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前,花月城是梁国的城都酆城,没人愿意啃这个弹丸小城,只因它地势复杂,易守难攻,后来朱启明灭梁国,改国号大黎,酆城便归入黎国版图,改花月城。
官道没修起来时,黎国往南都是走花月城,早期修道死了许多工匠,最终修出一条小路,可官道修好后,这条路走的人就少了,虽说是黎国的土地,可它属于半自治,太守是上京调派来的,可同知却是花月城本地人。
这花月城,李乘歌是听说过的,上京最大的胭脂铺子——凌波阁的货都是产自花月城,价格不菲,甚至香料多数也来自花月城。
可。。只是靠这些做贸易,这花月城看起来也太富了,昨日连生端给她的饭菜,虽说是寻常菜式,可那盛菜的碗碟可不是一般的瓷器,上京盛行青花彩与釉彩用的是进口的苏麻离青,可那也是只有官家,以及少数大户人家在用,民间只用得着平等青和石子青,这两种颜料稳定性差,烧出来的色泽差一些,容易晕染。
可花月城用的颜料,不知是不是进口的,但稳定性极好,边缘清晰干净,尤其是釉彩,像是铜烧出来的。
一个小小的花月城竟有如此雄厚的财力烧得起昂贵的石料,仅仅是靠胭脂水粉香料吗?李乘歌是不信的,或许繁花楼的大东家不简单呐,想到这里,李乘歌钻进路边的茶摊,这茶盏,也是青花彩,只是料子差了许多,“掌柜的,”李乘歌摩挲着手中的茶盏:“您这个茶具是哪买的,甚是别致,我想带些回家送人。”
掌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上了茶擦了擦手说:“哎哟,姑娘,咱家的茶具可不是什么上等瓷,都是烧废的残品,人家窑里送的,您要是想买好的,得去西市口的瓷街,那啊,好东西多的是。”送的?李乘歌咂摸着,忽然瞥见茶盏上印着一行小字,是篆文,“掌柜的,这上面印的是什么字啊?”
掌柜的凑近瞧了一眼,笑着说:“百无禁忌,花月城用的穿的,上面都有这篆文。”
花月城有民窑,这倒是让李乘歌没想到,“那这窑烧出来的瓷器做对外贸易吗?”
“嗐~”掌柜的咧嘴一笑:“那么几个小窑,也就供一下花月城,再说,咱这小城进出都难,运出去还不够折腾。”
也是,难怪在其他地方没见过。
“这些窑的主人是。。。”“花月城的大善人贾修,您看我这茶具都是人家送的,不要钱,过几日百花宴,也是贾府一手承办,全城的百姓都可以去,吃啊,喝啊,都不要钱。”
又是贾修,这贾修不简呐。
回了繁花楼,李乘歌在院子里四处溜达,这繁花楼的花卉栽得整整齐齐,花丛拥簇着两棵茂密的桃树,也只有两棵。
李乘歌远远瞧见连生在修剪桃树,他将桃树上的花全部剪掉了,粉色的花朵落了一地,不一会,桃树就剪得只剩下树枝和树叶了。
“连生,好端端的桃花为何都要剪了?”连生正在全神贯注地干活,陡然听见有人喊他名字,肩头一哆嗦吓了一跳,转过身看见李乘歌,面上还未恢复镇定:“哎哟,姑奶奶,您可吓我一跳。”
李乘歌扫了一圈周围,莫名其妙地问:“你怕什么?”
“嘶,”连生一脸狐疑:“你不怕吗?这两天本就闹鬼,这桃树七月半开花,多吓人呐。”
他这么一说,李乘歌倒是想起,昨天来时,桃树虽是枝繁叶茂,可却没有一朵花,这一树的桃花仿佛一夜间全开了,李乘歌不信鬼神,笑了一声:“许是花月城地处山谷,气候特殊,开花也没什么奇怪的。”
连生煞有介事地摇摇头:“您今天在街上溜达一圈,也该知道,这花月城原先叫作死人城,这底下可埋得都是死人,您看这城里的花开得多盛呐,阴气可重着呢。”说罢,不再理会李乘歌,继续干活。
“死人?都是什么死人——”
“掌柜的,要四间房!”连生刚回身,却不见了李乘歌,心下正狐疑,看见五个人,那几个人看气质不是寻常的百姓,其中还有一个道士,几人风尘仆仆地牵着马进来了。
“哎~贵客里边请。”连生赶忙笑嘻嘻迎了上去,“听说你这有百花酿,拿两坛来,这两位爷有的是钱。”说话的女子明眸皓齿,着一身明艳的红衣,衬得院中百花失色。
“阿月,师兄可没钱,有钱的是时兄。”叶枕舟两手一摊,这一路吃的喝的都是时镜夷的,时镜夷仿佛一个行走的钱箱。
“嘻嘻,”花袭月转身看向时镜夷:“蘅——镜夷还有钱吗?”时镜夷摸了摸钱袋,点点头。
“那要五间上房,四坛,不,五坛百花酿,五斤牛肉,还有你们店里的招牌都给姑奶奶上了。”
连生喜上眉梢,随即眉头一紧,抱歉地说:“姑奶奶,其他的都好说,只是这百花酿,得百花宴后才有,不过也快了,就这几日。”
“百花宴?”阿荆从后面挤过来:“百花宴有什么好玩的?是不是有上百种花?”
连生咧嘴笑道:“百花宴是我们这每年最大的活动,全城得人都会去,上百种花,可能没有,几十种差不多。”
“你连花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凑什么热闹。”花袭月嗤了一句,阿荆不服气,挺直腰板说:“诶?难道你叫得出?五十步笑百步,嘁~”
花袭月也叫不出,动了动嘴唇,白了他一眼。“好了,你俩别斗嘴,还有正事”叶枕舟横在中间,对连生说:“小兄弟,这几日可有见过一个姑娘?”说着指了指花袭月:“比她高一些,生得英气漂亮,腰间挂着一枚镶着金丝的玉佩”连生思量片刻,忽然一顿说:“见过,刚才还在这呢,”说着指了指李乘歌的房间,“她就住那间。”
不等连生说完,花袭月一溜烟跑了,“乘歌!”花袭月推开李乘歌房间门,可房间里空无一人,花袭月有些讪讪的,陡然瞥见桌上留着半盏冒着热气得茶,花袭月知道她躲着自己,不过也无妨,她出不了城。
方才进城的时候,时镜夷已经见过花月城的同知了,说他们一行人追捕要犯,有劳同知在出城的方向多留心,见到人赶紧来通知。
那同知是本地人,同进士出身,没有门路,留不到上京,恰好没人愿意去花月城,他便主动请缨回了花月城,熬了十几年熬成同知,名叫方展。
“你瞧什么?”从方才一进繁花楼大门,离人绝便东张西望,这会叶枕舟问他,他回过神,有些迟疑,说:“这院子的布局有些奇怪,”说着,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画了个方形,继续道:“这个园林是个回字形,回字形的建筑风格是前朝盛行的,通常镇宅的神兽叫作狻猊,两对应守在门口,可这院中四个角坐了四方,却不是狻猊,各个生面目狰狞可怖,有人面兽身,也有龙形,还有长角的,实在是奇怪。”
叶枕舟思忖片刻说:“或许不是用来镇宅的,是用来驱邪的神兽,这座花月城原来叫作死人城,这里的建筑有些也是保留了前朝的风格,风俗不同吧。”
离人绝摇摇头,不置可否,风俗再不同,对鬼神的敬畏不至于大相径庭,多多少少有迹可循,只是自己一时想不起来罢了。
“管他呢,我们找到乘歌,参加完百花宴就回上京,他花月城就是用观音菩萨驱邪跟咱们也没关系。”花袭月嘴里塞了满满当当的菜,又灌上一壶酒,吃相实在不文雅。
“啧啧,”阿荆摇摇头,“你这哪有个姑娘家家吃饭的样子。”阿荆的筷子刚碰到一盘牛肉,就被花袭月换了位置,他又伸到一盘肉跟前,花袭月眼疾手快,又换了位置,他跟前只剩下青菜,阿荆吞了吞口水,小官爷教他用饭,只能夹自己跟前的,胳膊不可以伸得太长,盘中不可以堆菜,眼瞧着肉菜都叫她扒到自己盘中,只能望洋兴叹。
“你瞧你,招惹她做什么?”时镜夷将自己面前的肉菜换到阿荆跟前,阿荆咧嘴一笑,得意地瞧着花袭月,花袭月撂下筷子,看架势是要给阿荆添些堵。
时镜夷拾起她的筷子塞到她手里:“再吃点。”想堵住她的嘴。
花袭月从小寄人篱下,虽然孔佳良待她视如己出,可只过了几年好日子就被送上山,时镜夷是清楚花袭月幼时的心性,并不是今日这般狠辣跋扈,这十年间定是吃了不少苦。
正说着,一团包裹着怨气的影子盖住了几人,离人绝回头吓了一跳,他们身后站着一个全身素白的人,戴着兜帽,白色面纱遮住脸,一动不动盯着花袭月。
花袭月咧开嘴哈哈大笑,冲小二喊道:“再来两斤牛肉,一坛好酒!”
那人将包裹一摔,一屁股坐在花袭月旁边,撩开面纱,气急败坏地说:“谁的主意?啊?”说着扫了一圈,他们几人手底下都忙着,有喝酒的,有吃菜的,阿荆东张西望指着院外说:“诶?桃树怎么七月开花,好奇怪。”就是没有人搭话。
李乘歌鼻间一嗤:“你们倒是大鱼大肉吃得不亦乐乎,小二,杀一条大鱼,按你们的做法,上快点。”说着从花袭月手中夺过筷子,花袭月见状,赶忙替她倒酒,手肘撑在桌上,偏头看李乘歌吃饭。
李乘歌身上的钱本来带的就不多,用得省极了,这几天的几顿饭吃得清淡,钱用来同连生买消息了,本想着快些回上京,结果出城门发现到处张贴着自己画像,不用想就知道这缺德事是谁干的,只是没想到,这么缺德的事,他们竟都同意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住这间客栈。”李乘歌边吃边问道。
“这花月城外来人本就少,打听个漂亮姑娘的行踪易如反掌啊。”花袭月笑眯眯的,“你是看着我们了吧,逃得跟兔子一样快。”
“非也。”李乘歌摇摇头,咽下一口酒,“我躲着你们做什么,我听说这有山贼,寻思出去瞧瞧。”李乘歌嘴硬,花袭月倒也不揭穿,看向阿荆:“小阿荆,你瞧李大人,她可是受过高等礼仪教导的,眼下吃起饭还不是跟个饿死鬼一般。”
李乘歌一激动,来不及下咽噎住了,顺了顺说:“我没带。。咳咳,没挂玉佩。”
“啊?”花袭月替她拍着后背,听她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李乘歌抬头正色说:“我来的时候,玉佩是放在包裹里的,进房间时,忘了从马背上取下来,特意跑了一趟。”
叶枕舟“嘶”了一声,看着面前的饭菜,李乘歌继续说:“放心吧,这地透着古怪,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害人性命。”
李乘歌的行李被人翻过,一开始她没在意,以为是骑马的时候颠的,后来叶枕舟问连生玉佩的事,李乘歌陡然想起,那日自己根本没将玉佩挂在身上。
“我想起来了!”离人绝一拍脑门,大声说:“那四方兽不是镇宅的,是镇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