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枕舟走后,花袭月稍作梳洗打扮,换了一身夜行衣。
翻窗而出,大摇大摆走在街上。
这里不如上京,下京汇聚了所有牛鬼蛇神,有神人出没,也有通缉犯。
除了上京显贵,各色小门小派,乃至那些见不得光的妖邪门派也混迹于此。
路人做任何打扮都不会引人注目。
毕竟下京鬼市,蜷缩着众多不人不鬼的人物。
花袭月不放心花婆,脚步匆匆往上京方向走去,却在一家丹馆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即便披了一身黑色大氅,斗帽压得极低,可花袭月却从那人的仪态举止瞧出端倪。
咦?这厮怎么混在鬼市,朝廷官员混迹鬼市本就不多见,他还是朝中要员,该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想到这里,花袭月不要命地偷偷跟了上去。
脚尖轻点,掠上屋顶,轻轻掀开一片瓦,打眼看去。
果然是他!
那丹馆的祝药头递了个盒子给他。
他也不打开看,直接揣在怀里,道了声谢,挥氅而出。
花袭月一路尾随他,七拐八绕,直到行至一片人迹罕至的树林,不见了踪影。
糟糕!中计了!
花袭月立马提气点地,向上蹬去。
可上方却有一阵凌风,从上而下朝她头顶劈来。
花袭月只得伸出手与他对掌。
有伤口的牵扯,这一掌完全使不上力道,被对方一掌劈下,震得她五脏六腑翻滚府内,顿时呕出一口鲜血。
花袭月心想:糟了,轻敌了,对面这人不是上品下,就是上品中,放在以前倒是能与他斗个几个回合,如今伤重未愈,指不定小命不保!
赶紧调整了一下气息,打算逃走。
手按腰间斜阳鞭,作势迎战,右脚却已后垮半步。
那人不疾不徐从林间现身,身姿挺拔,神情复杂,捏着手腕,浑身散发出黄泉死气,不是时镜夷还能是谁!
“等等!这不公平!你偷袭,不如我们堂堂正正对一掌,我若赢了,你放我走。”
只见那时镜夷不屑地勾唇笑出声:
“你那伤,一掌更比一掌伤,不如你乖乖随我回去,好过被我打死。”
“哼!就凭你一个上品?你也配?”
话音刚落,花袭月抽出腰间的斜阳鞭,如蛇如龙般直攻时镜夷下盘。
时镜夷心中暗暗鄙夷,这花袭月该是看出他练的是上行功,出手却直攻他下盘,尤其对准要害,一个女子,如此狡诈又不知廉耻。
当即闪身躲过,回手牵住鞭尾,发力将她拽到身前,伸出右掌,直冲她受伤的胸口拍去。
花袭月见躲闪不及,撒开斜阳鞭,一手摸了一把幻雾粉,撒了出去,一手用尽内力对了上去。
那时镜夷为了躲避幻雾粉,手掌散了些力道,被花袭月一掌,竟震退两步。
等回过神,花袭月已不见踪影。
留下时镜夷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心,眼底有一丝浮光。
那是已经失传的呼雷掌,虽力道欠缺,掌式不标准,但是孔家绝学无疑。
这花袭月到底是何人?
孔佳良有二女,大女儿体弱不喜习武,整日与书文作伴,小女儿倒是个练武奇才,孔佳良将毕生武功都教给了小女儿,奈何她年岁太小,这呼雷掌并未大成,全家就遭了难。
如今能使出这套掌的人,还能是谁?
时镜夷被自己荒唐的猜测惊到了,死了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
这诏国妖女到处偷盗,兴许不知在哪寻到这份秘籍,关起门自己练起来,无人指点,招式漏洞百出。
想到这里,讪然一笑,立马觉得不对,连忙拍上胸口:糟糕!大意了!
**
这边,花袭月捏着那个盒子,一刻不敢停。
刚刚事急从权,使出了呼雷掌,事后暗自懊恼担心被识破了身份,好在从时镜夷身上摸来那个神秘的盒子。只是这一掌,撑开了刚愈合的伤口,眼看胸口被血浸湿,视线逐渐模糊失去意识,倒在一户农家院外。
再醒来的时候,隐隐听见院子里砍柴的声音,偏头一看,灶上坐着一锅菜汤。
那菜汤不见一丝油花,飘着几片蕨菜,那味道十分熟悉。
只是,花婆做的时候,会打上厚厚的蛋花。
花袭月起身,胸口剧痛,一摸身上换了一套草灰粗布衣裳,那衣裳还有些大。
院子里有个老翁在砍柴,灰黄色手臂上血络若隐若现。
老翁瞧她下地,咧开嘴一笑,满脸的褶子挤在一起。
“娃子,你醒啦。”
花袭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那老翁赶忙解释:
“我家婆子给你换的,你那身衣服,咦~不能穿了,那套是杏儿的衣裳,可惜,穿不着了。”
花袭月正想感谢两句,一个胖婆子挎着篮子,一瘸一拐推了栅栏进来。
“老头子,你看我今天捡了啥菜,恁好的大白菜,丢在地上没人要,你看看,这芯子还嫩着呢。”
转头一看,见花袭月倚在门口:
“娃子,饭好了,吃点东西吧,你是谁家孩子,怎么……倒在我家门口?”
那婆子全然不提花袭月受伤的事,花袭月明白,这个世道,少知道点,少惹些麻烦。
“我……我迷路的,我这就走。”
说罢,抬腿准备走,忽然想起自己那些物件,还在屋子里,恰好肚子咕噜了一声。
那婆子,咧嘴一笑:
“吃了再走吧。”
说着要去扶她,花袭月条件反射后退一步,将婆子让了进来。
那婆子脸上一赧,倒也不言语。
花袭月坐在桌子前,沉默不语地往嘴里送汤。
那老两口倒不见生,自顾自拉些家常。
花袭月这才知道,那个叫杏儿的姑娘,是他家唯一的闺女,去年嫁进了一家商户家里做小妾,再也没有回来过。老两口心里想念,却又不敢上门去看。杏儿所有的旧物都收着不丢,时不时拿出来看看。
如今见到花袭月便想起了自己的姑娘。
“要不……要不,我去看看她?”
花袭月捕捉到了那婆子脸上稍纵即逝的喜悦,细细一想,难道这姑娘是被掳去的不成?
怎的连家都不回?两个老人还不敢去家里探亲。
见老两口面色含糊,当即筷子一摔:
“到底是成不成?!给句话!”
见她这动静,那老翁吓得赶忙摆手,婆子却用衣角拭了拭眼角。
花袭月这才觉得自己有些不妥。
这老两口好歹救了她一命,却被她的语气吓成这样。
“莫……莫怪,我从小没了爹娘,没人教我世故。”
花袭月语气软了下来,恼自己这性子。
这些年,花婆惯着她,叶枕舟惯着她,连师父也惯着她,从不教她知书达理。
况且江湖中人,不讲迂气,她从未吃亏,便养成了不会迂回的性子。
老两口见这姑娘,脾气冲了点,倒也算讲道理,才讲出实情。
原来这杏儿果真是被掳走的,还是在监卫署眼皮子底下,只因为,家中无劳力,不能出兵丁,税也交不出,监卫署二话不说,要拖老头去坐牢。
恰好,有一个盐贩找来,说是能帮忙垫税,还不用还,但女儿要给他。
杏儿已年近二十,家中贫穷,本就难嫁,忽然来个了财大气粗的商户要纳她,她不在意荣华富贵,只希望爹娘能安度晚年。
于是便应了,在监卫署的见证下,跟着走了。
任凭爹娘阻拦无果。
这一走就再也没有消息,足足一年有余。
简直荒唐!
听到这里花袭月心里泛起恶心,大黎国的税收什么时候轮到监卫署来收了?!
更何况,这地呢?花袭月看了一圈没看到像样的田亩。
只得开口问:
“怎么没有上报减免税呢?不是没有田产吗?”
那婆子沉默了,老翁叹了口气:
“有,前两年发大水,被淹了,那官老爷让我凿河道,把那块田清出来,可,我这把年纪了,嗐!怪我没用!”
真是岂有此理。
花袭月已然坐不住了,拿了自己的物什,丢了一锭银子,扔下那目瞪口呆的老两口走了。
走到半道,思来想去,反正都要去上京找花婆,整好顺路一窝端了。
**
她穿着粗料衣裳,俨然一副农家姑娘,进了城倒没有人仔细盘查。
花袭月正纳闷几天前还草木皆兵戒备森严的上京,如今倒一派祥和,转头便看见远处公告栏贴着一张告示,那告示写着六扇门班头李乘歌乃遭人陷害,通敌叛国另有其人,大黎法度严明,已就地正法。另,飞贼花袭月在逃,凡知情举报者有赏。
花袭月歪头一笑,心想:倒是把李乘歌摘干净了,那“其人”连个姓甚名谁都没写。
罢了,找花婆要紧。
花袭月见到米店都要进去问一嘴,有没有见过一个诏国打扮的婆子。
连着问了五六家,都没有得到答案。
直到天黑,眼看要宵禁了,花袭月心下焦躁。
不觉脚下使起了轻功。
这不使不要紧,马上被人盯上了。
花袭月引着那人进了末巷,自己从墙头跳下看清来人,“咦”了一声。
收起鞭子:
“你跟踪我做什么?你如今没有官职在身,难不成还要拿我?”
月影中走出一个人,正是李乘歌。
李乘歌想到花袭月害得自己下狱差点丢了性命不说,还让自己名誉受损,当即抽出腰间佩剑。
“不管我是不是捕快,身为大渊子民,我也由不得你作乱,看剑!”
话音刚落,银光直逼花袭月眉心,花袭月叫苦连天,无力应战,只得施展轻功“浮光掠影”连连避让。
一会子工夫,已经满头大汗。
“你躲什么?瞧不起我?”
花袭月扶着膝盖,气喘吁吁,摆摆手:
“我中箭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今天若执意与我缠斗,我不是你的对手。”
李乘歌面上一惊,没想到花袭月如此坦然将自己的劣势暴露给她,可这箭伤已经是好几日前了。
“你家没有什么治伤的神丹妙药吗?都几日,还未好转。”
花袭月偷偷一笑:
“遇见那个罗刹了,几日前中了他一箭,昨日又让他打了一掌,再好的灵丹妙药也遭不起这么折腾。”
李乘歌眉头一皱,这时镜夷到底要做何,说他手下留情,他招招要取人性命,碰上个底子差的,那一箭就算偏了一寸,也难说,如今又来一掌,他到底是想要花袭月活着还是死呢?
想到这里,李乘歌腰间摸出一个药瓶,往手心倒了一颗,欺身上前,花袭月却不躲闪,由着她捏着自己的下巴将药丸塞了进去。
吞下药丸,花袭月稍稍运功,脸色好了些。
“你倒是不怕我下毒。”
李乘歌冷眼看着她。
花袭月嘻嘻一笑:
“你若真要取我性命,再与我缠斗两招,我便体力不济任由你拿捏,到时候要杀要交,都随你。”
李乘歌冷哼一声,不作反应。
“喂,那丹药还有吗?再给我几颗呗,没准过两天还用得着。”
见她嬉皮笑脸与自己玩笑,李乘歌压住怒火,瞪了她一眼:
“你是不是在找人?”
听到这话,花袭月顿时收起嘻笑:
“她在哪?”
“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