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门巷,师徒二人径直入了庄翊居住的小院——立羽院。
周竹正安安稳稳躺在侧屋客房之中。
高远办事一向得力,屋子四周早已退去他人,连侍女兰儿都没给靠近,仅留梧桐门内最擅治内伤的霍大夫行针、抓药。此时,客房屋门紧闭,高远守在门外。凤翱正坐在卧榻一侧的木椅上替周竹切脉,霍大夫立于其后,缓慢而简洁地报出用过的药石。
庄翊听罢,郑重作揖道谢:“霍大夫昨夜操劳至今,救此子一命,阿翊感恩不尽!”
“翊姑娘言重了,老夫只是做了力所能及之事。但这位少侠伤及经脉,门主一探便知。想继续治,老夫是无能为力了。”霍大夫向来实话实说,并未因凤翱在场有所顾忌。
庄翊道好,便无人再接话。少顷,凤翱收回手,向大夫道:“霍老,此人可救。还用您的方子,用法交待给下面人,您先回去歇息。有劳!”
霍大夫听罢,满是皱纹的脸上舒展了一些,发自内心地向凤翱道:“是,门主。老夫随时待命,听候门主吩咐。”
他刚刚起身,凤翱又道:“霍老,我今日来此,不希望其他任何人知晓。”
霍大夫正色:“门主放心,霍老头可起重誓——”
“不必,回吧。”凤翱点头,目送霍大夫退下。他虽已近古稀之年,但体魄强健,动作也甚是利落。庄翊为其打开屋门,目送其快速走远,又安排下高远煎药之事,而后锁好门回到榻前。
凤翱见状,简要道:“我现替他疗伤,至少要一个时辰,你替我护卫,不准任何人事打扰。”
“是,师父。”庄翊说罢,又有些羞愧道,“师父——您操劳了!”
凤翱抬眼看了她,“倒也不算。如果事后我发现他并无你说的那般天赋异禀——这些真气我也能吸回来。”
庄翊无奈道:“是。师父英明……”
不待她说完,凤翱便起势运气,一股纯净真气顷刻间输入了周竹体内。
————————————
周竹不知何时听到耳边持续有声响,费了好大气力才明白,那是一只鸟儿的叫声。
音质婉转灵动,乍一听很悦耳,但若一连叫几十下不停,就任谁也喜欢不起来。
哪里来的鸟儿?明明早晚还要穿寒衣,春天竟到了?他越想越不对,费劲全身力气生生一挣——
醒了。
缓缓睁开眼,却又被光线刺得撇转头。适应了好半天,方才看清,自己躺在一间干净整洁的厢房里。卧榻靠墙,墙上有一扇紧闭的窗户。窗外阳光甚好,或许正因如此,那只过分兴奋的鸟儿才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把昏睡了两天的周竹,叫醒了。
他愣神半晌,好不容易回忆起失去意识之前发生的事——
丁氏太君前来寻仇,打了那梧桐门庄翊一掌,自己前去接了第二掌,胸口如万千针扎般灼痛。他问庄翊有无受伤,庄翊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没有,后面的事就都记不清了。
周竹轻轻抬起手,想摸摸胸口,发现手臂犹如灌了铅般沉重,轻轻一动就能牵动胸口的伤,带来钝重的疼痛。
不过这种钝重,比刚刚受伤时的针扎好忍耐一些。
他的上肢很难移动,只好抬头四处张望一圈。卧榻左边竟悬挂了一枚铃铛,线上卷了一张纸条。模糊看见上面竟然有字,却瞧不真切。
周竹吸了口气,忍住钝痛缓缓抬起颤抖的左臂,一把抓下那张字条。
铃铛竟叮叮当当地响起来,清脆欢脱,丝毫不刺耳。
他颤颤巍巍地单手展开字条,上书:
醒来摇铃。
写字之人看不出男女,原是柳体,却有几分内秀之气。周竹看毕,竟鬼使神差地把字条拿到鼻子前,闻了闻。
果不其然,上面有一种熟悉气味——与庄翊身上的熏香之气,一模一样。
他又使劲嗅了嗅屋内的气息,发现同样有这熏香气,只是已然极其清淡。
不待他有所思考,屋门便有了响动。
周竹本能地一阵紧张,他不知开门进来的会是谁,便将头转向墙,仿佛就能躲开一样。直到门真的打开,一个热情而带着本地口音的女声道:“呀!终于醒了!”言语里都是开心。
周竹慢慢转回头,来人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年长妇人,同自己的娘亲年龄相仿。
妇人几步跨进屋里,热情道:“太好了,你睡了两天两夜,可算醒了!我给你倒点水喝——身上能动吗?”
周竹见她皮肤偏黑,额头眼尾都有皱纹,容貌神色却和善关切,衣着朴素而干净,袖口挽起,一看便是常年操持家务、做惯了娘亲的女子。倏得想起自己远在云州的娘亲,他眼睛一热,差点哭出来。但又不愿在陌生人面前失礼,使劲眨了眨眼,避开对方目光,又摇了摇头。
“是了,翊姑娘说了,你受伤太重,这哪儿动得了,得好好休息!我想想,你别动,我给你加两个枕头垫高点儿,这样好吃喝。”和善妇人边说边打开柜子,取出了两个软枕。
周竹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一清喉咙胸口痛得他直喘气。好不容易才说出了两句断断续续的话:“您……是谁?这是……哪里?”
和善妇人一边帮他垫枕头,一边说:“我家那口子姓滕,你叫我滕婶儿就好。这是哪儿——这不就是梧桐门嘛。”周竹虽然已经猜到,但听她说出口,还是不免一惊。
“我——为何在此?”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翊姑娘还把你救活了,那可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虽然我们姑娘总在外面救人,但是救回来东院照看的,你可是头一个。她说了,这伤,能治好!小伙子身强力壮的,不愁,哈!”
妇人好像有种与生育来的乐观与热情,不一会儿,她就张罗了一桌清粥小菜,让少年赶紧填饱肚子。
周竹谢过滕婶儿,虽然他有满腹疑惑,但实在不习惯与生人说太多话,思来想去只多问了一句:“滕婶儿,那位翊姑娘——她的伤,好了吗?”
“翊姑娘也受伤了?”滕婶儿皱眉回忆,“好像没有吧,她今日还出外务去了。”
周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您忙吧,我自己,可以……”对方见状,反复确认了几遍,见周竹神色坚定,便留了一句“叫我就拉铃铛,千万别客气啊”后就出去了。
周竹看了看卧榻边的铃铛,这当是个精巧的机关,也不知滕婶儿那头有多远,竟能隔空唤人。他抬手想去够,未及,胸口猛得传来一阵闷痛,叫人难受得直咬牙,缓了好一阵才能再动。他胸口有伤,躺了几天又浑身僵硬,单靠自己吃饭,其实很是费劲。但他从不是麻烦别人的性格,宁愿缓缓挪动手臂,在能忍受的范围内一点一点地舀粥起来喝。
故而,一碗粥吃了小半个时辰。舀不动时,他只能观察四周,这才发现离卧榻稍远的衣柜,柜门大开,中间那层放着的,正是自己的包袱。
所以,梧桐门把自己在西码头棚屋的“全副身家”都带过来了,虽然里面只有几件破布烂衫,但此时包得工工整整,像一尊雕像一般坐在柜中。
他原想坐起来看看包袱中可有短缺,但实在动不了,况且自己的东西丢无可丢——
从云州带出来的玉佩、锦袍这一路早已典当光,罗师傅去了时,他的佩剑周竹也没有留下,而是一同埋在了城郊。习武之人挚爱自己的兵器,罗师傅客si他乡已然足够悲戚,若连剑都被带走,怕是意难平。这大半年也并未攒下多少工钱,周竹将其装在贴身的小袋子里。
此外,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脖上挂的一枚玉锁——是周岁时娘亲给自己系上的,从未摘下过。周竹从里衣里轻轻拉出小锁,戴得太久,玉质已然清透。这是他与家人唯一的联系,最后的念想。西码头收留自己前,有好几次实在饿得不行,他犹豫再三,最终也没舍得当掉。便告诉自己这是护身符,一定要戴着,保平安。
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但周竹也清楚地明白,真正护下自己的,不是这一枚玉锁,而是梧桐门。
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翊姑娘,为何要替自己挡下一掌?又为何要为自己治伤,连人带包接来梧桐门内?
世人说此门生发于邪魔外道,即便声称救济可怜人,但救到自己这个程度的,实在闻所未闻。
到底为什么?周竹百思不得其解。
而望着自己的包裹,他又不禁想到胜哥,想到西码头众人。他们现下如何了?丁太君有没有再找他们麻烦?
没一个问题有答案,没一个人能给他答案,只能等翊姑娘回来才好问个清楚。刚刚滕婶儿在,周竹未曾注意,如今方才感受到,身上这床棉被又软又暖,像茧一样包裹住整个人——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睡过这么软的被子了。
在这久违的舒适感中,周竹很快再次昏沉睡去。
这两日,庄翊花了些功夫调理自己的内伤,还好丁老太太年近古稀,掌力大减,又给自己泄掉了好些,这才让她看上去无碍。但伤后未第一时间医治或调息,她又连夜奔波,操劳了整日才施上针,血气淤塞不顺定是有的,胸口一个慢慢变青的掌印也得七八天才消得掉。
庄翊明白,这种时候最好多躺几天,但一屁股的事等着她善后。
先前北郊匪窝一事,县衙即将结案,她曾答应其中真心悔过的熊三儿捞他,这事儿得尽快去办,且必须提前打点好几方关系。为此,她上上下下、口干舌燥说了整日,好不容易办妥后回到立羽院已是夜深,只觉得整个人晕头转向。
自己屋内有滕婶留的字,言周竹醒了,她打开窗户望向西厢,此刻并未掌灯。庄翊放心不下,径直去往周竹房内,燃上油芯。见少年呼吸平稳,睡得深沉,方长舒口气,只觉心中高悬多日的大石,总算落下。
她想了想,起身往西院去寻高远——盯着西码头的门人要来了周竹提报的云州老家地址,她需尽快安排人联系云州暗桩,把此人背景查得明明白白。
琢光山上那位师叔,是她师父此生唯一软肋,她必须慎之又慎。
周竹再次醒来,已入夜。屋内不知何时已有人掌灯,光亮随着烛火一明一灭。
他感觉呼吸吐纳比前一次醒时轻松了好些,也不知自己又睡了多久,如今是什么时辰。口渴得厉害,却不想半夜打扰别人,周竹便侧过身,想慢慢爬起来,去桌边斟杯茶。奈何背部一使劲,胸口立刻一阵剧痛,冲得他剧烈地咳起来。
那疼痛之处,仿佛有一股寒凉之气接连涌出,随着呼吸向周身不断蔓延。霎时间,周竹感觉身体止不住得发起抖来,且伴随咳喘,喉头弥漫开浓重的腥味。他觉得整个人像要冻住一般,渐渐喘不上气,又动弹不得,不知如何自救,又能向谁求救。
恐惧如冷水浇头,从额前泼下,周竹从不是容易害怕的人,但此刻的心绪完全受肢体支配,他的心跳急如擂鼓。
或许因了心跳的变化,那原本寒凉至极之处,陡然生出另一股全然相悖之气,毒辣滚烫,与原先的寒凉一道,如水火之势缠斗起来。
周竹只觉上一瞬被热油烹虾,下一瞬又浸入三九寒冰,视线愈发模糊。他在挣扎之余,瞥见了床头那颗铃铛,便用尽了浑身的气力,抬起一只手,落在了铃铛的方向。
“叮铃铃——”
拍到了!只听它清脆的声音响起,绵绵不绝,但周竹已然听不真切。他几乎瘫倒在榻边,努力张大口喘气,却越发乏力。
即便是与父亲走失、与罗师傅诀别时,他也不曾如此刻般无助。
就在周竹感觉自己快要失去意识时,房门“咿呀”一声打开了。来人脚步匆匆,霎那间走到榻外侧,周竹只瞥见那人一袭浅色长袍,在烛光里看不真切,便被对方扶住肩膀,轻唤道:
“周竹,周竹!听得见我说话吗?”
是女子的声音。
周竹恍惚得点点头。
“放松!平整呼吸。”女子又道。
周竹费力喘着粗气,实在难以平息。
来人拉起周竹手臂为其探脉,片刻后,一只手伸到周竹胸前,一股温暖柔和的气息顺着手掌,从他胸口注入。体内那两股霸道的冷热之气似乎被“发现”,“规整”,“驯化”,交融在一处般,跟随着新来者一道,缓缓游走到四肢百骸。
颤抖随之止住。
不消一会儿,胸前的痛感亦缓缓散去。他的呼吸逐渐平顺,心跳也放缓了,来人这才收回手掌。
“怎么样,好点儿了吗?”声音是熟悉的,口吻却陌生而温和。
周竹精疲力尽,支撑着自己缓缓仰头,只见庄翊坐在榻侧,关切地望着自己。
那人似是未施粉黛,面色比前两次见要清淡许多,一双凤眼在烛光映衬下竟有些楚楚可怜。
周竹刹那间看呆了。
庄翊却只当他劫后余生,未及反应。她叮嘱道:“你内伤未愈,千万不能乱用力,更不能动内息。”说罢,便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只见她伸手握杯,着急得拎起后不够一瞬就猛得缩回,杯子啪一下落回桌面。水泼满台。
太烫了。
周竹想问她有没有事,却说不出话来。他见庄翊握了握手,新倒一杯,换了只手拿回榻边,吹了一会儿后递给周竹。
周竹接茶杯的手还在微颤,水泼了出来,但他立刻把杯子贴到嘴边,不愿叫庄翊看见。
水依旧是烫的,他好不容易喝完,喘着气问庄翊:“你……的手,没事吧……”
庄翊无奈一笑,“天天就知道问我有没有事——手先前被烫到,快好了。”说着忽而想起什么,起身向周竹方向一探,惊得对方大气不敢出,谁想只是伸手够床头的铃铛,摇了三下,又坐回原处。
“现在好点儿了吗?”庄翊问周竹。
他赶忙点了点头,面色苍白,六神无主。
庄翊轻叹一口气,拿着杯子走回桌边放下。
屋门洞开,顷刻之间,滕婶儿便着急忙慌地出现在门外——
“翊姑娘!您怎么在这儿?小公子醒了吗?”
庄翊:“打扰滕婶儿了。”
滕婶儿:“哪里的话,我们还没休息。”
庄翊:“他刚刚真气行乱了。煎好的药劳您取来,要稍快。另外,厨房可有吃的?”
滕婶儿:“有,姑娘吩咐后,我时刻备着,现在便去给他端来。”
庄翊:“有劳!我看他饿得发慌。”
滕婶儿:“能不饿嘛,上次吃东西还是午后……”
周竹望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有些出神。庄翊并没有把门关上,人却回到榻边。她搬了一个木凳,坐在周竹面前。
“救你的人,内功不拘一格,才会导致你刚刚寒热俱下,内息混乱。复原期间,可能还会如此,记得一定平整呼吸。但只要按时吃药就无大碍。你今日一直在睡,是我叮嘱滕婶莫扰你,结果自己忙忘了督你吃药。”庄翊娓娓道来。
她心里其实也有些后怕,若非从西院回来时刚好听见周竹轻拍出的那声铃响,这少年还不知要多吃多少苦。
周竹听了,有些涣散地点点头,看向庄翊问道:“救我的人——不正是你吗?”
庄翊意味深长道:“你的伤太重,我还真治不了。”
周竹有些着急:“那——”是谁替我治的伤呢?他想问。
庄翊打断了他:“这些事等完全康复了再说不迟。刚刚探你脉象,比前天好多了。再躺十日,必能下地。”
周竹听到这句,惊魂才算平定,刚刚发病时涌上的绝望孤苦,业已烟消云散。他看着庄翊,只觉得面前人是神仙派来救他的。
“无论如何,都谢谢你……救了我,这么多次。”他说话还是有些费力。
庄翊微微一笑,“我梧桐门要义便是救天下可怜人,我只是为所当为而已。”
这一笑如骤雨初霁,与早前带着一队人马在城中飞扬跋扈的女子,判若两人。
周竹一时失语,只是骤然又嗅到房间里熟悉的熏香气。他深吸了一口,脑袋空白。却不想沉默,于是磕磕巴巴道:“西码头……他们……现下如何?丁太君……可有找他们麻烦?”
庄翊:“你倒是讲义气,自己给打成这样,还记挂着工友。”
周竹:“事端皆因我而起,我……”
庄翊:“莫操心,西码头一切如常,丁氏再未出现过。但是——”
周竹:“但是……什么?”
庄翊:“若想让此事彻底平息,或许要告知所有认识你的人,说你受丁氏一掌,已经重伤不治——”
周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庄翊:“只有这样,丁氏才再无理由寻衅滋事。无论对我梧桐门,还是对你西码头,她都不会再来了。”
周竹听罢,觉得的确如此。但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是了……你说的没错。但是——如果这么说了,我就没法再回西码头了,是么?”
庄翊:“恐怕是这样。”
周竹面色顿时沉郁下来。再无言语。
庄翊也相应无言。
半晌,周竹情绪缓和了一些,又道,“你的伤,可有大碍?”
“你看呢?”庄翊摊开手,略显顽皮地向周竹道。
周竹乖乖看了看她的脸和手,竟不可自制地脸红起来。他低下头,有些手足无措。还好,滕婶儿恰到好处地端着饭菜和药进来了。
庄翊起身,向周竹道,“先吃药,再吃饭。但你用力还是不便,可需要帮忙?”
周竹一阵慌乱:“不用……不用的,我自己可以。”
庄翊:“那好,今日挺晚了,吃完尽快休息,待你身体好些再说。”
“是了,吃饱了就没事儿啦!”滕婶儿把饭菜放下,乐呵呵地说。
“好,谢谢滕婶儿。”周竹转向庄翊,“谢谢……翊姑娘……”他斟酌一瞬,不知如何称呼好。
“客气。你非我门人,叫我庄翊便可。”庄翊又恢复了平日英姿飒爽的模样,简洁地告知滕婶儿日后须按时送药,盯着周竹吃下,转身踏出了房门,留下滕婶儿嘘寒问暖。待她也出门而去,屋内便重新恢复了寂静。
周竹移了移枕头,准备吃饭,却看到之前那张“醒来摇铃”的字条躺在枕侧。他拾起,又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到了自己平日装工钱的袋子里,塞回里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