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城位于四海交界的一处温暖而丰盈的水泽中,水光潋滟,芳草萋萋。
这是等闲平民绝不被允许踏足的贵族居住之地,也是水族世界中最为神秘又最令人向往之处。
从层级来说,广陵城不过是水族世界的第三层级,但这里生存着水族最为特殊的一族——金鲤——水族公认的祥瑞。
金鲤一族气运非常,福泽深厚,见之好运,沾之富贵。金鲤女子,更是有旺夫旺子、荫家庇业之名。民间更有传闻,与金鲤女子一夜欢好,便可获得一月好运,故而说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也不为过。
又因金鲤一族的特殊性,这里不受四海管辖,乃是水族之中唯一一处自由地。自由的氛围最易催生学术的繁荣,水族顶极学府“不知寒”便坐落在此。
这也是锦越、银朔一行前来此处的目的:锦溪给锦越的那个装着红珊瑚首饰的锦盒中,还有一个信封,里面是锦溪给锦越等人的推荐信与榜帖,让他们得以进入不知寒学习。
锦溪看似绝情,却什么都为他们想到了,甚至还为本该跟她是“情敌”的霜儿准备了能够重新恢复黑鲤之身的复形丹,让霜儿摆脱在刀刃上行走的痛苦。
进入广陵城之前,锦越心中猜测,广陵城内定然到处都是金灿灿的,金砖玉瓦,龙宅凤院,熠熠生辉。
谁知待门口的兵士验过榜帖进得城来,锦越却发现这里与明乌城的奢华气派截然不同,整座广陵城便同它的名字一般,清雅却不失贵气,闲适又自有秩序。 崇台重宇,错落有致,红墙黛瓦,古色古香。朦胧的水雾如梦似幻,置身其中,仿如仙境。
更令锦越诧异的是,如今已是戌时,广陵城却还太阳高悬。
水族世界,灵力越低微之地,日照时间便越短。如小河沟,每日只有一个时辰能见到太阳。小河沟上一级的清河,便是两个时辰,以此类推,七大层级之首的四海龙宫,每日日照时间便有七个时辰。
即便如此,也该卯时日出,戌时日落。
银朔顺着锦越的目光,淡淡扫了那轮闪着金光的太阳一眼。
“金鲤一族灵气磅礴,世无其二,没有日落。”
锦越不由咋舌,直勾勾盯着“太阳”,近乎贪婪地吸收着灵气:“这金鲤一族也太奢侈了,再想想我们小河沟,晒个被子都得卡点,唉,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一辆辆精巧的仙车与锦越等人擦肩而过,这是金鲤女子出行所用的香车。
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纱帘,晶莹剔透的水晶风铃,淡雅悠长的沉静香气,遍身绫罗的平民奴仆,足以彰显仙车中贵人的身份。
锦越与霜儿的脸上皆是赞叹,同为女子,难免心生艳羡。
锦越看向霜儿:“原来金鲤这样风光,你母亲竟愿意嫁给你父亲,抛却富贵做普通夫妻,可见是真爱了。”
清尧凑上前:“俗话说得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要是阿越你跟我在一起,别说粗茶淡饭,便是少吃两口也是使得的。”
锦越对清尧的“土味情话”习以为常,自动免疫。那头霜儿的笑容却有些勉强。
锦越自恢复记忆以来,将雪满头关于霜儿的一切皆告诉了她,包括她的父亲是黑鲤、母亲是金鲤之事。此时提起,不过是寻常玩笑,却似在霜儿心中吹过一阵风,泛起阵阵涟漪。
锦越没有察觉霜儿的神色,只是盯着仙车啧啧称奇。
瞧见锦越脸上的表情,银朔似是无意般说道。
“没什么好羡慕的,来日你跃过龙门,要什么排场没有?何况,你可知为何金鲤女子出行要这般仙车相随、奴仆簇拥吗?”
锦越好奇地看向银朔,摇了摇头。
银朔继续说道:“金鲤女子兴家旺夫,想要改变家族气运的男子,无不想娶之为妻,可金鲤一族不愿牵扯外界纷扰,常族内嫁娶,女子更是极少外嫁。”
银朔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冷笑。
“越是如此,世人对于金鲤女子的渴求越是强烈,乃至有市无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金鲤女子因此被拐卖、劫掠、奸污,不知其数。”
锦越越听越气,不由攥紧了拳头:“简直禽兽不如!如此伤天害理,也不怕哪天降下个雷来劈在头上!”
锦越情绪激动,声音有些大,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清尧揉了揉锦越的头。
“等小爷跃了龙门,先灭了这些禽兽。”
霜儿也神色害怕,拉着锦越的手。
“这么说来,我没有继承母亲的金鲤血统,竟不是遗憾,反而是幸事了。黑鲤虽然总被人瞧不起,倒还挺安全的。”
一行人说着,走到一座庭院之前。庭院的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古朴的木质牌匾,上面写着“不知寒”。
庭院两边的院墙,一边写着“澹泊敬诚”,另一边写着“振铎明心”。
袅袅青烟笼罩在庭院上方,给人一种远离尘嚣的清静之感。
锦越等人当即不敢再闲聊,将锦溪的推荐信与榜帖递给庭院门口的两名垂髫小童。小童验过真伪,打开大门,放锦越等人进去。
锦越等人神色肃然,走进庭院。入门处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庭院之内,古木参天,绿荫蔽日,松柏森森,秀竹郁郁。看起来竟与凡间无异。
一群身穿校服的学子长身玉立,正等在院内,其中既有平民,也有望族和贵族。他们个个白衣如雪,缓带轻飘,凤骨龙姿,显是来自四海的佼佼者。
众人聚集,却无一丝声响,锦越一行人虽然刻意放轻了脚步,仍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众人打量着这个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小团体。
锦越笑意盈盈,热情地抬手和众人打招呼。银朔神色淡然,目视远方。霜儿有些害羞,躲在锦越身后打量着众人。清尧则大大咧咧,抱着那盆名叫“花花”的草,一副“全水族小爷第一牛”的模样。
众人前方满头珠翠的盈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脸上满是不屑。
“什么歪瓜裂枣,也能来不知寒?”
盈月腿上泛着金光,显是金鲤一族,见锦越看她,又刻意将裙子拉了拉,好让锦越看清她尊贵的身份,自惭形秽。
谁知锦越却笑意不改。
“说的是啊,听闻不知寒最重视学生的品行,怎么让这种毫无家教、不知礼数的歪瓜裂枣混了进来?”
盈月气得浑身发抖:“你敢说我没家教,你可知我父亲是谁?”
盈月正要发难,她身后同样腿上泛着金光、容貌与她有几分相似、却只戴着一支素钗的盈星怯生生拉住了她的袖子。
“姐姐,今日是入学第一日,若是闹起来,万一夫子不悦……”
盈星话音未落,盈月用力抽出自己的袖子。
“你也配叫我姐姐?你娘一个平民贱奴,爬了我父亲的床,你即便继承了父亲的金鲤血统,骨子里也是个贱奴!”
盈月说着,抬起手就要挥向盈星的脸。
众学子虽然不满盈月如此嚣张,但也不愿得罪她,皱着眉不易察觉地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
锦越见盈星容色可怜,使了个法咒上前,牢牢抓住了盈月的手。
“一言不合就要打人,你未免也太嚣张了。”
盈月不甘示弱,也抓住了锦越的胳膊。
“你个贱鲤,竟敢阻我!”
两人正在纠缠,不远处传来钟磬之声,空幽深远,一派寂寥的寒山禅意。
伴着钟声,正厅的门被打开,须发皆白的金夫子从厅内走了出来。他身形高瘦,脊背笔直,相貌周正,目光如炬,浑身散发着一股迂腐古板之气,颇有威严。
金夫子拈了个法咒,手中戒尺飞出,迅速地在锦越和盈月手上各重重敲了一下,又回到金夫子手中。
锦越和盈月吃痛,纷纷松了手,看向金夫子。
锦越这才注意到,金夫子身后站着一名儒雅风流的青年,竟是她曾在雪满头遇到的怀姜。
怀姜看到锦越等人,冲他们微微一笑。锦越正要说话,却又挨了一戒尺,当即哑然。
金夫子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厚厚的卷轴,打开念了起来。
“不知寒校规第一百三十条,不可大声喧哗;不知寒校规第三百二十一条,不可逞凶斗狠;不知寒校规第四百条,不可口出恶言;不知寒校规第六百一十条,不可私自斗殴。”
金夫子面寒如冰,看向锦越和盈月。
“你二人,初入不知寒,便触犯四条校规,便罚你们将不知寒校规抄一遍。再有下次,逐出不知寒。”
锦越心中叫苦不迭,夫子方才念的就有六百多条,全部的校规,岂不是要上千条?不由深悔自己一时冲动。
盈月一脸委屈,想说些什么,但看到金夫子的脸色,认命般低下头。
金夫子见她们并无异议,神色稍霁。
“去校舍安置吧,明日卯时,开始授课。”
众人神色各异,齐声应下。金夫子一甩衣袖,往自己的屋舍走去。侍立一旁的男女两名小童走上前,引着众人分别往后面的校舍去。
清尧趁众人不注意,凑到锦越身边。
“那校规那么厚,你抄得完吗?要不我帮你一起抄?”
锦越苦笑:“你瞧夫子像是眼里能揉沙子的人吗?就你那狗爬一样的字,夫子想看不出来都难。”
清尧小声嘟囔:“不识好人心。”
银朔本要关心一下锦越,怀姜向锦越走来,锦越顿时换上热情的笑脸:“怀姜,我们又见面了!”
怀姜的目光从霜儿身上扫过,看向锦越,笑意温柔:“几位道友,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们,雪满头一别,一切可好?”
锦越滔滔不绝:“说来话长,雪满头那个水刃刮脑之刑真是厉害,让我把里面发生的事情都忘了,这才刚想起来,诶,不过你怎么好像什么都记得?”
见锦越对怀姜如此亲热,银朔脸色有些难看。
怀姜神色如常:“我也是机缘巧合恢复了记忆。”
锦越还要再问,众学子跟着两名小童走远,小童回头看到锦越几人还在原地,大声呼喊几人。
锦越忙拉着霜儿,边跟上队伍边和几人告别:“先不说了,明天课堂见。”
锦越匆忙跑远,银朔深深看了锦越一眼,收起眼中的关切,和怀姜、清尧一起往男子校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