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招亲
恺恺二三2024-08-20 10:544,208

  那老妪衣着甚是得体,看着并不像普通人。她身侧支着一根竹竿,上头垂下一份告示模样的卷轴,其上用十步开外依稀可辨的字写了一段文书。

  周竹被人群挤着,面前又有好几个大高个儿,把视线遮了大半,只能跳着看卷轴。但除了“祖孙”“西京”“比试”之外,其他内容实在看不真切。他环视周身,发现斜前方站着的,正是东市庆原饭馆的活计姚,从前打过几回照面,便往他那边挪了挪,道:“姚……姚大哥!”

  伙计姚回头一望,“哎,杂耍黎的小徒弟,你也来看比武招亲啊?”

  周竹努力维持平衡,吃力说道,“唉……看不见。姚大哥,你看得真切,那武功,可高明?”

  伙计姚转头笑起来,“果然是杂耍黎的好徒弟,只想看功夫。”

  他身旁的另一男子也向周竹看来,似是同僚,“谁管功夫啊,当然是看招亲啦!这小娘子,哎呀,年轻,漂亮,可是比我家里的母老虎好看多了。”

  伙计姚讪笑道,“好你个章厨子,你敢当着婆娘的面说这话吗?”又转向周竹,“别听他瞎说。这擂台上的小娘子和她祖母说是从西京来的,比武招亲想寻个官人,一同返乡。刚上去两人,都被打下来了——嘿,她还真有两把刷子。”

  周竹听完,又踮起脚张望了一番,周边的人时不时起哄,他却只能看到两个缠斗的人的头顶。

  这样被夹着也不是办法,黎师傅一行还在等他,周竹咬咬牙,一口气向人群外围挤去。好不容易钻了出来,周竹大喘几口气,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了两眼,无奈奔向了黎师傅的摊位。

  因了那西京祖孙比武招亲的缘故,整个上午,黎师傅的杂耍摊子都无甚观众,平日里爱看热闹的人都去比武招亲那头了,连好几个铺位的伙计,也偷偷跑去那边磨洋工。

  想来,这样的事儿在原州城里确实新鲜,很多人出生至今就没见过比武招亲的擂台。此外,“西京来的”“会武功的”“小娘子”,这几个词儿合一块儿,便足够吸引大半赶集的人了。

  周竹来后,杂耍黎又寂寞地耍了半个时辰,心一横道,“耍啥?还耍啥?走,咱们也去比武招亲那头瞅瞅!”便安排三个晚辈收拾停当家伙事儿,奔东市口而去。

  周竹心中着实高兴。

  四人到达招亲摊位时,围观的人比中午还多,里三层外三层。但东市的人大多认识杂耍黎,当面都尊他一声“黎师傅”,见他来了,无不主动将他让进内圈,说是请黎师傅鉴定鉴定,这武功到底有多高。

  周竹跟着也挤了进去,刚到内围就发现伙计姚和章厨子已然坐在地上,一副把热闹看到底的架势。他们瞧见杂耍黎一行,便招了招手,将四人引到身边。

  艰难坐定后,周竹终于能清楚看见卷轴上的字,和面前人的武功招式了。

  原来,这对祖孙姓丁,自述乃西京武学世家,家主是丁姑娘大伯,前些年率门内精锐投军,来原州、秦州一带与西番人对战。后战事告捷,但家主却英勇就义,男丁亦凋零寥寥。军中幕僚托西京熟人辗转带了一笔银子给丁家女眷,谁知各位姨娘听闻前线之事,竟偷偷分了银子,各谋出路。树倒猢狲散,只留下老太太、几位幼子,和这位丁姑娘。

  祖孙重情,二人央求军中使者带她们来到原州,愿请家主衣冠回乡。但回乡一程,军中故人有军务要离城,无法相送。祖孙虽有钱财,但女眷独行多有不便,于是想出在原州比武招亲的法子,并称回到西京后可共建丁氏门楣。

  周竹见那家主侄女约莫十八九岁,寻常女子这个年纪早已嫁人,想是连年颠沛耽误了结亲。她擅用双刀与长矛,身形伶俐,招式颇快,但力道略欠。应是从小习武,但未勤练。

  原州城内的武林中人乃至武学世家,周竹平日是见不到的。而这街市上经商干活儿的,习武之人着实不多,像杂耍黎这样的在真正武林中人看来无非就是个“混道儿”的,已经算街市上的佼佼者。因此,上去打擂台的多是只会一点拳脚的外行人,凭着胆子壮,上去试试运气,不出二十招便叫那丁姑娘打了下来。

  “好家伙儿,这女娃娃是个练家子!”杂耍黎摸着胡子道。

  “就是就是,打赢了这么多个!”伙计姚连声附和。

  一旁的章厨子却意味深长地摇头晃脑,“你别看打赢了这么多个,每个人她都手下留情了,到底没见人受伤,是不?”

  “听你口气,好像对武功很是精通嘛!”黎家大姐瞟了章厨子一眼,甚为不屑。

  “那可不!咱在庆原饭馆什么事儿没见过?前一段,那梧桐门就在咱那儿收拾了一个负心汉,来了十几号人,大半都是女的——说到这个,同样是会功夫的姑娘,西京来的就是比梧桐门强,温柔!现在想到他们一排人站那儿,我还会起鸡皮!一帮妖女……”章厨子打了一个机灵。

  “嚯!好臭的嘴!什么妖女?哪些妖女?人家梧桐门是正经门派,况且门人有男有女,出来救济可怜人,爱出男班就出男班,爱出女班就出女班,关你屁事儿?”黎家大姐白了他一眼,“再说了,梧桐门门主庄凤翱就是女子,她的武功,在原州城可是数一数二的,不论魔教里那位,放眼百里谁打得赢她?”

  章厨子唾了一口,“听听这都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梧桐门的呢!姓庄的妖女和魔教都一个裤子拉shi,魔教不早就封她做什么‘圣女’吗?通通歪门邪道!要说原州的武林正道,自然是施大侠和八大家族……”

  不待他说完,黎家大姐便打断道——“我不是梧桐门的,但我这包——”她拍了拍身侧斜跨的布袋子——“是梧桐门绣的,一般人可抢不到。梧桐门与魔教怎么能一样?庄门主行的是善事,他们专杀不忠不义、无情理亏的负心之人。对我这样的良民,可是一点儿也不妖,但是对某些一事无成,时常偷鸡摸狗,还打老婆的人来说,那可就不一定咯!”这章厨子平日手脚的确不太干净,打老婆也在街坊女眷中传出过,黎家大姐掐住他七寸,好不得意。

  “你——你胡说八道!”见厨子真恼了,伙计姚赶忙拉住道,“哎呀,怎么就吵起来了?都是街坊邻居,开玩笑的,莫要当真!黎姑娘又不是梧桐门的,是不是,黎师傅?”

  杂耍黎狠狠瞪了女儿一眼,“收敛一点!”平哥也附和道,“小妹,着实咄咄逼人了。”黎家大姐凶悍地从鼻子里“哼”了一下,不再言语。

  但那同僚却还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只不过对象从黎家大姐变成了周竹。“小子,你别听她的。那梧桐门就是狗仗人势,仗着魔教在原州城里为所欲为。你看他们那做派——专挑半夜神出鬼没,还穿一身黑袍——正经人谁半夜穿黑衣服啊?说是救人,但动不动就打击报复,打残打死的人多了去了!”

  周竹看似认同地点了点头,懵懂道:“他们武艺,很是高强?”

  “自然高强!”黎家大姐拉过周竹道,“魔教干的事儿,梧桐门不曾染指的。他们行事有理有据,从不错杀。那门主十年红衣,据说模样艳惊四座,只怕你见了也要流口水。做人嘛,只要不惹是生非,不辜负他人,梧桐门绝对不会来找你麻烦的。”她瞟了眼厨子。

  章厨子不甘示弱,“‘十年红衣’后面还有一句——心如玄铁!在我们酒馆吃酒的江湖豪杰都说了,这妖女前朝时就‘十年红衣’了,现在怕是有四五十岁了吧,能怎么艳惊?不过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老婆娘。还是这个打擂台的丁姑娘看上去可人。女子嘛,到了年纪就该嫁人,不然……”他瞄了眼黎家大姐,声音却越来越小,估计是怕至今未出阁的大姐真的动手揍他。

  周竹见黎家大姐又要接话,直接挪开了脚,从二人中间挤出来了。梧桐门主功夫过人,他是听说过的,但从未见过真人。他们行事究竟是正是邪,像他这样不足挂齿之人怕是分辨不出。如此“人物”,能不见还是不见的好。

  他不再理会周身,只盯着面前丁姑娘的武功招式,一招一招地看进了脑海里。这姑娘擅长的招式其实不多,但上去打擂台的对手着实太糟,如换个有武学基础的,好比黎师傅或是从前的罗师傅,她未必能占上风。

  周竹看了看身边的杂耍黎,道,“黎师傅,您如果上去,定能打赢。”

  杂耍黎听罢哈哈大笑,“傻孩子,我打什么?人家可是招亲擂台,赢了要娶她的!”说完拍了拍周竹的肩膀,“哎?你是不是看这姑娘眉清目秀,动凡心了?要不要上去试试?”黎师傅向擂台上点了点头。

  周竹急忙摇了摇手,“不不不,我不娶妻。”

  “哪有男子不娶妻的,哈哈,真是孩子言语。”杂耍黎笑道。“你也是可怜人儿,按说早到了成亲的年纪,想是这几年……”杂耍黎见周竹脸色不对,话锋一转,“不说那些了,要我看,就台上这个不错。”

  周竹的头摇得更厉害了,“不不不!黎师傅,这种玩笑……开不得。您再说……我便回去了……”

  虽然相识半载,但杂耍黎其实也不能完全摸透这闷葫芦少年的心事,见他如此决绝,连忙道,“嗐!小小年纪,这么古板。呵呵呵……”笑笑也就不再说话了。周竹见状,松了口气。但他心里还有一句其实并没说出来——

  若能不招亲,他其实想上去试试。

  习武之人没有不愿比试的,尤其对方是招数奇绝、或水平高于自己的。周竹自不例外。他没见过人使双刀,已是激动,对方武功欠佳,说不定真能给他找到气口,平上半招,这更叫他遐想。

  但是,若打输了还好,真侥幸打赢了,是要娶这位女子,再同她们二位返回西京的——这其实也叫他心有所动,因为取道西京折返云州不失为一个好法子。然而,丁姑娘这样的世家之后,绝不可能跟自己去云州,换句话说,娶了妻,他就一定得留在西京。

  那与现下有何区别呢?

  周竹默默叹了口气,又在心底念了一遍,若是可以不招亲该多好!

  直到当天收市,比武招亲的丁姑娘都没有给原州小伙儿们一个赢自己的机会,据伙计姚计算,这一整天得上去了十二三个人,没一个在丁姑娘手下过到五十招的。

  “那些人比划的能叫武功?笑掉大牙了。”一行人回家路上,杂耍黎毫不客气地说。

  “是啊阿爹,城里的习武世家怎么不派个人来比试?叫西京人看了,只当咱们原州没人了!”黎家大姐愤愤不平。

  “傻闺女,写行字说自己是西京高门大户就真是了吗?江湖上的规矩,这擂台打赢了可是要明媒正娶的,正统的世家不会和来路不明的人结亲。”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她们再打十天也招不到女婿啊!”黎家大姐一拍大腿道。

  “她们明日,还要打擂台?”周竹忽而插嘴问道。

  “没错,刚刚散场时我多听了一耳朵,那老太太道明天还去东市。”平哥喃喃道。

  “但是……明日不是集日。”周竹疑惑。

  “招不到女婿,抹不开面子。这擂台不是集日也得打呀。”杂耍黎一语道破。

  周竹若有所思,不再言语。

  当晚,周竹带着杂耍黎部分摆摊的物什、兵器回到码头棚屋,已是戌时三刻。次日杂耍黎一行人要去城西南一户内院表演,就近把物件放在周竹这儿,明天他再给送去。

  放置好长枪短刀、大包小包,他已大汗淋漓,但却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在屋后的小院里,按杂耍黎的步骤,仔仔细细开始热身。

  每晚,他都会在此练功,温习杂耍黎和从前的罗师傅教授的所有招式,但今天却有些不同,他闭上双目回想了白日里在比武台下所见的一招一式,尝试原样复原,再依葫芦画瓢地比划出来。

  周竹心想,要破这几招并非难事,为何白天那些人一个都不行?看得他好生着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前门走出一人来后院上茅厕,见周竹还在练功,便招呼他尽快洗漱睡觉,兄弟们就要关门。周竹道好,跟着他依依不舍地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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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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