚氏,凉氏在史丹形成的三足鼎立的局面,谁也动不了谁,便可相安无事。
“小凉的商队两月前抵达上京,消息传回来用了半个月,近来乘歌他们发生了何事,就不知了。”楼云野捏着桌上的乳酪酥放进口中,又押了口茶,嘴巴里鼓鼓囊囊,说话时,还喷出几粒乳酪渣滓。
楼云初嫌弃地朝后躲了躲,她管世子叫小凉,凉也倒是不纠正她,看她这副模样,该是凉也十分放纵她:“你同你家世子吃饭时也这般没吃相吗?”
楼云野撇撇嘴,“哼”了一声:“他娶我时就知道我同别家的女儿不一样,怎得嫁了他就得装出一副淑女的样子,他不喜欢,大可纳些小妾来,我才不管呢。”
楼云初十分发愁地瞧着楼云野,凉也倒是个好脾气,凉戚氏说让他娶楼云野他便二话不说备下隆重的彩礼上门提亲,他凉家是有钱,可那迎娶的阵仗丝毫不逊他大皇兄娶王妃,闹得整个羌都以为凉王要迎娶新王妃。
楼云初摇头笑了笑,目光挪回信上,只见他脸色越难看,越发凝重,他抬起头重重地呼了口气,说:“这封信,你看过了?”
楼云野点点头,头上的金钗珠玉铛晃得打架:“阿兄,信上说,诏国趁乱进攻上京,是时镜夷带着禁军平息的,还说李乘歌是大黎的公主,叶枕舟去了金州,你说。。。这中间有什么联系?”
阿月是诏国人,只怕时镜夷镇压的诏国人中有她亲近之人,至于李乘歌,他也想不明白,叶枕舟好端端在这一遭事变后去了金州,他更是想不明白。
“那时镜夷现在——”“听说,”楼云野咽下一块酥说:“他被一个女子刺了一箭,但没死,躲在家中,也不知……”忽然楼云野眸子一闪:“该不会是阿月刺的吧!”
楼云初没有说话,他猜想是这般,时镜夷应是杀了她重要的人,那个人现在就躺在骨灰盒中,如果李乘歌也参与了此事,那么,如今她这般呆傻的模样。。。
“将军,世子妃,月姑娘醒了。”下人掀了帘子说,楼云野噌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酥饼渣,她来了好几回了,可阿月每回都昏睡着,自己又不能留太久,眼下她醒了,楼云野迫不及待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楼云初府上有一座花园,那座花园是花袭月来了之后建造的,用松木搭建了一个圆房子,外边是行军帐包裹的,里面全数用琉璃做壁,日夜不休用炭盆烘烤,仿佛一个温室花园。
楼云初令人从四处快马送来各式各样的花草,还有诏国特有的蓝花楹,只是,花开得艳,树却光秃秃的,楼云初以为树死了,本想移走,可花袭月抱住不撒手,便作罢了。
此时,花袭月正坐在那棵光秃秃的树下双手刨着泥,手边是那个骨灰盒,“阿月”楼云野试着叫了一声。
花袭月身子一怔,刨土的手顿住,偏头看楼云野,忽然,面上荡起笑意,痴痴地叫了一声:“乘歌。”
楼云野穿的华贵,花袭月将她看成了宫里的李乘歌,说着跳起身奔向楼云野,两只裹了泥的爪子在她后背蹭着。
楼云野梗着脖子,瞧着楼云初:“这可是我最喜欢的衣服啊。”
楼云初笑了笑没说话,半晌,花袭月撒了手,呆呆地盯着楼云野,说:“你不是乘歌,你太香了,你没有乘歌好闻。”
楼云野翻了个白眼,抬起衣袖自己闻了闻:“挺好闻啊,这都是有钱的味道,你懂什么。”
花袭月瘪着嘴转身打算继续刨土,楼云初捉住她的手腕,说:“阿月,我同你一起挖。”
楼云野瞧着他二人蹲在树下刨土,“啧啧,阿兄,原先我也喜欢刨土,你说我什么来着?”楼云野仰头想了片刻:“哦!你说我是泥鳅!”
楼云初傻笑一声,不作理会,“泥鳅,阿野是泥鳅!”花袭月重复着,说完,她自己愣了一下,楼云初面色一紧,捉着她的手腕:“阿月!你记得阿野!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我是谁?”
花袭月的骤然变色,挣扎着往后缩,可楼云初抓得紧,二人拉扯间,大氅从楼云初肩头滑落,浸了血的伤口赫然出现在花袭月眼前。
“阿兄!你何时受的伤?”楼云野上前一步,方才,花袭月太大力,扯的楼云初肩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阿初。。阿初。”花袭月如同做错事的孩子般,慌张地看着那处伤口,可楼云初却喜上眉梢,“你认出我了?阿月,我是阿初!”
花袭月早就清醒了,可她不想醒,她不想回忆那一晚发生的事,只要她不醒,一切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
“你是楼云初,”说着她看向楼云野“你是楼云野”,然后她指了指自己:“我是花袭月,也是孔吟月。”
花袭月慢慢将那个盒子放在刚挖的坑里,一捧一捧的往上面盖土,“这里面的是我的乳母,花婆,她是诏国人,时镜夷杀了她,我杀了时镜夷。”
“可时——”“阿野,听她说。”楼云初打断她,他不想让花袭月知道,时镜夷还活着。
“我原本想去北国,可路上一直有人跟着我,是两拨人,一拨人想抓我,另一拨人只是跟着。”她推算,跟着她的那拨人,是李乘歌派来的,抓她的那拨人,她不知道。
后来,她干脆换了路线,不去北国了,跟她的那波人,被她甩掉了,抓她的那波人,一路上穷追不舍,一开始她还能应付,可随着频繁使用内力,渐渐神志混乱,疲于应付,终于在史丹与赤沙交界处,那伙人追上她了,要带她走,可花袭月不肯,与他们打斗起来,花婆的死和时镜夷的背叛使她受了巨大的精神刺激,加之一路的颠沛流离,在那一刻,她产生了与这世间一切的纷扰凡俗一刀两断的心思,她催着最后一点内力,想与对方同归于尽,可对方并不想杀她,反而死在她的呼雷掌之下,花袭月也因耗尽心力倒在战场上。
“一开始,我确实混沌着,分不清白昼,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说到这里,花袭月眼底绯红氤氲,蒙上一层雾气,哂笑一声:“或许,我是孬种,我根本不想醒。”
大仇得报的痛快,在永失吾爱面前失了衡,一切的悲喜在日升月落间,仿佛坠入虚无缥缈的无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