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俯视
恺恺二三2025-04-17 10:494,949

  原来,周竹刚丢下兰儿、冲到栖山堂正门就被拦了下来。门人不识他哪位,还是气喘吁吁的兰儿赶上来解释了半天,才没让周竹被当成细作给逮了。

  但他根本不理会自己的境遇。

  刚刚传来的嘶吼声凄厉非常,栖山堂外的廊道也源源不断地涌入整装待发、冷峻似铁的梧桐门人——其中一队的背上还背着形似弯弓的武器,质地崭新,结构复杂。周竹乍一看有些迷惑,再一看他们腰侧的箭筒,好家伙,这不就是刚刚在倚山院里“无边落木”般乱射自己的短箭么?

  想到箭头统统淬了毒,他就不受控地向院门那头移了两步,却也更清楚地明白,栖山堂内,怕是发生了什么极其危险、且不可控的事。

  而翊姑娘,就这么赤手空拳奔了进去。安危难料。

  周竹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但是,除了在门外朝频频探头,他什么都做不了,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就在此时,人群中钻出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竟是高远。周竹眼睛一亮,马上追问“翊姑娘怎么了”,还问了两遍。

  高远却听若罔闻,甚至对他视而不见,而是对着弓弩队呼和一番,集合人马预备“潜入院内”,接着拔腿就走。

  周竹想也没想便跟在这队人马的尾巴,一溜烟跑来栖山堂侧门外。

  高远与弓弩手训练有素,潜伏片刻后悄无声息地进了门。周竹寻人心切,既然没人管他也就没人管得了他——便自作主张,也一起进去了。

  将将踏入院内,立刻瞧见一个发狂的疯子攻击庄翊的画面,叫周竹心下大骇,几乎不受控制地呼叫庄翊,边喊边向她跑去。

  庄翊听罢,想叫他不要过来,仅是分心一瞬,躲开熊三儿短刀时就差点被刺破外袍。

  她听见沈喻沧向周竹大喊:“你站住!”却也顾不上那头,只飞身一跃落到男子与董曼瑛面前,出长剑挑开短刀,轻巧击落在地。又直接用剑柄由下至上狠狠砸在了熊三儿攥住董曼瑛的那只手上,左手追加一掌劈下——

  熊三儿手腕吃痛,怕是被敲中麻筋,一声怒号后,被迫松了手。

  电光火石之间,庄翊抓住董曼瑛手臂,将其往沈喻沧方向一推,自己翻身挡在熊三儿视野正中,持剑护住了身后的董曼瑛。沈喻沧几步上前,把趔趄扑来的董曼瑛稳稳接住。

  庄翊一抬头,便看见熊三儿斜后方火速围上一排弓弩手,只听沈喻沧大声道:“阿翊,后退!”说罢,向对面的高远打了个手势,高远马上喊:“弓弩手准备!”

  “等一下!”庄翊急忙叫停,她并未退后。只要她在跟前,高远便不敢下令放箭。

  一方面,熊三儿身上疑问过多,背后很有可能牵涉梧桐门内奸,她必须留活口审问。另一方面,这些弓弩造价不菲,用一次就多花一次维护的钱。这些钱都是庄翊她们辛辛苦苦挣回来的,能不耗材就不要耗材了!

  庄翊决定亲自拔剑应敌,熊三儿周身没有其他人,她便放手施招。而熊三儿步伐散乱,即便还手也毫无章法。不出几招,庄翊就在他身上划刺下十剑,最后一下干脆挑了他持刀之手的手筋,熊三儿霎那间应声跪地,捂着手腕痛得吱哇乱叫。

  他衣衫尽染,看上去伤势极重。但若通晓医理之人一看便知,这十剑都没伤在要害上。

  庄翊示意高远,准备捆人“收摊”。顺势又用剑抵上熊三儿之脖颈,悍然问道:

  “谁指使你来的?说!”

  倒地的熊三儿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环顾四周,忽而眼睛一滞,停在一处,他挣扎地抬起手臂,指向了一个人。

  所有人朝同一方向望去。

  庄翊一看,愕然愣在原地。

  因为熊三儿所指的,不是别人,竟是——周竹!

  众人齐刷刷向周竹投去目光,被沈喻沧安排人拦在弓弩之外的周竹不明所以看向四周,还未及反应,便听庄翊再次悍然道:“你胡扯什么?!”

  谁知那熊三儿猛得起身,作势要扑向庄翊,后者闪身避开,熊三儿趁着这个关头,换了只手从地上捡起短刀,口中凶恶地喃喃道:“我要……sha了你们……”他像被下了降头一样,满脸涨成猪肝色,眼里的sha意仿佛溢出,眼看着向庄翊和董曼瑛冲来!

  庄翊心道,这厮绝对被下药了!未及反应,却见空中快速飞来一片红影,几乎在同时,一个看不清是什么的暗器倏忽一瞬打在了熊三儿身上。此器身形不大、威力不小。后者周身一滞,闷声吃痛,再次坐回地上。

  庄翊刚想唤出“师父”二字,那红影就以疾风之势翻身落在自己一侧。

  从天而降的庄凤翱一把抓住庄翊肩膀,原地起势,直直飞向半空中。众人完全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听见风中传来那阵略带阴沉的女中音——

  “弓弩手,放箭。”

  高远得令,见门主亲自“清场”,立马挥臂示意。十余个弓弩手瞄准歹人熊三儿,齐刷刷放出短箭。

  他的正上方,是抓住庄翊稳稳落在栖山堂东厢屋顶的梧桐门门主,正冷冷地俯视一切。

  高远抬首询问,庄凤翱未发一言,将庄翊丢在屋顶,不知从何处拔出佩剑,孤身翩然落地,直直站在了熊三儿的正前方。

  熊三儿此刻已是重伤力竭,再发不出一个音、说不出一个字。不待任何其他人近前,他便昏si过去。

  庄翊急忙奔回地面,行至师父近身,她悄悄转头,只见凤翱脸上是久违的sha意和嫌恶。梧桐门门主与长老之威严,在凤翱令下,似是挽回了。

  庄翊暗自叹息线索断了,却又明白师父非如此不可。

  一切尘埃落定,栖山堂里一片狼藉。地上趴着叫人不忍细看的熊三儿,墙边站着一圈外务弟子,神色肃穆,弓弩手面上还存着怒气。熊三儿的血溅到庄翊衣衫之上,与墨色融为一体,看不出丝毫。

  凤翱很快便恢复了谪仙般的面无表情。庄翊脸上则是星星点点的血迹,狼狈而骇人。沈喻沧搀扶着根本站不住的董曼瑛,后者早已力竭,几乎是趴在前者肩上,却根本顾不上避嫌男女授受。

  无人敢出声,四周静得能听见银针落地。

  便是在此时,一声略显焦急的问话打破了沉默——

  “翊姑娘,你没事吧!”原是少年之音,却在提高嗓门之下显出几分稚气未脱。

  又是周竹。

  庄翊被这一句惊得头皮发麻,这才发现院内所有人再次讶异地看向那小子,接着又若有所思地转头望自己。

  她霎时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人怎么就搞不清状况、分不清场合呢?

  庄翊刚要抬手示意周竹别再出声,凤翱却抢先一步,挥剑直直地指向周竹。虽然她的剑尖离周竹尚有五步之远,但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逼人的剑气。

  庄翊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比梧桐门主的剑气更寒凉的,是她的眼神。凤翱抬眼冷冷地注视着周竹,以一种压抑后的汹涌之声道:

  “竖子,你与此人串通一气?”她斜了斜地面,意指熊三儿。

  院内原先讶异望向周竹的门人霎时间变了神态,眉目之间全是防备,而董曼瑛更是坚持着立起身,向“竖子”怒目而视。

  周竹即便再迟钝,在这满院的眼神里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最近他似乎特别容易搅入意想不到的是非之中,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熊三,他也有些急,大声道:

  “我不认识这人!”

  凤翱继续盯着周竹,见他眼神毫无闪避,和在倚山院回答“青玉剑最好”时一模一样,又咄咄逼人地追问了一句:“那他何以指认受你指使?!”

  沈喻沧已然习惯了凤翱的迫人的气场,但他印象中,寻常人等被梧桐门主低沉暴怒的声音一质问,怕是得吓得直哆嗦。但面前的这个周竹,脸上似乎只有百口莫辩的着急,对凤翱和整个梧桐门没有一丝害怕。

  “我不知道!我没有指使他,也不认识他!”

  凤翱不为所动,沈喻沧左瞧瞧、右瞧瞧,用同样咄咄逼人的声音道:“那你平白无故来栖山堂做什么?”

  这句倒是问出了一点反应,周竹滞了一瞬,忽而看向了庄翊,他似是想张口说些什么——“我……”却没了下文,只是耳朵和脸颊霎时间红了。

  庄翊见状,一步跨到凤翱剑前,在剑尖和周竹之间地位置直直跪了下来。

  “师父——”

  众人再次一惊,对其中复杂的关系有了更多猜想。

  凤翱转向庄翊,却再没说什么,只是狠狠剜了她一眼,而后,竟收剑回鞘了!

  众人莫名松了口气。

  凤翱回身走到董曼瑛旁,替她把了把脉。

  董长老面色激愤交加,却已说不出一句话来。

  凤翱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小毒,无碍。让老霍针一下,明日如常。你放心,此事我定会彻查——”说罢,向庄翊跪着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庄翊得令,马上起身,安排人送董曼瑛回静姝院,同时去请霍大夫。

  送出了董曼瑛的沈喻沧理了理自己稍显混乱的外衫,后不自觉观察起身边的周竹。

  但少年并未在意,纵使凤翱刚刚发难,但“危机”一解除,他又不依不饶地盯着庄翊。

  凤翱却缓缓看了向沈、周二人,面色沉郁,刚刚的杀气忽而又盛。

  庄翊瞧得心惊肉跳。但凤翱并无动作,只是颇为狠厉地说:“沈喻沧,把他关起来,严加看管——你亲自看。”指的是周竹。

  “是,门主。”沈喻沧拱手后,瞟了眼庄翊。

  凤翱同样看了看庄翊,留下一句,“处理完,来倚山院领罚。”而后飞身而去,如她忽临般轻巧如风。

  “是。”庄翊向空中作揖,心中盘算起如何善后,却被此情此境惹得甚为疲倦。

  这熊三儿眼看着被打糊涂了,竟然爬起来指认周竹,师父此刻要关他,怕是已然生疑,又在心里给这小子减了不少分。好在自己安排了亲信十二时辰盯梢,周竹绝无可能生事。这一点上,与师父说清不是难事,最多给骂上几句,骂完应当不影响他拜师。

  反倒是熊三儿一si,要如何查何人放他出牢?又是何人给董曼瑛落毒?而他此前从未见过周竹,忽而指这么一下,是真糊涂了,还刻意为之?

  梧桐门立门二十载,虽称不上闻名中原,但在原州一带也算是“肆意驰骋”。说没有仇人那是假的。尤其是庄翊出师前的十年,师父与董曼瑛在外结下不少梁子,城内光是八大家族,绝不与梧桐门往来的就有三家。但这些都是外敌,无论强劲与否,梧桐门上下一心,加之淳山上夏侯衡的威慑力,都能化险为夷。即便早些年有探子潜入南门巷打听消息,也逃不过沈喻沧的眼睛,一一擒获。

  换言之,庄翊对梧桐门内是铁板一块,从未生疑。

  而今却出此变故,后牢越狱,长老被毒、被挟持,非内奸绝无可能成事,且事端说到底是因自己带回熊三儿而起,周竹紧接着也被拉下水——庄翊越想越是心下发凉。

  她深觉,此事万无如此简单,且很可能有后招。

  门主与董长老一离场,沈喻沧便松了口气。他一面盯着新塞来的“犯人”,一面交待贴身仆从听庄翊吩咐,协助清场之事。话语之间,院门口的另几位长老已带着门人鱼贯入内,身侧的庄翊却一动不动,正盯着地上的熊三儿若有所思。

  她身旁的傻小子同样一动不动,正盯着庄翊若有所思。

  “翊大姑娘”,沈喻沧清了清喉咙,“潘长老她们来了——这位小哥,是关在东院还是后牢?门主有命,我得带人走。”他瞥了瞥周竹,面色郑重,眼神里却有几分揶揄。

  庄翊回神后无奈地看了看沈喻沧,转身对周竹说,“不必怕,你先跟沈长老回立羽院。我迟些来寻你。”

  周竹似是对自己的处境毫无担忧,只问道:“你可有受伤?”

  庄翊摇了摇头,这人真是一根筋,到现在还在纠结我受没受伤?

  周竹见状,安心地点点头,此时仿似想起凤翱的话,看看地上的熊三儿,又看看庄翊,讷然道:“我确实没见过这人,也不认识他……”

  庄翊不待他说完就点了点头,“我自是知道。你管好自己,不要出门、不要涉险。可明白?”

  周竹听出来,这句似乎是说自己刚刚冲进院内大喊之事,耳朵又红了,便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庄翊顾不上他的心情,转向沈喻沧道:“沈叔叔,他在梧桐门这十日,从未出过立羽院门,时刻与我呆在一块,所以绝无可能参与此事——师父那边我会去秉明,周竹便有劳沈叔叔!阿翊在此谢过!”

  “时刻与我呆在一块”这八字一出口,沈喻沧和周竹的眼睛都瞪成了铜铃。

  沈喻沧尴尬地清了清喉咙,“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这些话同我说说就好了……”但他心里也明白,庄翊的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想表达“请务必要保他周全”。他收敛了笑容,勉强点点头,意思是“懂,没事”。

  庄翊也点了头,眼神扫过沈、周,而后是门口处乱作一团的门人,带着高远与沈喻沧之仆转身离开,与周竹擦身而过。

  周竹尚不及消化这一连串的变化,便看到庄翊迎面而来,离去后头也不回。她脸和长剑上溅到血迹,身上有着浓烈的血腥气,早已将原本的香薰盖得严严实实。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庄翊,果决、萧sha。似乎距离自己很远、很远。

  但他忽而明白,这才是大多数人眼里的庄翊,大多数人眼里的梧桐门。

  庄翊收拢了弓弩队,调人抬走熊三儿的shi体,又将长老们聚集在一处说些什么,运筹帷幄之间很是利索。但周竹却觉得,她的背影看上去相当疲惫。

  沈喻沧见面前的傻小子目光跟着庄翊跑,觉得“翊姑娘春心大动、东院藏男人”的传闻很可能是真,只是这“男人”无论如何看,都有点呆,还跟歹人牵扯不清,怎么配得上自己亲手教出来、心思九曲十八弯的庄翊?此外,凤翱叫自己关着他,此子怕是很难脱身……

  正寻思着,他瞧见不远处的东院住户,潘令仪、衣柔璇、郑玉儿一干人等似乎跟自己一样八卦,她们一面听着庄翊安排,一面却时不时瞟向周竹这头。

  于是他再次充当醒梦的公鸡,向傻小子道:“这位——周公子,别看了。此处情势复杂,庄翊让你撤你就赶紧撤。可明白?”

  “啊……明白。”周竹抓住自己的衣角无意识地搓了搓,面上有些无措。

  “请吧。”沈喻沧领着恋恋不舍的周竹,从北面侧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栖山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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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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