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越认得这张脸，正是方才让那小伙计去取水灵芝的药店伙计。
她眉目微怒，还不等她发难，身侧的清尧已经不爽开口：“分明是我们先来的，现在这颗水灵芝，生是我家的，死也得葬我家苗圃里！”
这脸上肥油横流的伙计咧嘴一笑，“这位公子，我们开店做生意最忌讳生死，只讲求价高者得。那位锦袍公子，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锦越将一把珠票排载柜面上：“方才我已付了十张珠票，我再加五张！”
她记得很清楚，那人方才比划了两个“五”，那锦袍男子顶多也就给十张珠票，她如今加码到十五张，定能拿下。
“我家公子出二十张。”
一道清亮的小厮声音从身后传来，锦越暗呼不好，她回过头，果然见到那锦袍男子在两名小厮簇拥下来到了药柜面前。
方才只远远看着，只觉此人贵气，如今近了一看，锦越目光中不由闪过一抹惊艳。
此人虽面无表情，却顶着极美的一张脸，画一般无可挑剔。剑眉星目，芝兰玉树，额间系着一条银色的抹额，贵气无比。
男子目光清冽，往她身上瞥了一眼。四目相接的瞬间，锦越呼吸蓦地一窒，隐隐有种脸颊发烫的错觉。
“我家小姐出三十！”
清尧不堪落后的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锦越眉心一跳，被这一声惊得回神，瞬间瞪大了眼睛。
她一共就二十张珠票，哪来的三十张？！
“我家公子出四十！”
小厮和清尧较起劲来。
锦越暗地掐了清尧一把，正要说话却被清尧堵住：“放心，不就是钱吗，小爷别的没有，光有钱！”
清尧上了头，又叫了一番价格，那小厮紧紧咬着不放。一颗水灵芝已经拍出天价，现下药铺中都是嗑瓜子看热闹的。
锦越暗暗摸出钱袋，把剩余的珠票攥在了手中。下一刻，她便将所有的珠票都塞到了药柜前伙计的手里：“二十张！这水灵芝你们先答应卖给我了，现在我出双倍的价格！别想再多要一分钱！”
反正多要也没了！
一说完，锦越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揽过柜面上的盒子，一手拽上清尧，拔腿就往药铺外跑。
药铺伙计反应过来，尖声高叫：“抢劫啊！有人抢水灵芝啦！”
那与锦越抢水灵芝的男人也并非空手而来，他们刚跑出两步，就有两条彪形大鱼从那锦袍男子身后飞出，直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锦越心中一慌，下意识想掏出青郎君，却扑了个空。她这才想起来，今天换衣服时为了伪装得更像望族，把所有青郎君都丢了。
这时彪形大鱼一鱼鳍袭来，清尧抓着锦越的胳膊往自己身后带，急道：“阿越，我有一个办法。”
锦越眼睛一刻不移地盯着那两条身形高出自己至少一大截的壮鱼，一听清尧的话，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你说！”
“等下我掐诀用泥土迷惑他们，你从鱼尾下面钻出去！”
锦越：“……”她是黑鲤，不是蚯蚓！
不等她想出应对之策，就听锦袍男子对边上的小厮道：“丘引，去拿回来。”
那小厮应了一声，竟甩出一鞭，那鞭子灵活如蛇，径直从人群中掠过，直直朝锦越手中那个装着水灵芝的锦盒而来！
前有追兵，后有猛鱼，但水灵芝是姥姥活下去的唯一希望。锦越想也不想，更紧地抱住盒子，下意识用身体去挡那一鞭。
“阿越！”
电光石火间，清尧正要扑过去，有另一只手比他更快地一把揽住锦越，退到了一旁。下一秒，鞭如长剑，狠狠劈开了原本锦越身后的柜台。
柜台后的药店伙计吓得几乎跪下来，尖叫一声。
锦越睁开眼，没想到救了自己的竟是那名锦袍男子，正要道谢，也下意识抱紧了盒子。
“多谢。”锦越退开几步，眼眸中都是戒备。但对方竟然救了她，想必不是仗势欺人之人。锦越想了想，咬了咬牙，再次看向锦袍男子，“这位公子，我要水灵芝有急用，还请你高抬贵手，让给我。我愿意出五十张珠票买，只是我现在没有钱，可以给你打欠条。我一定会还的！”
男人身气息上带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即便此时锦越稍微放低了一些姿态，但他清秀的眉宇间凝着的寒气仍没有消散半分。他似确认又似疑惑地看着锦越怀中盒子，低沉的嗓音重复了一句：“急用？”
“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公子答应。”
男人沉默半晌，没有说话，锦越还以为他在考虑，正想着要再找些说辞说服他。但她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那锦袍男子的掌心忽然升起一团流火，下一秒，那流火竟直直冲她而来！
“阿越！”
清尧惊呼一声，抓住锦越猛地一拽。
锦越整个身体往后趔趄了一下，盒子从她怀中飞出，与此同时，那团流火擦着她的眼前飞过。
啪嗒一声，流火击中盒子，盒子落地，水灵芝也应声掉出。
糟了！
还未等锦越反应过来，水灵芝已触及盒边火焰，顷刻点燃。刹那之间，原本如水晶般晶莹剔透的水灵芝化为灰烬。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锦越怎么也没想到，那锦袍男子会直接把水灵芝烧了，也不愿让给她。难道望族便是如此吗？即便她已经说明来意……
锦越看着那团灰烬，第一次明白了哭都哭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她明白，此刻她唯一的希望，都连带着一同化成灰烬了。
清尧最先回过神，扯着嗓子吼了起来：“你是不是雄鱼！跟女孩子抢东西就算了，还耍这样的下三滥招数！”
清尧一个跨步上去就要和锦袍男子理论，可还没动手便被男人身边的小厮一招挡了回去。他跌坐在地上，咧着嘴暗骂了一声，早知道就应该好好学法术！不至于连个小厮都打不过！
“你说要救人？可惜了”男人扫了地上的灰烬，再次看向锦越，眸中并无任何波澜，“区区俗物，难当大用。”
锦越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抬眼望向男人。
难怪他处处针对，难怪他油盐不进……他就是当时易容成普通平民学子，假意找她买书，实则借机发难的那人！
男人却并不知道锦越的心思，只眯了眯双眸，危险的目光扫过药铺的掌柜和伙计：“《北海水族律例》第两万零四条规定，贩卖假冒商品牟取暴利者，没收经营许可，关联水族全数拘押至少百年。”
他说着，忽的嗤笑一声：“水灵芝竟被流火所融，掌柜，不需要解释一下么？”
掌柜支支吾吾，站立难安，就在他终于编好理由打算侃侃而谈时——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在店内响起，截断了掌柜的声音。
众人皆是一惊，连在话本子里历经大风大浪的清尧，都吓了一跳，只见那刚才还风光霁月的锦袍男子脸上，赫然印着一个巴掌红印。
锦越竟然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锦越仰着头站在锦袍男子面前，强忍着泪水：“我都说了是他们抄袭了我，我并不知情也是受害者，你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少女的胸口因为怒气而不断起伏着：“我姥姥命在旦夕，就等这株水灵芝救命！我花钱买药，就算你是望族也没有权力随意烧毁！”
她的声音颤抖着，身形却定定地立在男人面前，要他给自己一个回答。
周遭是死寂一片。
锦袍男子的神色似乎没有因为这突然的闹剧发生丝毫变化。他眸光冷了一下，迈步来到锦越面前，用一种叫人分辨不出情绪的口吻开口：“救命？用一株假水灵芝？如果我不烧毁它，还会有更多人陷于此难。”
短短一句话，却轰然在锦越的脑子里炸出惊天的声响，她只觉耳畔嗡嗡作响，原本准备好的反驳的话卡在喉间。
假的？
清河药铺不是最大的药铺、是望族常光顾的地方吗？这样的地方，怎会有假药？它是假的，那她该上哪儿去买真的救姥姥……
对。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真的水灵芝救姥姥！
她急忙抬眼，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那男人阴晴难辨地吐出一句：
“《北海水族律例》第四百零四条规定，无故殴打他人者，最低罚款十张珠票，并视情节严重程度拘禁七日以上。”
锦袍男子睥睨的目光带着审判，仿佛已经定了锦越的罪。
锦越心下一惊，姥姥的病还没治好，她不该这么冲动出手，若是在这时候被这男人带走，姥姥怎么办！
“清尧！快跑！”
清尧如梦初醒，两人转身想跑，却不料男人身边的小厮动作更快，一个转身便挡了他们的去路。几乎同时的，锦越的眼前忽的飞出一捆水绳，擦着她的发丝而过，径直往地上一卷，打出“啪”的声响，紧接着便带出来个人。
竟是药铺掌柜！
方才趁着锦越那么一闹，药铺掌柜便想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撤离。却不料他刚行一步，那锦袍男子余光便瞥了过来，立刻飞出捆神索瞬间将他框了回来。
锦袍男子居高临下望着药铺掌柜那老鱼，冷声问道：“你的假药从何而来？”
“这……”掌柜下意识不想答，锦袍男子淡淡瞥了小厮一眼，面无表情的小厮瞬间甩出长鞭，勾住掌柜的脖颈往拽到了锦袍男子脚下，男子不紧不慢地开口。
“看来你是真觉得这颗脑袋不重要。”
小厮手上力道加重，掌柜被勒得面色青紫，手臂不断在空中挥舞，艰难地说出两个字：“我……说……”
锦袍男子扬手，小厮便收回长鞭，掌柜呛咳了好几声，抬头看锦袍男子正冷冷地盯着自己，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
“前不久，黑市有个药商，药材的价格极低，我是个商人，有钱自然要赚，再说了，不只我，各流域的药商都从这里拿货了，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这货是假的，后来……后来……”
掌柜怯生生地看着锦袍男子，有些迟疑。
小厮冷哼一声，扬起长鞭，掌柜险些跪倒在地，一面捂着脖子一面扬声道：“后来有人发现是假货，但利润太高了，也就真假混着卖，不过……”
掌柜说到此处，似乎又想到什么，立刻道：“那个药商身上似乎有个雪花印记！”
锦袍男子面上不显，心下却微微诧异。
雪花印记代表了北海王族，私自冒用，是剔骨抽筋的大罪。难道卖假药的药商竟和北海王族有关？
锦袍男子淡淡道：“你可记得那药商的长相？”
掌柜皱眉沉思片刻，用手捏了捏额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觉得有些头疼：“见过不少次，自然是记得的，他……”
掌柜又捏了捏自己的眼角，此时觉得眼睛也有些雾蒙蒙的，他摇了摇头，还是不能看清银朔的模样，身子晃了晃，竟一头栽了下去，变成一尾一动不动的金色鲤鱼。
小厮慌张地看了锦袍男子一眼：“主子，我没用力。”
一团黑色的雾气从鲤鱼身上逸出，锦袍男子面色微沉：“不是你，动手的人就在药铺里。”
小厮大吃一惊。
周遭的吃瓜群众虽然没听到锦袍男子最后这句话，但这么大条鱼说没就没，鱼群中瞬间一阵恐慌。
清尧回过神，一把扣住锦越的手腕：“愣着干什么，跑啊！”
趁男人的手下不备，清尧带着锦越撞开了两条大鱼，二人径直往门外跑去，连带着撞翻了药柜上的算盘与珠秤也没有停下。
珠秤上的珍珠落了一地，客人们的鱼尾不小心扫过，便是尾部一滑，鱼挨着鱼地倒了一片，店内忽的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那两条大鱼转身就要去追他们，却被男人沉着喝住：“清河药铺贩卖假水灵芝，先把剩余的相关人控制起来。”
抬眼一看才发现是数条锦衣华服的望族尾部打滑，竟直冲他们而来。她一时慌乱，想着再去抓清尧的手，只见清尧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被“鱼潮”冲走。锦越回过头，却无意识对上了锦袍男子的目光，只见他双唇微启，锦越艰难辨认出，他是在对身边的护卫说——
把那条黑鲤也带走。
下一瞬，男人身边的护卫便朝锦越而来。
锦越登时瞪大了双眼，转身就想化出真身，躲进“鱼潮”中挤出去。然而，她还没掐诀，那小厮灵活的鞭子又袭了过来。
锦越险险躲过，心脏在胸口砰砰直跳。再抬头时，那几名护卫已经围堵了过来！
完了，今日还真的要栽在这个男人手上了。
锦越握了握拳，大脑霎时一片空白，正在此时，一股力道突然扣住她的手腕。锦越只觉整个人被狂风席卷，一个眨眼的瞬息，周遭的嘈杂与危机褪去，锦越瞬间从药铺消失。而她消失之处，一个微小的阵法图形转瞬淡去。
锦袍男子看着转瞬即逝的阵法，不由眼眸一凝：“影游阵……”
影游阵可瞬间将人转移至他处，对施术者的修为要求极高，并不是清河能修习到的层级。看来那条黑鲤身上，还有更多的秘密。
魆暗的巷子之中，锦越刚站定，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小小黑鲤，想要水灵芝，求那些望族，不如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