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同乘歌到底怎么回事?”花袭月与叶枕舟并马而行,叶枕舟的药,与时镜夷的度给她的内力,她身子爽利许多,不见了李乘歌,她心里不踏实。
叶枕舟沉吟片刻,说:“大约是瞧见你与时镜夷。。。心里不痛快吧。”
花袭月回首看了一眼时镜夷,他正与阿荆说着话,瞧见自己看他,眼角笑了。
“那师兄,你呢?”花袭月猝不及防地发问,叶枕舟愣了下,花袭月笑了笑说:“师兄,我年岁小,但我不是木头人,你对我的情意,我知晓,只是,你这情意掺了旁的,不是吗?”
叶枕舟怔然,花袭月平日没正形,他只当她没开窍,如今她说出这一番话,才知道她是分得清的。
“阿月,我与你相伴十载,若说对你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倒显得我迂腐了,可瞧你与他分开十几年,再次相遇,倒是比过了你与我的朝夕相伴”说着,叶枕舟顿了顿,眉眼落寞,“但,师兄愿见你过得自在。”
“不,与师兄在一起时也自在,”花袭月笑得干净:“是与家人在一般的自在。”
花袭月扬起马鞭,说:“师兄,喜欢一个人是占有,是掠夺,是蚕食,是绝对的纯粹,不是怜惜,不是愧疚,也不是赎罪,更不是大公无私的成全,你对我,并不是如此,不是吗?”说着鞭子一落打马奔驰,人在前头,落下一句话:“师兄,我早就原谅你了。”
***
花城嫣红次第开,月影独照孤难眠。
李乘歌依在窗边怔怔地望着庭院林景,一轮皎月半挂枝头,花枝的影子印在她脸上,一丛娇粉的杜鹃花伸进窗子来。
酒楼是回字形建筑,她看得见院子里的热闹,听得见珠钗铃铛的妇人笑得前仰后合,她望着院子的大门,进出宾客络绎不绝,唯独没有熟悉的身影。
李乘歌不想逃,可是她脑子乱得很,她想一口气回到上京掘地三尺找到朱启文,问问他这些年为何不找她,她想问问太后为何不认她,她更想问问花袭月,问她什么呢?李乘歌没想好。
原本她以为是花袭月需要她,如今看来,倒像是自己更需要花袭月。
她望着院子中间的戏台子,唱的什么,她听不懂,用的不是黎国的官话,台子上有两名女子,一位穿金戴银,另一位清寒穷酸,可唱着唱着,富贵女子掩面哭泣,跪在穷酸女子脚下,穷酸女子也蹲下身掩面拭泪,二人抱作一团,唱打声闭,台下掌声雷动,李乘歌才发觉,台下观众多为女子。
其中有一位,是一个人来的,桌上的茶点没有动过,全神贯注地看戏,眼角闪着泪光,李乘歌多看了她两眼,只因为她身着华服,妆容得体,整个人除了雍容华贵外,还有些累赘。
是了,已是盛夏,旁人穿着轻薄纱裙,她还穿的是厚织的锦缎,做了高筒领,其间还不停地拭着额上的汗,团扇挥的频繁。
就在此时,台上的寒衣女子姗姗下台,走到她面前,福身敬茶,李乘歌瞧着她嘴唇一翕一合,说了些什么,只见那名贵夫人倏然起身,怒容满面打落了那盏茶,愤然离席,寒衣女子怔在原地看了许久,转身离开。
一时间院中鸦雀无声,李乘歌正好奇,恰逢小厮端着饭菜敲门,“进来吧”,小厮将饭菜放在桌上要走,李乘歌叫住他,指着窗外问:“方才,是发生什么事了?”
小厮将巾布往身上一搭,笑眯眯地道歉:“对不住啊这位客官,让您看笑话了,也没什么大事,您吃好。”
李乘歌摸出些碎银放在桌上,“店家,我也是闲来无事,凑个热闹罢了。”
小厮见钱眼开,抓起银子塞进怀里,干脆一屁股坐下,说:“客官不是本地人吧?”
李乘歌没说话,小厮见她有些不耐烦,继续说道:“方才离席那位是我花月城中第一大富商贾修的夫人,青州大户人家薛员外的独女薛珍珠,五年前嫁过来的,哎哟,贾老爷待她好极了,像供菩萨一般供着,平日但凡空着就陪夫人看戏,可惜呀。。。”
“可惜什么?”
“可惜贾夫人怀第一胎时,不小心落了胎,后来就再也怀不上,要说这贾老爷也是重情重义,这些年对她不离不弃,也不提休妻的事,直到今年。。”
今年,花月城来了一个戏班子,当家花旦赵湘儿是个百灵鸟,虽说是戏子,可一颦一笑不比大户人家的女儿端庄贤淑逊色,身段窈窕,贾夫人平日就爱看戏,贾老爷特意买下这个戏班子放在繁花楼里陪着贾夫人看戏,哪承想,一来二去,贾修看上了赵湘儿,非要纳她为妾,可薛珍珠不同意,来的也少了。
到底薛家在青州也算有些地位,家里有个当官的,贾修不敢得罪亲家,这事就这么放了半年,可赵湘儿等不住了,每回逮着薛珍珠来看戏都要求情,求她让自己入府,方才,又是这一出,薛珍珠这才愤然离席。
“贾修没有小妾吗?”李乘歌问道。
“有啊,今年才纳了一位,月前刚死,人人都说。。”小厮忽然神神秘秘地凑近说:“贾修祖上不积阴德,报应到他头上了!”
贾修祖上是倒阴的,俗称盗墓贼,他贾家靠的就是盗墓发家,到了贾修这一辈,做起了正经生意,可名声不好,这才娶了名门之女。
“那。。小妾怎么死的?”“吓死的!贾府闹鬼!”李乘歌见他一惊一乍,倒像是亲眼瞧见一般,“那贾夫人不让贾老爷再娶,是因为这个吗?”
“嗐,有几个男人有了钱不想左拥右抱的,贾夫人不让他娶进门是因为赵湘儿身份低贱,可没管着贾老爷拈花惹草。”
正说着,小厮起身说:“客官,小得忙去了,您有事招呼着。”似是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客官再过几日就是百花宴了,您要是不赶路,留下看个热闹,一年一度百花宴,就在登乐湖,到时城中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他们在湖边设宴,城中的百姓都可以去吃席,还能喝到百花酿,这等好事可不多见。”
李乘歌独自坐在房中,看着桌上的菜,菜式简单,她拾起筷子,吃了几口,味道有些奇怪,顿时兴致缺缺,索性简单吃了几口,打算早些歇下。
李乘歌睡到半夜,只觉冷飕飕的,被冻醒了,睁眼一瞧,被褥掉在地上,窗户大开,吹进来些许凉风,她起身去关窗户,借着月光瞧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人,她背对着李乘歌,低着头哼着曲子,声音细如蚊蝇,伴着夜风若隐若现飘进李乘歌耳朵里,哼的正是早前赵湘儿唱的曲子。
这唱腔在空荡无人的院中,显得异常诡异,李乘歌踟蹰片刻,抬手合上窗户,躺回床上,谁知,那声音越唱越大声,越唱越近,仿佛就在她窗外,唱的她心神不宁,她干脆起身推开窗户,一阵妖风灌进来,窗外什么都没有,李乘歌兀自讪笑,这可是三楼,没有功夫的爬上来也是费劲,还要唱歌,就在她关窗户的刹那,面前出现一张诡异的脸,那张脸化的五颜六色,两腮红的像滴血,眼眶扑了厚厚的粉,那张脸忽然咧开嘴“嘎嘎”大笑,一张血盆大口,仿佛要将她生吞,吓得李乘歌忍不住大叫一声,陡然惊醒。
“原来是做梦啊。”李乘歌揩了揩额上的汗,却发现手指沾了些粉末,她凑在鼻尖嗅了嗅,是胭脂。
翌日,李乘歌醒来时,浑身是汗,身上酸软无力,她浸了浸面巾盖在脸上,门外有人叩门。
“客官,醒了吗?”
李乘歌将面巾扔在盆里说:“进来。”
还是昨天的小厮,端着饭菜进来,讨好着说:“客官昨夜睡得好吗?”
“哐!”李乘歌一拍桌子,吓得小厮一个激灵,饭菜险些滑手,“昨夜你送来我房中的酒菜里下了什么药?!”
小厮面上一惊,将饭菜放在桌上,塌着肩膀连忙摆手:“客官,您这可就冤枉我了,连生与您无冤无仇,这。。。”
连生手足无措,耷拉着脑袋站在原地,忽然一拍脑门惊呼道:“客官昨夜可是听到什么,见到什么了吗?”
李乘歌不置可否,静静地看着他,说:“你们楼里的戏班子,有人会武功吗?”
“都是唱戏的,哪会什么武功啊,除非。。除非。。”连生顿了顿,小心瞧着李乘歌:“除非是闹鬼。”
李乘歌哑然失笑,自己才来住第一夜就闹鬼,难不成是自己阴气重?
连生摇摇头,“这跟客官可没关系,小的也是才来不久,听说这花月城风水不好,地下埋着死人,再加上城外有山贼,时常做一些杀人掠货的勾当,你猜,花月城为何每年都耗费重资举办百花宴,就是因为。。七月半。。。闹鬼啊!”连生说的煞有介事,尤其是鬼字落语,缩着脑袋,四处张望,生怕鬼也听见他说话,“客官,晚上喝点酒壮壮胆,这鬼啊,冤有头债有主,您不用担心。”说罢,连生小心翼翼合了门出去。
这么说,百花宴实际上是驱鬼的傩戏,至于花月城有山贼,她倒是不知,花月城四周群山环抱,都是些深山老林,黎国的南边,都是山路,官道修了一半遇上山体崩塌,这才改了道,这条路连商队都不乐意走,虽说是一处桃花源,可没有官员愿意来的。
李乘歌漫无目的地在城里溜达,这座小城繁花簇拥,不仅街道两旁鲜花点缀,连房屋的飞橼都挂了穿成串的小黄花,李乘歌不爱养花草,很多叫不上名字,只是觉得奇怪。
整个小城仿佛埋在花的废墟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