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难办了。
花袭月隐约猜到,花婆或许出了状况。
可没料到却是进了大理寺。若是六扇门,倒还好办些。毕竟,她觉得李乘歌能派上用场。想到这里她偷偷瞥了一眼李乘歌。李乘歌被她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她那眼神分明是把主意打在自己身上了。
又想拖自己下水。
于是狠狠瞪了回去。
被她一瞪,花袭月撇撇嘴:
“不帮就不帮嘛~凶什么凶?”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那个盒子!
马上脱下包裹翻找起来,幸好还在。
她好奇地打开盒子,是一颗红色的药丸。
捏起来凑近鼻子闻了闻,有一股刺鼻的味道。
“朱砂,马钱子,蚌粉,砗磲,石蜡,虫草,都是什么玩意凑在一起,这是给人吃的吗?”
李乘歌也好奇地接过那颗药丸,捏了捏:
“你从哪得来的?”
花袭月挑了挑眉毛:
“那个黄泉引路人”
“时镜夷?他拿这个做什么?”
花袭月摇摇头:
“管他做什么,反正他想要回去,就得拿人换。”
李乘歌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这些年圣上对他信赖有加,若不是怕引起朝臣议论,那大理寺卿的位子早就是他的了,奈何他年纪轻轻,得前左相举荐进了六扇门,三年间升至大理少卿,荣升之快,却也遭了些非议。
他一个外臣,得此荣宠,有些旁门左道迎合天子的喜好倒也说得通。
“这大概是延寿丹之类的。”
“哦?吃死一个启明帝还不够,这启天帝也想步后尘?”
李乘歌听出她对大渊天子毫无敬意,让旁人听了,指不定怎么问罪,转念一想,她连大内都敢闯,一个混不吝,没什么好忌讳。
“以后这种话,你少在我跟前讲,我到底是大黎子民,与你不同。”
“哟~心里还装着这大黎呢,看来法场这一遭没给你吓清醒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李乘歌顿时气恼,抽出剑,倒腕,将剑柄对着她肩膀,想起她还有伤,只是轻轻撞了一下。
哪料花袭月大叫一声,摔了个屁股蹲,小嘴一瘪委屈巴巴地看着她,似是很严重。
李乘歌不吃她那套,冷脸看着她:
“你不至于,别装了,想救人乖乖跟我走。”
花袭月见她不上当,只得撇撇嘴从地上爬起,乖乖跟在她身后。
**
不多时,到了一处院落,院子里没有一盏灯。
李乘歌从墙头摸了火折子,将院中的灯笼点亮。
灯火影影绰绰,路亮了,可院子没亮。
院子里孤零零立着一个枯树,花袭月站在树下,抬头仰望银月,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
“这树,在这开不了花。”
那是一颗蓝花楹,到了春天,会开出满树蓝紫的小花,春风一拂,满地都是。
李乘歌瞧她站在树下,月影忽明忽暗地包裹着她,哪怕是乡野打扮,此刻的静谧,衬得她如月下仙子,出尘不染。
“我在诏国见过,很喜欢,移了一颗回来,哪知道第一年冬天便冻死了。”
花袭月回头看她,此刻她多么希望她不是捕快,而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这样,她便没有利用价值。
可若她普通,自己大概也不会与她相识了罢。
见花袭月怔怔地盯着自己,李乘歌心中不悦:
“你都这副模样了,还想着怎么算计我?”
“哈!果然瞒不过李美人,那就请李美人明日帮我约那个黄泉引路人出来吧。”
李乘歌并未应允,指了指东面那间:
“你睡那吧。”
说罢,自己进了主屋,合上门,不再理会她。
花袭月眼珠子滴溜转,这院子里,除了这棵枯树,没有其他景致了,说它荒凉吧,它被归置得井井有条,说它有人气吧,除了兵器架,没有立着的生物。
比一间客栈还不如。
一个姑娘家家,连个看门护院,洒扫伺候的人都没有。
做相国的义女,也没那么好。
她哪里知道,李乘歌素来不喜爱花草,也不喜欢有人在她身边吵闹,她除了办案,没有其他乐趣。
这院子,还是段玉裁替她置办的,当时非要塞些仆从给她,被她回绝了。
自己整日耗在督察院,有时过夜,这宅子,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不需要花费心思。
**
李乘歌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没有睡意。
她在想,为何自己厌极了花袭月,却没有将她扭送归案的想法。
或许是不愿胜之不武,亦或许是,她的执法之心,动摇了。
从前,她遵循大黎法制,不错抓,不漏放,她自认她手底下没有错案,没有冤屈,甚至,义父曾有意无意让她对某些人放放眼,她都不肯。
可如今,自己这个执法人,却不问青红皂白被执法,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也难怪,花袭月瞧她不上,嘲她假大空。
义父那番话,若放在从前,她定要恼自己忘恩负义,可那生死一瞬间,她的脑中似乎隐现雪泥鸿爪,那爪印没有开端,也没有尽头。
忽地,门吱呀一声打开,又轻轻关上。
李乘歌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不一会,冰凉的手便塞进了她的手心。
“你干什么?!”
花袭月闪着无辜的眼睛,似孩童般朝她撒娇:
“冷。”
李乘歌端地坐起,从里面捞了一床被子,塞进花袭月怀里,推她下床,将她轰出去,插上了门栓。
站在门外的花袭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抱着被子回了东厢房。
她只知道男女有别,却不知道这女子之间还有这些许讲究。
她五岁上了山,山上少女子,又得师父偏爱,师姐不爱搭理她,尤其得知她无父无母全然无背景,更不拿她当回事。
唯一陪她睡觉的还是花婆,可山门有规矩,花婆也总不能待太久。
她倒也不是孩子心性,只是一到冬天,就怕冷,手脚冰凉。
与叶枕舟不同,她没有寒症,只是不喜欢冬天。
**
第二日,天还未亮,院子里万籁俱静。
李乘歌屋门虚掩,似是没人。
花袭月好奇地推门进去,房间与院子一般,没有多余的摆设。
书案上有一张画,画的是一个女子,那女子容颜清丽,着一身雪白披风,恰如雪中仙子,与李乘歌倒有几分相似。
画没有署名。
忽然身旁有人将画一把夺过:
“出去!”
李乘歌神情森然,立在一旁,手中还提着一袋冒着热气的油纸包。
“是你娘亲吗?”
花袭月并不在意她的态度。
“今日亥时,椒舒院。”
“你跟你娘一样好看,我娘也好看,可惜我不会画,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改日——”
“闭嘴!你是我什么人?别以为我不杀你,不抓你,你就可以放肆!”
李乘歌恼了,按住剑柄的手指,骨节发白。
“我们……不是朋友吗?”
花袭月认真地看着她。
“我是官,你是贼!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做朋友?”
说完这句话,李乘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花袭月怔住了,讪笑了一声,走了。
看着花袭月的背影,李乘歌心中隐隐后悔,好些问题还没有答案,这就放她走了,那孔佳良到底是她什么人?她到底什么目的?这身上的伤,万一时镜夷派人埋伏……等等,想得她头痛欲裂,罢了,谁叫她没有分寸,屡屡触她逆鳞。
时镜夷捉了她定能审出些什么,朝廷虽为自己正名,但名不正言不顺,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中猫腻。
自己这些年,政绩斐然,却无一人认可,无非是认定自己借了义父的势。
如今死里逃生,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真的清白,却无一不议论的是自己的后台有多硬。
想到这里,李乘歌看着手中的油纸包,那乳扇酥的油已经浸了些出来。
**
这头花袭月被撵了出来,饥肠辘辘。
找了间客栈,差小二买了身衣服,端了些酒菜进屋。
窗外是椋河,椋河里的石头落了雪泡,一颗颗大小不一,好像一颗颗没开伞的雪蘑菇,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房间里生着炉火,吃着酒菜,倒别有一番滋味。
这时,隔壁传来人声,似乎提到了时镜夷的名字。
花袭月悄悄贴耳上去。
“左相没死?时镜夷救的?这岂不是欺君?”
“嘘!”
只听房内脚步移动,不一会响起开门声,又关上。
“别外传,这事还不确定,我已经差人去山归派打探了,不日就有消息传回来了。”
“太好了!若是真的,那这时镜夷任他本事再大,也翻不了身了。”
听到这里,房内两人便不再议论此事,没多时,那边没了动静。
花袭月回到榻上,翘起二郎腿,举起酒壶,灌了两口,抖着脚尖,洋洋得意。
这下,花婆定然能救出。
那左相李长春,本是两朝功臣,位高权重,陪着启文帝打下江山,还是启明帝的老师,启文帝在位时,不知为何君臣之心分离,李长春渐渐被疏远,到了启明帝时期,李长春忽然请辞告老,可回乡途中,被流匪截杀。
人人都道,是启明帝动了杀心,太平盛世,哪来的流匪。
可启明帝知道后,却痛哭流涕,悲伤过度,多日不上朝,还追封了李长春“忠勇公”。
在京郊劳师动众为他修了祠堂。
若他当真活着,那前去查证的时镜夷岂不是欺君大罪。
倘若他矢口否认,自己不知内情,又会落个疏于职守,办事不力的罪名,那少卿的位子自然是做不得了。
不少人等着看他虎落平阳,甚至急不可待踩上一脚。
花袭月最烦被人拿捏,如今,要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