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明格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对青书的从容应对感到欣慰,但对蔺文华和蔺文远两房已是极度厌烦。就在蔺文昭笑着起身想上前夸赞女儿一番时,只听蔺明格冷哼一声,厅内众人登时噤若寒蝉。
蔺明格从太师椅站起,虽已花甲之年,但站姿依然挺拔如松。他微微抬颌看了眼蔺文华和蔺文远,随即对侯管家轻语道,“夜里为青书准备的接风宴,你务必仔细盯着,不可有任何差池!”
侯管家点头领命,随即便下去盯着晚宴的事。
就在蔺明格拂袖而去时,老二和老三刚松了口气,却不想蔺明格突然停下脚步,转头对两人冷声道:“你们二人,随我到书房!”
二子随父亲走进书房,蔺明格站在黄花梨博古架前,信手拿起一尊沉实的和田玉镇纸,默然把玩。
蔺文远脸色渐渐露出不耐的神色,不顾蔺文华暗扯其袖,贸然开口:“父亲召儿子们前来,不知有何事相商?”
“啪”的一声重响,蔺明格将那和田玉镇纸重重地拍在书案上,和田镇纸看似无恙,可坚实的花梨木案角竟应声迸裂。
他转身对着垂手而立的蔺文华与蔺文远,厉声训斥道:“你们二人一文一武,在外不见你们为家族挣得何等荣耀,在内倒是本事见长,对着刚归家的亲侄女便夹枪带棒!我蔺家的风骨,就是让你们用来内斗的吗?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蔺文华心中不服,梗着脖子辩驳:“父亲!儿子并非针对青书,只是她一个女儿家,行事如此张扬,身着男装回府,单骑闯街,视陛下天恩与家中规矩于无物,儿子是怕她年少无知,连累家族清誉!”
蔺文远也立刻躬身,语气委屈却暗藏机锋,“父亲明鉴,二哥所言极是。儿子们岂敢欺辱亲侄女?只是大哥性子宽厚,大嫂又体弱多年,我们身为叔父,眼见青书如此特立独行,若不加规劝,只怕她日后行差踏错,反倒辜负了父亲与先帝十年栽培之心哪!”
“够了!”
蔺明格又猛地一拍书案,声如雷霆,将二人彻底震慑。
他鹰目圆睁,须发皆张,周身散发出久经沙场的骇人气势,“好一个为了家族清誉!好一个为了规劝侄女!”他目光如刀,刮过两个儿子,“你们那点心思,真当为父老眼昏花看不出来吗?文华,你在你那京畿大营若能有这份深谋远虑,何至于至今还是个副将?文远,你在礼部若能把这点机锋用在正途,何须终日钻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声音沉冷如铁,一字一句砸在二人心上:
“都给我听好了——未来日子还长,你老子的寿数,也还长得很!”
“日后,莫要再让我听见、瞧见你们欺辱青书,暗中给她下绊子。管好你们各自房里的妻室,尤其让她们把嘴给我闭严实了! 若再敢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蔺明格语气一顿,眼中寒光迸射。
“就别怪为父,断了你们的前程! 都滚出去!”
蔺文华与蔺文远被这从未有过的严厉警告骇得面无人色,冷汗涔涔而下,再不敢多言半句,狼狈地退出了书房。
另一边,贺芳妍被蔺青书方才的“礼遇”弄得心神不宁,却不得不强撑着笑脸,亲昵地欲挽住蔺青书的手臂,“大小姐,妾身引您去住处瞧瞧吧,若有不合心意的,咱们立刻更换。”
蔺青书不动声色地避开贺芳妍的手,走到柳千如面前,温柔地向柳千如行一常礼,“母亲,女儿先跟姨娘回听雪庐,待我更衣之后再到母亲房中叙话。”
柳千如娥眉微蹙,正欲拉住青书,不想贺芳妍再次上前拉过青书的手,将她往外引。
刚走出正厅,贺芳妍暗暗给身旁一个穿着体面、眼神精明的老嬷嬷递了个眼色。
那老嬷嬷立刻会意,上前一步,脸上堆着看似恭敬实则倨傲的笑容:“老奴陈氏,是贺姨娘的陪嫁嬷嬷,给大小姐请安了。大小姐有所不知,这府中院落安排皆有定例,如今各处都住得妥当,一时半会儿怕是……”
蔺青书眼神冷冽看着陈嬷嬷,“你口称请安,话里听着倒有礼,可我怎未见你向我行礼?”
陈嬷嬷脸色微变,赶紧上前恭恭敬敬地向蔺青书行了全礼,只是侧脸看去,腮帮紧绷,显是咬着后槽牙强忍。
待她礼毕,蔺青书不再多言,径直朝自幼所居的听雪庐走去,至月洞门外,她蓦然停步。
这时贺芳妍和陈嬷嬷才快步追了上来。
此时贺芳妍与陈嬷嬷方才气喘吁吁地追上。
蔺青书指着院中那株老梅,声音冷冽,不带丝毫情感:“这听雪庐乃是我旧居,如今却挂着这般俗艳珠帘。我可否问一句,如今这听雪庐可是姨娘住着?”
陈嬷嬷见状,竟抢在贺芳妍之前开口,语气带着倚老卖老的狂妄:“大小姐这话可叫老奴不知如何回您了。您十年未归,这听雪庐空着也是空着,我们姨娘为府中操劳,住进去也是理所应当,再说这也是老爷亲口许的。我们姨娘为了您回府,早早就操劳起来,一旁的洗墨轩可堪比国公爷的归朴院了。”
恰在此时,二夫人张氏从廊柱后转出,立刻接口道:“陈嬷嬷说得在理!青书啊,贺姨娘管家辛苦,住得好些怎么了?你一个晚辈,刚回府便这般咄咄逼人,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贺芳妍这才假意蹙眉,轻声呵斥:“陈嬷嬷,不可对大小姐无礼!”
只是贺芳妍的语气却是软绵绵的,毫无责备之意。
陈嬷嬷一听便知已得了主子默许,更加张狂,竟直视着蔺青书嘟囔道:“老奴在贺府伺候了几十年,便是老爷也赞老奴懂规矩。如今到了护国公府,竟连说实话也不成了幺?大小姐久居山野,怕是早忘了高门大户的礼数……”
“好一个高门大户的礼数!”一个冰冷彻骨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陈嬷嬷的狂言。
众人于惊诧中回首,只见柳千如不知何时已立于月洞门下,她的陪嫁苏嬷嬷亦是一脸寒霜看着几人。
苏嬷嬷扶着柳千如一步步走过去,面色如霜,那双几年来看似柔弱不争的眼眸里,此刻燃着压抑已久的怒火与属于靖和郡主的威仪。
柳千如目光如冰冷的针,首先刺向张氏:“二弟妹若有闲情逸致在此教导我的女儿何为规矩,不如先管好自己房里的事!”
“嫂嫂今日怎发如此大脾气?您平素不是最温和宽容不过了吗?您这般厉害,怕是会坏了您郡主的身份和声誉呀。”张琴画仗着她这边人多,继续挑衅着柳千如。
“平日里是我由着你们性子在府中搅动是非,如今我书儿回来了,我定不会让她身边有龌龊之事纠缠。琴画,按规矩,就算你是老二的正妻,但我乃先帝亲封靖和郡主,是当今仁寿皇太后与国公爷亲定的当家主母,”说到这儿,柳千如斜睨了贺芳妍一眼,又继续道:“你不称呼我一声郡主,也应当知规矩称我为大夫人!”
张琴画一时气极,心里暗忖柳千如这病秧子果然是等着蔺青书回府,好重新立威。
柳千如猛地转向那陈嬷嬷,积攒了幾年的恨意与痛楚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一个贱籍奴才,也敢在我护国公府嫡长女面前端架子、谈规矩?谁给你的狗胆!”
这声声厉喝,宛如惊雷,震得陈嬷嬷浑身一颤。
贺芳妍的脸色瞬间惨白,正欲开口辩白,可柳千如的眼神扫过她的脸,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柳千如的声音斩钉截铁,传遍整个庭院:“陈嬷嬷以下犯上,言语狂妄,冲撞嫡女。来人!拖下去,重打二十杖! 也叫这捧高踩低、不知尊卑的东西好好学学,什么是护国公府的规矩!”
贺芳妍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想要求情:“主母,陈嬷嬷她年老糊涂……”
“闭嘴!”柳千如目光如刀,直射贺芳妍,“我再听你为她求情,哪怕是一个字,便再加十杖!你若觉得我罚重了,自可去国公爷面前分说!”
柳千如最后那句“去国公爷面前分说”,登时堵死了贺氏所有的退路。
苏嬷嬷指使着院外的两个粗使嬷嬷上前,不顾陈嬷嬷的哭嚎求饶,将她拖了下去,片刻后,院外便传来了沉闷的杖击声与凄厉的惨叫。
柳千如按捺住自己心神,缓缓吸了一口气,看也不看面无人色的贺氏与目瞪口呆的张氏,转身看向蔺青书,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质疑的气势:“书儿,你记住。在这蔺府,你是嫡长女,自幼便承欢于先帝与仁寿皇太后膝下,身份更是极为尊贵。任何敢欺到你头上的,无论是谁,娘都不会放过。”
她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贺氏身上,心中暗忖片刻后给出了折中的法子,“贺姨娘,青书素来念旧,你即刻搬出听雪庐便是,这偌大的国公府岂有薄待你之理?我自是念你抚育青彦有功,眼下便迁去梧桐苑与老爷同住吧,也方便你尽心伺候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