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来:“我可是人人唾骂的黑市梅郎,你可想清楚了!”你就不怕你爹拿着军棍追你?
“我跟着你是为了这些病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何可怕!”
身正不怕影子斜……在心底很深很深的一个角落,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曾经有一个人,也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恍惚之间,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人,只是年岁太久远,已经看不清他的容貌了。
沉默后,秦瑟道:“若想跟着我,要唯我的话是从……”
他应。
“还有……”她想了想,“我在黑市以外的花销都由你来承担。”
他应。
“我若想看大戏,你可愿唱?”
他又应。
“你受伤之事,与我黑市无关!”
……
少时的沉默,他开口:“是我走路不小心,让马车给挂了……”
……
本想着把他逼走,可看这架势他似乎是铁了心,这可如何是好。
“你酒喝得太多了,等清醒了再说吧……”她转身想逃。
“姐姐……”
不同于昨夜,现在他是以男子的声音,慕云锦的身份唤她。
秦瑟一个趔趄。
“你不要误会,我如此唤你是出于对你的尊重,你长我几岁,换了任何人,这么唤都没有错。”
正想说什么,他又道:“但一事归一事,我还是要确保他们的平安,另外……火铳之事我也会追查到底!”
她看着他,目光幽幽:“有你在这儿与我纠缠的功夫,还不如去查一查顾沅澄的身边人。”
慕云锦面色一凛:“什么意思?”他知道秦瑟不会无端说这样的话。
“世子爷如此聪明,怎么会想不到?”
看着慕云锦脸上凝固的表情,秦瑟微微勾唇,转身向小五走去。
小五此时已经安排了几辆马车,将他们一个个搀扶上去,见秦瑟过来,擦了擦手上沾上的血迹。
“瑟瑟,哑叔非常担心你,夜里下雨路不好走我没让他跟来,咱们快回去吧。”
秦瑟点头,牵过他早已备好的马,翻身上去先行离开,小五随马车一起慢慢回到黑市。
刚一进门,哑叔就冲了过来,拉起她的胳膊看看,又将她前后打量了,发现确实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秦瑟对他笑笑:“哑叔,我饿了!”
哑叔一听,啊啊地回应她马上去做饭,脸上那大面积烧伤的疤痕被他的情绪扯动着,显得有些可怕。
哑叔小跑着走开,那微跛的右脚在泥泞的土地上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
瞧瞧天,虽未下雨,依旧阴沉着。到了雨季总是这样,下三天停两天,雨水会越来越多,直到把秦淮河灌满,把黑市淹没。
上次流连院经慕云锦转卖后,倒是白挣了不少,但对于防汛这个大工程来说还是杯水车薪,还要想想法子从那些人手里撬出一点来。
想到慕云锦,不禁让她有些头疼,这小世子爷还真是执着,若不是今日给他了一点提示,恐怕还真被他缠着不放。但愿他能想明白她的话,去查真正应该查的人,而不是来纠缠自己。
之后,她又处理了些黑市内务,哑叔把做好的饭端了过来,是一碗荷包蛋杂面条。
秦瑟脸上的疲倦一扫而光,干涩暗淡的双眼也放射出明亮的光芒:“好香啊!”
哑叔看她那么开心,也咧开了嘴,手中比划着:“前几天的新豆子磨的面。”
秦瑟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嗯……让我猜猜,有黄豆、碗豆,还有扁豆,对不对?”
哑叔点点头:“对,都是今年的新豆。”
她捧起碗来,刚想大快朵颐,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恋恋不舍地放了下来,道:“小五一定也是从昨夜饿到现在,等他回来了一起吃吧!”
哑叔似乎有点不愿,但还是端着碗出去了。
“哑叔!”秦瑟突然唤住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杂面的?”
哑叔的身形突然一滞,接着咧了咧嘴,他脸上的伤痕覆盖了几乎整张脸,也就还剩下半张嘴巴,发出的声音浑浊不清。
配合着他的手语,秦瑟听明白了,对他笑道:“是啊,那是我的家乡,那儿的人都喜欢吃杂面。”
哑叔离去后,秦瑟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出神了许久,直到小五回来。
“都安顿好了?”
“嗯!”小五此刻又换了身衣服,身上的的污渍血迹也都洗干净了。
“在想什么?”他没有忽略掉她的任何动作。
秦瑟拿扇柄敲着桌面,有一下没一下,良久,她微微开口:“小五,记得你说过你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北边,你们那儿平常都吃些什么呀?”
小五低头喝了一口茶,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缓缓道:“干旱,蝗灾……能吃什么呀,糠皮蓬草填肚子,这些吃完了就吃树皮,树皮吃完了,就吃青叶……”
“青叶?”秦瑟知道这东西,是一种石块,“可是,吃了青叶人就会死了呀……”
“不吃青叶,就能活吗?”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也很淡然,仿佛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
秦瑟不语,看了看天,似乎又要下雨了,空气更加的潮湿,“所以,你与你阿娘才逃到了金陵城?”
“本以为到了金陵城就好了,可是阿娘她,还是没能坚持到……”一阵风从破旧的窗户里吹了进来,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不过,我阿娘还是吃到了金陵城最美好的食物,”他抬眸,眼中闪着最明亮的光泽,“谢谢你,瑟瑟……”
秦瑟手臂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一双大眼紧紧地盯着小五,道:“一个包子换来一个这么忠实的护卫,我不亏……”说到这儿,她突然打趣道:“更何况还这么养眼,跟在我身边,倍儿有面!”
小五的脸一红别了过去,露出雕刻般精致的侧颜,完美的下颚线。
“啧啧,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能有这么好的命……”
见她越说越离谱,他起身就走。
恰好哑叔把热好的面端了过来,秦瑟拉着他一起吃,这才结束了这个尴尬的话题。
“瑟瑟……”小五欲言又止。
秦瑟正大口吸溜着面条,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你为何要救他?”
秦瑟依旧是头也不抬,口齿不清地回答道:“他若死在黑市,他那个爹恐怕会带着五军营来踏平黑市。”
也不知为何,小五的神情突然松了一点,随后又道:“今天实在太危险了,以后断不可独自行事。”
秦瑟道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他:“对了,有空去查一下,总觉得那戏台子坍塌得有点蹊跷。”
“嗯!”小五从不怀疑她的判断,亦或者,那是对她没有条件的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