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落针可闻。
锦越和银朔重新穿好了衣服,并肩而立。
被银朔藏在床下的男人神色懵懂,看着众人。这是知意为念念挑选的夫婿。知意本看中他是个心智不全的痴傻之人,方便控制。此刻却因为他的痴傻恨得牙痒痒,他根本说不出刚才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为何“念念”会和“斯言”睡到一张床上。
唤春脸色惨白,捂着胸口,看着锦越:“贱人!”
银朔伸出手,握住锦越的手,看向唤春:“母亲,我爱慕念念已久,才会情难自禁,做出这种糊涂事。我愿意对念念负责。”
“负责?你怎么负责?你即将去不知寒求学,来年便要参加春闱跃龙门,却跟自己的妹妹互生情愫!自毁前程!我先前的那些话你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银朔神色自若,只有一句话:“我会带念念一同去不知寒,望母亲允许。”
唤春心中憋闷,却再难说出一句话,唯有垂泪。
银朔又转向知意:“望父亲允许。”
知意脸色铁青,他特意请族老来,是为了坐实“念念”和这个傻子的婚事,这下可好,撞见了这么一出大戏,他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最终还是族老轻咳了两声:“斯言和念念,男未婚女未嫁,又并非亲兄妹,他们既然互相有意,此事便定下吧。”
族老拍了板,这桩婚事算是尘埃落定。
众人离开后,锦越问银朔:“你为何要让他们误会?”
“我想过了,即便你躲过这次算计,还会有更加严密阴险的下一次、下下次……我不能让你有意外,唯有这样才能保护你。”
“可若是我们真的无法从幻境中出去,你的仕途也断了,如何是好?”
“我也不是非走仕途不可。”
锦越打量了银朔一番:“我想象不出,你如果不做官,还能做什么?”
“可以当夫子、当商贩、当农户、当什么都好,只要……”
银朔没有说下去,只要和你在一起。
银朔再次心痛如绞,同时,房间开始剧烈晃动,锦越和银朔下意识紧紧拉住手。
天旋地转之后,在一阵金光之中,锦越与银朔回到金屋。
还未等两人站稳,几柄飞刃向两人飞来。银朔强自压下心口的疼痛,召出水剑,电光火石间将袭来的飞刃一一击落。
“嘶。”心口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正在对敌的银朔动作一顿,几枚飞刃一下子便扎在了银朔的左腿之上,银朔下意识地溢出了一声轻微的痛呼。
听到银朔的痛呼声,一下让锦越紧张了起来:“银朔,你没事吧?”
这点程度的攻击银朔对付起来该是十拿九稳,断不会这么轻易地被伤到,而且他平日里受了比这更严重的伤都不曾哼一声,今日怎会如此反常?
自己也不知道这心绞痛是何而来的银朔为了不让锦越担心,只摇了摇头,抬头看向了对面的人。
与两人相对而立的,是一位故人,黄谦谦。
锦越捏了个法诀,攻向黄谦谦:“黄谦谦,黄老爷果然是你。”
黄谦谦笑的温和,仿佛一位慈祥的老者:“把阿莼的那颗金珠交出来,我可以饶你和你的小情郎不死。”
锦越凝眉:“你要金珠作甚?”
黄谦谦现出原形,竟是金鲤。他身形灵巧,以极快的速度闪转腾挪,一下便躲掉了锦越的攻势。同时手上快速掐诀,一时间周身金光大作,运足灵力便攻向锦越:“与你无关。”
锦越见状也不怯敌,直接迎了上去,来到黄谦谦身前才发现,那厮灵力竟远在她之上。锦越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只得先避其锋芒。黄谦谦冷笑一声,自不会轻易放过锦越,紧紧跟在锦越身后,法术频出,锦越一时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前面不慎被飞刃伤了腿的银朔,本以为锦越就算打不过黄谦谦,至少能相持一段时间好给自己留一口喘息的时间,待心痛稍缓便可以二对一。但万万没想到黄谦谦的实力竟稳稳压住了锦越一头,情急之下银朔也顾不得什么心痛,什么腿伤,再度持剑而上。
此时黄谦谦刚刚一道灵力释出,封住了锦越左边的去路,正要乘胜追击之时,银朔一剑劈了过来。眼看着绝佳的重伤锦越、夺回金珠的机会被扰,怒火中烧的黄谦谦直接将刚刚调动的灵力聚集到掌心,一掌朝银朔的肩胛骨打去。
银朔见状连忙侧身但却没能完全躲过去,生生吃下了半掌的力道,往后栽去。更糟糕的是银朔方才所中的飞刃上似是有毒,银朔心急之下动用灵力,毒素便随灵力而走,银朔瞬间受到反噬,倒地猛然吐出一口血,无法再使用灵力。
“银朔,”刚从黄谦谦手下摆脱出来的锦越见到银朔重伤,急地一个箭步冲到银朔身旁,“快调息修养心神。”
黄谦谦脸上满是嘲讽,如果是全盛状态下的银朔他可能还会心有忌惮,但如今银朔重伤在身,一个小小的锦越他还不放在眼里。他怡然自得地转换着手中的法诀,又以极快的步速来回移动,仿佛一个大人在戏耍锦越。
锦越本就不是黄谦谦的对手,此时又因银朔受伤更加心神不宁,几个回合下来浑身上下已经被黄谦谦伤了好几道口子,但始终一步都没有离开过银朔身前的这个位置。黄谦谦见锦越如此挂心紧张银朔,想到自己那被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母亲,心中对锦越不屑之意更盛,他倒要看看锦越能为银朔做到什么地步。于是当即转了方向,分出大半灵力全力攻向锦越身后的银朔。
见黄谦谦上前,以为他要对自己发动新一轮攻势的锦越正严阵以待着却发现黄谦谦几个鬼魅的步伐就过掉了她,她心下陡然一凉:那厮的目的是她身后银朔!
来不及考虑,锦越转身,用尽全身的力气以最快的速度朝银朔奔去,终于在黄谦谦大招放出的前挡在了反噬严重的银朔身前,来不及施加一点防备,直接用肉身为他挡下了所有攻势。
银朔眼睁睁地看着锦越硬生生地抗下了黄谦谦这一招,一招过后锦越浑身满是刺目的鲜血,脱力地倒在了地上。但不消一刻又挣扎着,握紧双拳爬了起来,就这样跪在地上挡在他身前,散发着一股即使下一招要的就是她的命,她也绝不会后退半步的气势。
这一瞬间,银朔只感觉自己的胸腔里好像有十几把尖刀在不停地搅动,传来一阵又一阵挖心剔骨般的剧痛,他不知道这痛是什么,但他清楚眼前这个女子对他很重要。
在这个想法从银朔脑海里冒出来的一刹那,好像什么东西重新开始在他的胸腔内跳动起来,不过他却没有时间多想。
银朔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伤和痛都抛在了脑后,调动身上所能调动的每一丝灵力,双手在身前快速地变换着手势。越强力的龙族法咒所需要的准备时间就越长。幸好锦越挡住了黄谦谦的视线,替银朔争取了足够的捏决时间。
银朔再次抬头之时,深邃的双眼中有冰蓝光泽闪动,右手一扬再次召出水剑。水剑一到银朔的手中,就发出了嗡嗡的剑气争鸣声,而银朔周身灵气也陡然剧烈翻涌,宛如海上席卷一切的巨浪,瞬间气势如虹。
银朔的动静也引起了锦越和黄谦谦的注意,两人双双往银朔这里看来。见到银朔不寻常的状态,见多识广的黄谦谦的目光不由得猛然一紧,心中警铃大作,作势便要向后退去。
“锦越,让开!”
银朔自然不会给黄谦谦逃走的机会,一声大喝之后整个人弹射一般朝黄谦谦而去。
锦越听到银朔的话一下子便伏下了身,但视线却一直紧紧跟随着银朔,她看到银朔在空中竟隐隐显出了浅浅的龙身之姿,心下不由得大惊,“难道银朔的龙丹恢复了?”
锦越还在惊讶于银朔突然的暴发的时候,那厢银朔眨眼间便已经到了黄谦谦身前,冰蓝色的水剑在银朔的手中争鸣抖动着,似有破万军之势。下一秒,“嗤”的一声,一剑刺穿了黄谦谦的心口。
黄谦谦缓缓低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心口的血洞,突然解脱般地笑了:“这样也好,我可以去陪她们了……”
黄谦谦缓缓倒在地上,从人形变成一条金鲤,金鲤眼中落下一滴血泪后,便彻底没了气息,只剩下一颗金珠跌落在地。
金珠之中,出现一幕幕画面,这是属于黄谦谦的回忆。
黄谦谦,便是阿莼的女儿牵牵。阿莼死后,真正的念念看出斯言对自己有意,曾经求过斯言,甚至自荐枕席,希望斯言带她离开。斯言却在她和前途之中,选择了前途。
念念被知意设计嫁给了那个傻子,不愿牵牵重蹈自己和母亲的覆辙,便用了禁术集的办法,以阿莼的那颗金珠,和自己的血肉,改变了牵牵的性别,将他变成了男子。
牵牵成了谦谦后,从家中逃跑,一路来到广陵城,寻到了阿莼的父亲,也就是自己的外族家。谦谦将阿莼最爱的发钗当做信物,告诉了外祖这些年阿莼身上发生的事,希望外祖救出姐姐念念,外祖却只轻飘飘说了一句,“家门不幸”,便将谦谦赶了出去。
当谦谦再次回到桐城时,姐姐念念,已经成了母亲阿莼墓旁的一座新坟。谦谦因此痛恨将母亲和姐姐折辱致死的想要借金鲤女子运势之人,同样痛恨只在乎家族清誉、见死不救的金鲤一族。
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了霜满天这个罪恶之地,便与霜满天的村民们联手,设下阴阳子母阵,只要献祭一百位金鲤女子的鲜血,便可发动法阵,覆灭金鲤一族。
盈月是第九十九位献祭鲜血的金鲤女子,由于锦越和银朔等人,霜满天被毁。黄谦谦想要拿到锦越手中的金珠,以金珠和自己的血肉,再次改变自己的性别,重回女儿身。届时,他便可以成为第一百位献祭鲜血的金鲤女子。
而这座金屋,是知意曾经许诺给阿莼的,知意的许诺只是一纸空谈,黄谦谦却将它真的建造了出来。
锦越与银朔从神庙出来的瞬间,神庙轰然倒塌,一个鲛人印记一闪而过。随即,黄谦谦为阿莼打造的金屋和疯魔的黄谦谦一起,被永远掩埋在了废墟之下。
而在不远处,有个男人负手而立,看着坍塌的神庙,神情扼腕地叹息道:“可惜了。”
他这些年放任甚至是帮助黄谦谦制造假金鲤和假祥瑞,并布下阴阳子母阵,可不仅仅是为了要帮黄谦谦达成颠覆金鲤一族的心愿。更重要的是那些假金鲤女子在与男子交合的时候可以在无声无息间攫取他们体内的灵气,并为他所用。这些积少成多的庞大灵气能助他实力大涨,缩小与龙族之间天生的壁垒差距。可却没有想到一瞬之间,毁于一旦。
银朔和锦越,这两个人可真是他的克星。
想到这些,男子眼中愤恨之色渐显,站了半晌,才逐渐平复了自己躁动的心绪,转过身,竟是怀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