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辰问话的声音不大,却正好叫在场的人都能听见。
可被问的锦越,还在因为清尧多年的欺瞒而混乱。她早该想到的,怎会有那么多的话本写着望族生活,还样样都写对了。
这许多年来被蒙在鼓里,一朝得知事实,她竟不知该如何反应,面对壬辰的问话,也只是木木地点了点头。
清尧不知道壬辰要做什么,心虚得暗戳戳扯了下父亲的衣袖:“爹。”
壬辰见状,默默在心里嗤了一声,面上严厉却退了几分,连带着语气也缓和不少,“这小子,自打儿时被你救了,便一直挂念在心上。”
他点到为止,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虽然此前并未见过,但从清尧每次回家颠三倒四说的关于锦越的那些事情判断,他大约能猜到,这姑娘不傻。话说到这儿,她约摸能理解,清尧并无坏心,只是扯了谎,不论大小,便同离弦的水箭一般,回不了头,日积月累,总找不着合适的解释机会。
锦越的确也听懂了。她更知晓为何清尧始终不敢说出真实身份。无非是因为她姐姐锦溪嫁给望族之后便杳无音信,提起望族,她总气鼓鼓的。可她向来对事不对人,说话难听了些,却并没有平等地厌恶所有望族。
思来想去,也确是因自己的态度闹了个大乌龙。可若叫她就这么放过清尧,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锦越紧抿着唇细细琢磨了一番,视线最后落到了银朔身上。
“小黑,”她故意不去看清尧,“从今天起,你就是老大了,他给你做跟班!”
“什么?!不行!”
“嗯?”
清尧刚提出异议,锦越一个眼刀便丢了过去,他瞬间噤了声。
壬辰见到这眼熟的一幕,心里不由一颤。
得,不愧是他儿子,又一个惧内的性子。
叫这小子瞻前顾后最后编出来个假装黑鲤的谎,该。
银朔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看着这几人脸上同颜料盘一般短短时间内变幻万千,不由在心里长出一口气来。他瞥了一眼泉眼的方向,又侧头望向锦越:“你不是想用这泉水提升灵力?站着做什么?”
他这么一提,锦越终于回过神来。
对了,她今日是要取泉水来着,可差点忘了。只是方才泉眼泌出的是黑色泉水,显然与卷轴上的记录不符。也不知是哪一步出了问题。莫非……这清心泉的取水方式另有讲究?
她正拧眉盯着那泉眼琢磨着,还未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便见一道黑色的身影朝前一步,向壬辰行了个礼:“不知前辈是否方便告知,清心泉的取水方式?”
对哦!
她怎的没想起,眼下掌管这灵泉的人,就在面前这件事呢?她急忙也看向壬辰,眼中写满了期待。
“清心泉的取水方式,需要血液加之方可共鸣,不过……”
话音未落,锦越已经自行划破手,将自己的血滴于泉眼之上,泉眼立刻流出清澈的泉水。壬辰还没反应过来,锦越已经接了满满一碗,喂给了银朔。
清尧问道:“不过什么?”
壬辰眨了眨眼,回过神,干笑两声,无奈地拍了拍清尧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儿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锦越和清尧喝了清心泉,原地打坐调息了片刻,随后便住进了壬家。
这是壬辰提出来的,他能说服族老离开,除了答应会取出家传秘宝复活坤龟与双头海马外,还打了一个包票,那便是亲自教养他们三人。
说是教养,其实人人心中有数,不过是族老卖给壬辰的一个面子。毕竟锦越他们如今犯下大错,若是就这么回了学堂,又不知要掀起什么波澜。好在壬家并不像其他家族,规矩森严,反而十分平易近人。
然而,就在锦越以为人人如此时,一道风一般的身影匆匆赶来,正是壬家主母封阳。壬辰一看夫人来了,本还要当众责备他们几句的,一看夫人来了,连忙将斥责的话吞进肚子,自行咽下。
封阳一看到清尧就心疼得不行,还四处查看清尧有没有受伤。锦越不禁咋舌,她总算知道为什么清尧总是一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的洒脱状了,任谁家有这样的爹娘,都能拥有无上的底气。
“没受伤就好,没受伤就好。”封阳擦着泪,得知儿子平安后,旋即敛了笑容,怒喝道,“逆子!你给我跪下!”
清尧吓得立马跪了下去,锦越和壬辰也有些脚软,差点也跟着跪下去。
封阳绷起脸,斥道:“你可知,毁坏弥生笛,斩杀神兽是何等的罪过!谁给你的胆子!”
封阳生起气比壬辰还要可怖上几倍,清尧一个字都不敢说。
壬辰连忙打圆场道:“夫人莫动气,清尧也是为了救人命……”
封阳眼神扫到锦越,锦越连忙点头。封阳冷哼一声,道:“这次你尚可护他,下次呢?!清尧,你是什么都有,但你也什么都没有!你为了一己之私,就可以弃整个壬家不顾、破坏泗津传承千年的族法族规吗!”
清尧连忙摇头:“娘亲,我错了。”
“知道错了,就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
清尧立刻苦了一张脸,壬辰也不愿儿子吃苦,正想求情,封阳一个眼神扫过来,他立马闭嘴。封阳笑道:“夫君若是不忍心,那便陪着儿子一起跪吧。”
壬辰傻了眼:“啊?”
两父子被迫齐齐跪到祠堂去,封阳这才拉着锦越的手,又换上了如沐春风的笑,道:“你就是阿越吧?我总听清尧提起你,果然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果然刚才吓着你了吧?可别见怪,这件事虽然说大不大,但也不小。”
锦越点点头:“我明白的壬夫人,清尧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这次还牵扯到壬家和族法……”
封阳摆摆手,笑道:“那都不重要,壬家根基深厚,族老看在我们的面子也不会追究,反倒是你……”
锦越愣了愣:“我?”
封阳叹了口气,道:“清尧知道你不喜望族和贵族,所以才扮作黑鲤接近你,你可知?”
锦越看她这神态语气,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可话未说明,她只能装傻点点头,虽然一开始她不明白为什么清尧要对自己隐瞒身份,也想过是不是因为根本没把她当朋友,只是想戏耍她,但转念一想,清尧从未不尊重她,一直以来为她做了许多, 她能明白清尧的用意,只是……锦越抿了抿唇,道:“壬夫人,清尧他……是个好人。”
这话一出,封阳即刻在心中掬了一把泪,这多明显的拒绝啊……不过封阳也未再说什么,又寒暄了几句,便让锦越离开好好休息。
自服下清心泉泉水后,银朔的心脉渐渐修复,皮外伤也好得七七八八,却发现自己龙族的力量和原身被封印住了,无论他如何努力,变出的原形都是一条小黑蛇。而且,虽然灵力恢复了些许,却时常不受控制。
更要命的是,因为那碗清心泉是由锦越的血所唤醒的,自从喝掉那碗清心泉水后,银朔似乎就和锦越产生了某些关联。
比如,当锦越以血混合灵力施法时,银朔完全无法反抗。
银朔沉默无比。这不就是主仆血契吗?敢情他还真要做她的灵宠了?
锦越拍了拍银朔的肩膀,安慰道:“无事无事,我会对你很好的。”
银朔闭了闭眼,没接她的话,抬手整理衣襟,却不想手刚抬起,便划出一道掌风,将锦越震飞。
锦越大惊失色,摔了个屁墩,冲银朔大喊:“小黑你要造反啊!”
看着锦越拍着屁股的狼狈模样,银朔也是一愣,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锦越,一时哭笑不得。
锦越看他那要压不压的嘴角,翻了个白眼,不满道:“你不能心脉修复恢复了灵力,就这么对我,好歹……好歹我也算是你的半个救命恩人。”
银朔看着自己手中流动的灵力倏尔又散去,皱了皱眉,缓缓开口道:“这点灵力不够,如今不过是我先前的九牛一毛。”
锦越惊掉下巴:“你一下就把我震飞了,才是九牛一毛?你家的海牛还挺牛的。”
锦越干笑了两声,银朔沉默不语。
锦越一边干笑一边看出了银朔的担忧,慢慢挪到他身,越问道:“这灵力是不是没办法让你回北海?”
银朔瞥了锦越一眼,点点头。
锦越接着道:“其实北海贵族也没什么好的,你要是放得下,干脆留在这边呗。你这么帅,生计肯定不愁的。”
“我必须回去。”
锦越看银朔说得十分视死如归,以为是要去处理什么血海深仇,立马点点头。
“那我有一个好办法。”锦越竖起食指,表情认真。
银朔挑了挑眉,问道:“什么办法?”
“跟我一起到泗津学堂学习吧!”
银朔:“……”这是哪门子的好办法!
锦越掰着手指给他算:“泗津学堂的师资力量虽然算不上顶尖,但也是历经过无数题海战术,培养过多名成功越过龙门的水族的,升学率这块可以保证。既然你灵力不足回不去北海,不如和我一样,一步步到达龙门渡,待越过龙门,不就到北海了吗?”
银朔沉吟了一下,最终答应。
确实目前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只是入学一事他需要想个办法。
锦越挥挥手:“你带了那么多法器,随便卖了几个,不就有钱了吗。珠票能使鬼推磨。”
话糙理不糙。
银朔听着她无心的一句,有些心动。正盘算着是否真的要当掉一些法器时,被罚跪了几日的清尧认错态度极好,哄得封阳高兴,便叫壬辰把学堂都打点好了,三人一同以学子身份回了学堂。
三日后,银朔拿到了学堂第一次小考的第一,众人皆对这条插班的黑蛇哗然。
银朔不以为意,这些东西,他百年前就滚瓜烂熟了。
清尧却恨得牙痒痒,银朔来了之后,锦越日日找他开小灶学习,都快要将他这个竹马忘得干干净净的了,他恨不得立刻和银朔一决高下。
银朔却根本不搭这茬,每次都对清尧的战书视而不见,面对敌人的最好反击方式就是让敌人根本施展不出一招一式。几个回合下来,清尧的脾气都被磨平了。反倒是银朔笑笑,让他再接再厉。
锦越看他俩交锋,虽然不知缘由但是看得有趣,乐不可支,末了拍拍清尧的肩膀,叹气摇头。清尧立刻偃旗息鼓。
虽然清心泉事件后,其他三大家族没有动静,但时间一久,锦越也渐渐发现了不对,泗津中流通的珍珠中竟出现了假珠,要知道这是被明令禁止的,虽然四大家族的人很快协商解决,但假珍珠的源头一直没找到,但其他三家却趁着这个时机开始大肆掠夺壬家的市场,只因他们发现假珍珠出现最多的地方,竟然是壬家的商铺。
一时间壬辰和封阳都头疼无比。不论假珍珠到底是谁的阴谋,但后面这些阳谋一看就是冲着壬家来的。泗津的资源、商铺一向划分明确,向来壬家一家独大,其余三家只有眼红的份,即便想要更多的资源,闹到族老那边去,族老也会用各种法子搪塞过来,只因泗津之所以能繁荣起来,全因壬家最初的心血付出,这是他们应得的。只是这次,壬家似乎没这么好运了。
锦越、银朔和清尧三人蹲在另外三家大门后,暗中观察后决定予以反击。
毕竟祸端由他们而起,自然也应他们来平。
银朔问道:“怎么平息?”
锦越和清尧相视一笑,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表情。第二天,银朔在壬家看到了另外三家栽在府里的巨大发财树。
银朔睁大眼睛看了半晌,憋出几个字:“这是什么意思?”
清尧得意洋洋地拇指指了指自己,道:“我和阿越昨天趁着夜黑风高,溜进他们府中,把他们发财树都给撬走了!”
银朔目光一愣。
“这是最大的一棵!”锦越沾沾自喜,“剩下小的我伪装成他们家里的丫鬟,全用开水给浇熟了,这下发财树们受到如此待遇,还会保佑他们才怪了呢!”
清尧点点头:“我还给他们送了八个鸡蛋!”
银朔不解道:“什么意思?”
清尧和锦越齐声道:“八成要完蛋!”
银朔这下真是什么表情都摆不出来了,他们说的办法,竟然就是这种朴实无华的……办法……
银朔叹了口气,感觉胸口还是一阵淤堵,半晌才道:“其实我们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什么?”
“假珍珠的来源。”银朔瞥了一眼高大的发财树,道,“在院中种更多的发财树,供更多的财神,都不足以掠夺壬家的财富。如果这些对壬家有效,为什么到现在才有效?而且契机还这么巧……”
锦越点点头:“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和清尧也顺便去探查了一番,但是他们府中确实不存在和假珍珠有关的东西。”
银朔手中把玩着一颗假珍珠,道:“这东西不可能放在家里摆着,试想他们会在家栽这么多发财树,怎么可能把假珍珠堂而皇之藏在家中,这是破财之相,风水之说最是忌讳。”
“那我们要怎么找到呢?”
“跟着下一个拿出假珍珠的人,摸索源头。”银朔捏着那颗假珍珠,眯了眯眼,“昨晚你们那么一闹,这幕后之人一定会加快攻破壬家的步伐,他也一定会心慌,担心壬家一怒之下鱼死网破,所以会尽早将壬家全力压下去。这个时候,就需要更多的假珍珠。这个时候,就是他们带着我们去解谜的时候了。”
锦越和清尧点点头,锦越忽然觉得银朔这头头是道分析的场景有些熟悉,不由多看了两眼,银朔觉察到她的目光,问道:“没听明白?”
锦越摇摇头:“只是觉得你有些熟悉。银朔,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当然见过啊!”清尧道,“那什么丹药和泗津学堂的入学名帖不就是银朔给的吗?”
锦越摇摇头:“我是说,在这之前,更早一些。但……不是长街拦车的时候……应该是,在长街拦截和黑市之后……”锦越忽然觉得有些头疼,清尧连忙扶住她,锦越皱眉道,“我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
银朔看了锦越片刻,沉声道:“今日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