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娘的自己都知道想家，把她们拐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她们能过得好吗！”慕远忠远远地在马背上瞪着他，“你这个老头，什么歪道理都能让你给讲出朵花来儿！”
骂完他，慕远忠跳下马背，大步走向一个人。
“他们的事儿问完了，该我了，”他看着受伤的老仆人，目光阴沉了下来，“你跟了我几十年，我从没有想过，你会背叛我，到底是为什么？”
林伯此时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连呼吸都很吃力，可他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为什么？”他的眼中不再有忠诚与服从，而是充满了敌意和愤怒，“我随夫人到了候府，看着她嫁给你，看着你功成名就，看着你坐到了别人不可企及的位置，我本该为她高兴，可我高兴不起来！”
“为什么？”慕远忠冷冷地看着他，眼含杀意。
“因为，你不配当一个父亲！”
这个答案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包括慕云锦，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偏偏没猜中这个。
慕远忠也惊住。
“你自以为是，专横霸道，世子还那么小，正是在父母膝下开心玩耍享受难得的童年之乐的时候，你让他干什么？”林伯的话停了一下，似乎在等他反应，“你让他杀人！他那么小……”他又伸出手在自己腿边比划了一个高度，“就到我这里，跟我说话的时候还要抱着我的腿，仰头看着我，可你就把他送到了军营，送到了训练场，你的心到底有多狠啊！”
他的目光穿过慕远忠落在慕云锦身上，“他不想去，死死地抱住我的腿，一双大眼睛祈求地看着我，哭着让我抱紧他，可是我……”说到这儿，他竟然哽咽起来，“我没有能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路哭着被你抱走！”
“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疼吗？他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经过了假死风波，慕远忠许是已经认识人到自己对儿子教育的失败，在被林伯质问的时候，竟然没有开口。
“夫人想儿子，我刚想办法把他接回来几天，你就又把他带走，那是她的母亲啊，儿子离不开娘你知道不知道，夫人说，那些天夜晚，他夜夜从噩梦中哭着醒来，喊着阿娘阿娘……”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明明已经重伤的身体，此刻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气力，每一句控诉都掷地有声，每一句都饱含着心痛与怨恨。
“夫人跟你吵，我跟你提意见，可是都没用，你依然固执已见，甚至变本加厉，你带他打仗教他杀敌，把他丢在敌人的阵中，让他杀出一条血路，你知不知道，我每次一想到他从多少次人死人堆里爬出来，我的心都在颤抖。”
“我……”慕远忠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后来，他终于变成了你希望的样子，跟你一样阴冷无情暴躁乖戾，小的时候，他连没能救活一只受伤的鸟都能哭好几天，可后来呢，夫人死的时候，他一滴眼泪也没掉……到底是为什么？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是，是我……”慕远忠终于说了一句。
“他做错了事，你非打即骂，你从来都没有关心过他，你不是在培养一个儿子，而是在培养一个工具！”
“可你还觉得不满足，要把他送到神机营，你说要去学习火器知识，不过是想让他窥探一些神机营的机密，好想办法对付顾大人，那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就不怕他在神机营会遇到什么危险吗？你把他当成什么了？只是你的棋子！”
“我从未把他当成棋子！”慕远忠反驳。
但是，显然，反驳无效。
顾元澄根本听不进去，自顾地说着：“可我担心他，我担心得不得了，他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呀！”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极为惊讶，慕云锦眼中更是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着。
“你不把他当儿子，可我舍不得，我看着他长大，他也是我的心头肉，我不想让他再受到磨难，可我没有办法，只能忍受是这种痛苦，好在上天终于眷顾了这个可怜的孩子，顾大人，他即便知道你目的不纯，还是尽心尽力的教他，他从未嫌弃过云锦这孩子的性情，他说，就算是‘小疯子’，他也会教好他。”
他感激地望向顾元澄，对他，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他做了本该是父亲才做的事情，对他悉心教导耐心开导，就算他惹了天大的麻烦，顾大人从未想过要放弃他，是他把世子从偏离的道路上给拉了回来，给了他一个正确的人生。”
“就因为这，你投靠了顾老头儿？”
“我跟着夫人，夫人死了，我想保护世子，却有心无力，可我不能让夫人就这么遗憾地死去，不管顾大人他做了什么，可他对云锦是真的像儿子一样，所以，他才是我要感激的人！”
他眼中的怒火似要将慕远忠吞噬：“而你……害死夫人，又害了儿子，根本不配为人夫为人父！”
慕远忠眼中已没了最初怒气和杀意，反倒多了茫然与震惊。
秦瑟看了一眼慕云锦，发现他表情没有明显波动，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震惊到了。
“既然你如此疼云锦，可你却帮着姓顾的回越国，云锦依然要跟他分开，又是什么？”
“我并不是为了帮他回越国，而是因为他可以毁了你，毁了五军营，毁了你认为正确的一切，到时候，我要让你看着心中的信仰崩塌，看着你所为之奋斗的东西付之一炬。我从未恨过你，只恨让你变成这样的那些东西。”
老仆人说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口中献血猛地喷了一口出来，身子摇晃着倒在地上。
血色，染红了一切，连空气中都充满着血腥的味道，飘荡在冰凉萧瑟的夜空之中，久久挥之不去。
秦瑟抬头看了看天，只是一望无迹的黑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风，吹干了脸上的泪，吹得眼睛干涩酸疼。
她揭开了一切真相，而真相的代价，是一地的尸首。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所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原本以为他们都是为了一已之私，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非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