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松篁馆
川梁近2025-11-24 09:1312,675

  “贫道先答将军昨夜所问。”

  朝食罢,涑了口,公孙甑生才不紧不慢地回应康休延,而康休延先前烧在眉心的那股子急火,现在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解释不清,但好像只要有这个道士在场,似乎所有事都能行得稳妥,大王也许就是被这些中原读书人的外象迷惑,才会谋听计行。康休延正念及此,忽听道人教书先生似地问。

  “不知康将军是否还记得昨夜所问?”

  一夜未睡,康休延脑子迷迷瞪瞪,倒还真记不清昨夜聊了什么,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使君之言,似在长远。”

  “不错,昨夜贫道说将军眼里只有一战之胜败,而不知一城之胜败,更不知一国之胜败……”

  康休延印象渐而清晰,接上公孙甑生的话道:“使君还说康某若想立不世之功,眼光宜放长远。”

  公孙甑生舒眉点颔。

  “那敢问使君,什么是长远,怎么做才能长远?”

  康休延虽这么问,但心中却颇为不屑,他以为这些不过是中原人的文字游戏,根本不足以经世,但既然聊到这个话题,顺便也想探探其中深浅。

  “将军想,偌大一个洛阳城,光凭苦攻,何其难也。”

  “不然呢?”

  “大唐素有以夷治夷的国策,欲破此城应当以汉制汉,这才是长远之策。”

  康休延忽然觉窗外的光很刺眼,嘟囔了一声“以汉制汉”,微微欠身道:“使君详说。”

  公孙甑生不紧不慢道:“王师在河北攻势如风,战无不克,所以如此,将军认为凭的是什么?”

  军士出身的康休延自然想到了兵,这支在朔北苦寒中历练出的熊罴之师,足以横行天下。反观中原,声色犬马的软骨头们恩养出的是一支羊质虎皮,凤毛鸡胆的弱旅,这些人在战场上隈刀避箭,甚至不战而降。除此之外,康休延想不出第二个原因。

  但康休延察道人眼光深邃,表情神秘,心知此问必暗藏机锋,自己方才所想,恐尚未窥其堂奥。​

  康休延思索半晌,终于想到了一个他自己都不信的答案。

  “繁华之下蛇鼠横行,大概唐国气数已尽。”

  “将军高明,不过今日你我只论术不论道,将军再答。”

  气数之说已是思考极限,康休延将指皆掰得咯搭作响,错了错牙,一歪脑袋道:“康某是粗人,实在不知使君所论是何术?”

  公孙甑生却仍旧不急不缓地说:“一为天时,二为地利……”

  “三为人和,这是彼国孟夫子的训诫,某虽鄙陋,却亦有耳闻。”康休延抢答。

  “不,目前王师尚无人和。”

  “如何说?”

  “如今天寒地冻,百川覆冰,路面坚硬,便于骑兵驰骋,此为天时,由北而南,自高向卑,一马平川,可聚一路攻百路,此为地利。”言及此,公孙甑生话锋微转,“可大军一旦越出河北,散向中原,情况就略有不同了。”

  说着,公孙甑生沾水在案上绘制起行军草图。

  “王师据京洛有粮有水,但无险可守,非长久计,向长安有险却乏粮,亦非长久计,而想要征服中原,又必取关中,欲取关中,又必据洛阳。”

  道人的话兜转不绝,康休延思绪渐渐乱了,似懂非懂地跟着点头。

  公孙甑生继续道:“李氏在中原一如大王在范阳,自公卿王臣到布衣黎庶,无一不受唐廷荫蔽,而王师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群磨牙吮血的兽兵,倘若笼络不住人心,即便攻取了两京也是徒劳。”

  道人所论虽不算深,却精准点出了安禄山追求速战的秘钥。若到来年春天还未能打穿长安、洛阳,届时天暖雨湿,道路变得泥泞,适应苦寒的北军就会彻底失去优势,待四边勤王军队赶到,安禄山的处境将非常危险。

  想到这里,康休延的思路与先前所论的“以汉制汉”衔接上了,他双眼一明问:“所以使君想用中原人?”

  “不错,只有瓦解了人心,才不受天时地利的约束,届时将军想战便战,想和便和。”

  康休延稍稍改变了对道人的看法,问:“可该怎么做呢?”

  道人微笑答:“昨夜之事便是答案。”

  “不懂。”

  “吾之眼线遍布全城,小小一队假金吾,岂能在贫道的庙算之外?”

  康休延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问:“难道昨夜这些人是使君故意放入宅中的?”

  “不是故意放,而是故意引。”

  放与引虽只是一字之差,个中谋算却是天差地别。康休延有些糊涂了,他想不明白公孙甑生为何要将一群对自己不利的人引来,放了拘押在院仓里的奴隶不说,还坏了不少财务,于是问:“使君意在何处呢?”

  公孙甑生用食指蘸着茶水在案上写下了“赵当阳”三个字:“贫道想看看此人究竟有无手段。”

  康休延看见这个名字,立即想起了昨夜在院仓中作战勇猛的高大甲士,那人身上有股说不出的肃杀之气,不似寻常的江湖游侠。

  “欲取中原,必须简拔汉家贤能,攻破城池若此,争霸天下亦若此。”

  接着公孙甑生详细道出了昨夜之事的前因后果。

  原来所谓的公孙牙婆即公孙甑生,他在清化坊开设人市并不为营利,而是借人市的幌子,将一部分伪装成奴隶的细作安插于贵胄公卿之间来刺探情报。

  昨天探子来报赵当阳枪挑霹雳帮之事,又透露了他欲伙同弓马社夜袭公孙宅的全部计划,公孙甑生索性将计就计,派遣阴养的刺客前去咬了赵当阳设下的“鱼饵”,将“金吾卫”引至公孙宅,这么做的目的是想看看赵当阳究竟如何破局。

  冷静、谨慎、果断。

  这是他对这名安西老兵的初步判断。

  当听闻雪夜中再次响起行军声时,公孙甑生又暗赞此人有谋,直到看见院中大火,押在地牢中的男女都逃遁出来时,公孙甑生咬定此人可堪大用,如能把他收至麾下,待时以应,必有奇效。

  得知此局细节,康休延的野心熊熊燃烧起来。如若能赶在大军攻城之前瓦解洛阳城,无疑是大功一件,此前康休延认为只打便是,如今听了道人的话,恍惚有种开窍之感。

  “不过贫道也不是步步料中。”

  “哦?使君还有失算的时候?”

  公孙默笑:“将军的手下被擒,实在预料之外。”

  康休延的笑容立马就僵住了,对方是在责备自己,昨夜不经请示就私自派遣曳落河去都亭驿刺探情况。

  公孙甑生本不愿现身,当庄客将此消息传来时,他不得不亲临现场,以备不虞,这才有了昨夜巷中现身一幕。

  “不过将军放心,赵当阳不敢轻易把刘三十交出去。”

  “为何?”

  “他们假扮金吾卫烧了贫道的宅子,报官岂不是贼喊捉贼。”

  “可押在仓廒里的男女都被洛阳县收了去。”

  公孙甑生笑道:“三十二个无用之人换一支劲旅,何足惜哉。”

  “私贩男女冒触大唐严禁,按律法不是流就是绞,此番在官府眼皮子底下捅出这么大一桩事,连河南府都惊动了,使君打算如何应付呢?”康休延又问。

  “此非将军所虑之事。”

  “我闻河南府御史卢奕是个不阿之人,若他知监此案,非要彻查,挖树寻根,万一不虞查到我部,也好先有个应对之法。”

  公孙甑生笑得更邪了。

  “将军枉在中原游历两年,到底不知世规,一来贫道买卖男女并非暗事,都在市署签订了红契,既有官府允可,说破天去也是正经生意;二来为了稳妥,上下早已尽数打点,利在其中,查我便是查他,查他便是没有结果;三来这些男女专供给两京贵胄,他卢奕堪堪一个留台御史,凭什么彻查?”

  康休延出身军纪严明的曳落河部队,对这种官商勾结行为深恶痛绝,但如今大战在即,他眼里只有立场,没有是非对错,只能一边耻笑中原人没有底线,又一边赞同公孙甑生的做法,因为这些罪证都将是策反那些脑满肠肥的贵胄们的利器。

  “可若这赵姓柘羯不愿归降呢?”

  康休延打住了思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世上最易变之物就是人心。”

  “可假设此人坚决不从呢?”

  “他有妻女,凭什么不从?”

  康休延紧着眼睑暗道了声心毒,可转念一想,没有这些读书人的歹毒心计,谁会有机会窥伺大唐?

  冷清数日的弓马社又热闹了起来。

  “老夫平生真不曾做过恁般快畅的事!”

  天刚放亮,杨巨元就吩咐家丁杀鸡宰羊,筛酒烹肉,在松篁馆摆下筵席,邀请众英豪聚会,只除受伤较重的孟庆、时莫漏尚在医馆治疗,余下好汉俱在席中。

  社员们轮流把盏,割羊劝酒,不管长幼亲疏喝得痛快不已,一夜惊险苦辛散都变成酒桌上的谈资,被翻来覆去几乎讲烂。席上,武晴川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攻打院仓一节,听得群情激昂,纷纷喝彩鼓噪。

  “都怪二爷,行动前叮嘱我要收着些,结果临了到场,却叫你们放开手去杀!早知道这样,我也不会单觑着小贼追,栽了这么一个大跟头。”杜老九将矛头朝赵当阳一指,“二爷,你说这朝令夕改得罚几杯?”

  赵当阳不愿与其扯皮,只是摇着头笑,自斟了三大碗,一滴不漏地灌进了肚子。

  “爽快!”

  座下跟着起哄,互撞杯盏又喝了几轮。

  赵当阳虽自罚表态,却未能平息杜老九的心头之恼。今天早上,赵当阳吩咐过,宴后要把两领铠甲运去龙门,说离洛之期就在最近,至于雪儿的下落,只能等贼乱平了再找机会打探。得闻这个消息,杜老九心生一万个不爽,川蜀之地鸟道迂回,高岸深谷,这一入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川,杜老九本欲趁着要走,死活不顾地大闹一场,争奈昨夜因故掉队,只在沟渠里过了把击水的瘾,没让自己这身本事有个体面的收场,越想越不是滋味,自顾自吃了一阵闷酒。

  杨巨元察其不悦,问:“九爷是嫌老夫的酒不好喝吗?”

  “酒倒是好喝,只是杜某的舌头尝不出滋味来。”

  “哦?如何不是滋味,痛快说来!”

  “可惜呀这番只打了小杂碎,没寻见那老妖婆,不收拾了她,我看往后还要出来兴风作浪。”

  杨巨元抿着嘴巴唔了一声,沉沉道:“说到老夫心里了。今早听武三郎说,那贼不仅贩人还杀人,剥皮剔骨,放血拔筋,甚是凶残,老夫这把岁数,未尝闻有如此恶事,老九兄弟说的好啊,容这贼婆活着,终是个祸害。”

  见杨巨元赞同,杜老九酒兴更浓。

  “我看不如做绝,再点一彪人马杀他一回,将这老妖婆揪出来当街剐成一万片,好教受其苦害之人撒了这口恶气。”

  “痛快!等的就是这句话。”东郭术醉得口齿含混,咚咚咚地磕着酒碗,“这妖魔不会善罢甘休,与其等她来找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

  铁弥勒也歪着脖子附和道:“割了这鸟人的狗头。”

  “好啊!”

  杜老九迎着众怒,醉醺醺地谋划起二打公孙宅的事情来。

  崔远之见几人聊得热烈,怕他们真又跑去惹火,忙道:“几位兄弟听老夫一言,这事说了便丢,切莫再惹口面,府里已经征派兵丁加强夜防,万一叫官吏捉了现行,又是一桩麻烦。况且贼宅烧了,关押的良口也都放了,与一个不认识的老太婆怄这口气作什么?经此一闹,那老猪狗在不在公孙宅呆着还未可知,要打也得提前探探才是。”

  崔远之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反叫没处发泄的杜老九拿住由头,猛呛了一番。

  “崔老丈又来泼冷水了。”杜老九白了崔远之一眼,起身叉腰道,“兄弟们终日打熬筋骨,为的不就是惩奸除恶吗?容那害人精活着,与姑息养奸何异。大唐变成这个样子,就是你们对恶人步步忍让,容蛇鼠横行,肆意妄为,才叫天下没了规矩,污了清白。如今这鬼世道,清正耿介的被贼眉鼠眼的呼来唤去,忠勇仁义的让狼心狗肺的随意驱遣!”

  说到兴浓处,杜老九砸碎酒碗道:“他娘的,老子就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好人就寸步难行呢!不将这些蟊虿之辈赶尽杀绝,真枉费了这身好本事!”

  缩在角落独自喝酒的卢元英正因为昨夜怯战而自恼闷着,被杜老九这么一鼓动,邪火蹿上灵台,一拳砸在桌子上,叫碟儿、盏儿都跳了三跳。

  “九爷说的在理,要么不做,要么索性做到底,打便打,怕他鸟甚!”

  杜老九吊起一双稀疏的短眉大叫了一声好,跳上桌子揎拳裹袖道:“都莫废话了,今夜要去的都吱个声。”

  “算我一个!”卢元英啪地一声摔碎酒碗。

  “我也去!”东郭术也摔碗应道。

  众英豪心里都烧着火,见有仗可打,眨眼间就有五六人起身回应。

  杨巨元本图口快,不料大家都有意二打公孙宅,一想昨夜伤了孟、时,该给他们一个交代,二想最近受官府折辱,无处宣泄,恰好能借打公孙牙婆这条官犬出口恶气,于是也高举着酒碗道:“既然如此,那老夫也陪众兄弟再厮杀一回!”

  崔远之眼都直了,压着杨巨元的胳膊道:“杨社头,你也还年轻?”

  杨巨元道:“怎地,老夫就不能发发少年狂了?再说了,弓马社已与那公孙老狗结下梁子了,不打死这厮,反给社里埋下祸根。”

  “丈丈糊涂啊,那贼与官府喝的是一口井里的水,根深叶茂,如何动得?”

  听崔远之这么说,杜老九心更野了,道:“崔社副是怕我们走贼径,名不正言不顺,我看今夜就光明正大地闹他一出。”

  说着他满了一碗酒,迈着四方步在席间穿梭,大声道:“不瞒众兄弟,河南府现下正招贤纳士,我们拎着这老猪狗的人头去府里投军,堂堂正正地杀贼去也,岂不痛快!”

  此话一出,原本热闹的氛围一下就冷了下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约定好一般都不做声了。

  原来封常清早先来洛征兵,不论贵贱出身皆允入伍,且许下重诺,犒赏丰厚,是时洛阳男丁众多,根本不用府衙挨家挨户征兵,不到十天就有五六万人应募,这其中几有大半是冲着军功去的,弓马社里有条件有意愿的早都报名了,留下的都是因为各种原因而不肯投军的。

  比如宋百生,他曾在河北做过团结兵,见惯了军官仗势欺人,期满便卸甲为民,不愿再入伍;程英杰家中产业颇丰,儿女双全,无意搏命;而高味、东郭术、吴阿四都是家中独苗,不允参军;铁弥勒孤独一人,本要去的,但听说在洛阳征召的兵多是去做后勤,瞬间没了兴趣;孟庆在家乡失手打死了人,逃到洛阳荫蔽于弓马社,根本不敢露头……

  杜老九原以为这话能一呼百应,没想到反赚了个冷场,揩了揩残眼的空窝子迷糊地问:“兄弟们为何不说话了都?”

  崔远之不意杜老九会把话头一竿子戳到投军上去,担心这伙人越闹越离谱,忙请赵当阳出面镇场。

  然而赵当阳却并不在意,安抚道:“喝成这样,他们就是天王老子,我可劝不住。”

  “那也要劝,别教一哄就真去了,若引来官府把社里翻一翻,通天的大罪可就瞒不住咯。”

  “如今的洛阳早已是逋逃之薮,善的恶的,正的邪的,好的坏的都聚在这里,而官府做事,却从不管你善恶正邪好坏,见你软就管,见你硬就纵,瞒不瞒得住,还不是弓马社自己说了算。”

  武晴川也附和道:“赵大哥说得在理,若官府真能管事,昨晚我们进不了公孙宅,崔社副大可不必担心,由他们撒泼便是,酒醒就好了。”

  听两人这么说,崔远之也只好息了声,这时座下又渐渐聊了起来,不过话题早不在打打杀杀上,独留杜老九一人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个局外人般的。

  这场酒一直喝到了午牌,众人闲天聊尽才横的横竖的竖各自散了。杜老九回铺里时,酒已醒了大半,摸到里间小睡了片刻,起来后去前院铡了几捆干草喂驴,趁牲畜们吃着时,顺手拣了几根枣木削成柴筚,以备跋山涉水之用,捱到申正时分才驱车载了大小箱箧,将藏着甲的两口坛子混在其中,戴了顶盖耳蕃毡,慢慢自南门悠出城,往伊阙方向去了。

  时间尚充裕,赵当阳帮着妻子收拾行李,打包细软,装足料袋,将家中和铺子里还能用的东西一并理好,等哪天要动身时,就把这些带不走的全散给街坊邻居。

  云娘子想发动弹琵琶的柳阿婆和笔行老王等人一块走,但又不知如何劝说,趁着忙活间隙向赵当阳来讨主意。

  赵当阳想了半晌,嘴里只蹦出一个“难”字。

  “怎么难了?”云娘子问。

  赵当阳身子发酸,靠着门板蹲着:“听西京来的客人说,前方那位封大将军在老皇帝面前许下重诺,扬言计日取逆胡之首悬于阙下。这话皇帝可也许信,也许不信,但老百姓一定会信,封将军在洛阳放了这么大一个屁,上上下下支着耳朵都要听这声响,不到战况明朗,他们是万不会走的。”

  云娘子忍不住笑了,轻轻拍了拍赵当阳的头说:“什么屁不屁的,把老九的鬼话都学来了。”

  “这不是见娘子愁眉不展吗?”

  云娘子正想说是因为担心云玄明,可又怕让丈夫想起这桩心事,于是掐了话头,转而问:“郎君刚才说大家都信封将军,那你为何不信?”

  “娘子要是打过战就知道,开战之前无论是胜还是败,只准言胜,不许唱衰。开始我也并非全然不信,只是庙堂上那群人的话,向来只能信一半,剩下的一半要左右斟酌,才能决定信还是不信。”

  “哦?为什么剩下的一半也不信了呢?”

  “直觉。”

  “不懂。”云娘子拉起赵当阳揉着他的肩问,“光凭直觉,没有说法吗?”

  赵当阳扭头看了看黑压压的天,长叹道:“在上的没了敬畏,在下的丢了廉耻,国家被搅成了一团浆糊,拿什么守城?”

  丈夫的话云娘子虽只听了个半懂,却觉意味深长,不过认同归认同,云娘子还是决心试试,毕竟战争不是儿戏,果若丈夫所言,那当能劝一个是一个。

  赵当阳拿不出主意,云娘子只好用用自己的招儿了。这天,她早早布置好饭食,等到万家炊烟,暮鼓沉沉之际,拎着一篮新打的糕点出了门,她先去了相隔不远的王姓姐姐家,王姐膝下无子,常到赵家看皎皎,与皎皎也倒情同母女了,云娘子想,别人也许不信,但王姐绝对会信。

  王姐崇佛,鲜食寡欲,云娘子来访时,她正在打扫偏舍,准备今夜诵经。云娘子自前门进来,远远看见王姐披着打坐穿的罩袍,知其要礼佛,云娘子怕打搅了道心,于是悄悄用茶纸将糕点包好,放在廊前的石桌上,不意回身时碰到了挂在柱子上扁担,当啷一声,叫王姐吃了一惊。

  见云娘子在昏暗里要走,王姐忙飘了出来:“玄真来了,正想寻你呢!”

  王姐是个性情爽直的女子,风风火火走上前一把拉住云娘子的手,请进前厅,又取来一个包裹,说是给皎皎做的新衣裳。

  “这是给皎皎准备的馈岁,几日落雪都没出门,准备等晴了再送过去,刚还念着呢,没想妹妹就来了。”

  云娘子与王氏亲姊妹般的,也免得推来送去的那套了,径直收下道:“既是姐姐的心意,那便替皎皎收下了。”

  接着两人促膝聊了些闲天,转眼暮色渐浓,云娘子怕耽误王姐诵经,于是趁其问起玄明时,将话题兜到战事上来,明明暗暗地陈说了当前形势。

  王姐见云娘子脸上罩着乌云,直问:“玄真忽然来说这些,必是有事,不要遮掩,径直说来吧。”

  “赵郎说,洛阳可能守不住。”云娘子握住王姐的手,蹙着一双蛾眉道,“贼兵凶悍的很,留在洛阳很危险,跟我们一起走吧。”

  王姐听罢,先是恍惘地望了眼云娘子,而后反握住云娘子的手,绽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玄真没听说吗?前线才打了个大胜仗,都说贼兵过不了黄河。”

  这个消息云娘子倒没闻说,但见王姐自信的表情,她竟起了两分自疑,毕竟率兵的是封大将军,一个从未有过败绩的传奇武将。

  听闻胜讯,云娘子自心底泛出喜悦,忍不住问:“阿姊哪里听来的?”

  “嗨,还用听?都在传。”

  云娘子抿了抿唇,又道:“北面乱成了一团,或是假的呢?”

  王姐见云娘子表情认真,担心其忧虑太甚,于是道:“书肆的皇甫博老先生说的,他孙儿才负伤回来,说贼兵吃了败战,不敢过黄河,正思量要退回河北老巢去呢,当阳兄弟也是,专拿些话来唬妹妹。”

  王姐的话让云娘子彻底没了主意,可她并未怀疑丈夫的判断,因为赵郎是个稳重的人,绝不会说没来由的话。云娘子决定明日去书肆问问皇甫老人,于是岔了话题,又闲聊了几嘴,待天黑了才自坊街慢慢回家。

  转眼入夜,云娘子陪皎皎早早睡下,赵当阳趁着夜深人静点灯翻书,少年时他爱《孟子》,喜其壮,如今仍爱《孟子》,喜其直,读得入神时,忽然想到若叫先圣活在当下,他会怎么做呢?

  “虽千万人吾往矣……”

  赵当阳默念起这句话,既觉其真,又觉其虚,旋即想世上所谓的道,向来是没有确定答案的,如山,初看如此,走一段再看,又如彼,而所谓的求道,也许只能走着看着。

  学思渐浓,精神愈振,正想援笔写些什么时,忽听院外突兀地传来一阵马蹄声,赵当阳合上书,侧耳细听,闻銮铃渐稀,似在宅子左近打转,赵当阳恐是霹雳帮、公孙贼之流找上门来了,挥灭蜡烛,绰了根哨棒,揣上几支新磨的镖偷到前门来,正想透过门缝看看是谁时,外边响起了稀疏的叩门声。

  赵当阳敛着呼吸没有回应,静了一会儿才自缝隙里往外张,见一个头戴鲜卑帽,披着袄子的人在打马兜着圈子,看不清模样,另一人就在门前,贴得太近只能看见半条胳膊,远约五六步处,一个戴护耳的矮个子缩着脑袋笑盈盈地望着马上的人。

  那矮子是道德坊的坊正,姓庄,他见久叩不应,道:“赵家有个小娘子,睡得早。”

  门前那条胳膊动了,道:“既是如此,那只好明日再来了。”

  这时马上的人转到了正面,赵当阳见其眉目疏朗,精神方正,是前夜在河南府见到的卢奕。

  卢奕将雪帽往上挑了挑,抬头勾起马绳,胯下的瓜黄马焦躁地用蹄子刨着雪。

  “白日不便造访,再试试。”卢奕道。

  酒重阳正要继续敲门时,院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风雪并未刮尽,只是暂时停歇,入夜就起了风,刀子似的,卢奕虽多与武人打交道,但到底是个文人,经不住冻,从河南府来不过几坊,控马的双手就冻得青紫,一边走着一边不住往手背哈着气。赵当阳引客人到前堂落座,利索地置了盆旺火,煨一釜水,又端来了糕点、果脯用以佐茶。

  卢奕饮了热水,双手终于泛起暖气,忙起身从赵当阳手里接过盘儿、碟儿。

  “赵兄不必客气,来来来,坐。”

  见卢奕直爽,赵当阳也便顺了他,就着炉边找了个空位坐下,三人面对面,并无主客尊卑之分。

  卢奕官居武部选事,经常审人容貌,此番对坐也习惯性地细察起赵当阳来。其人姿貌瑰伟,硬朗健瘦的脸孔宛似雕刻,两颊扎出荆棘一般的短髯,剑眉斜飞,神若猛虎,更有寒星似的眼里凝着一股说不出的凛冽,虽是武夫,却隐隐透着机锋内怀的谋士气质。

  “此人必堪大用。”

  卢奕虽不懂风鉴,但经年铨选武官,早炼就了一双慧眼,略观当阳风貌,他便打定主意要将赵当阳选募至河南府,一可用以操练卫城新兵,二可参谋守战事宜。

  而赵当阳对卢奕今夜来意,其实也早猜到了七八分,无非是简选可用之人,为洛阳城做万一之守备,但碍于对方身份,不便拆穿,更不好直接拒绝,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一点点把话题熬熟,待合适机宜再表明心态。

  “蓬门蔽陋,慢待上宾,卢御史请自便。”

  稍坐,新水刚沸,赵当阳用葫芦瓢从坛中取了半勺冷井水淋了上去,刚升起的鱼目泡沫立马消失,趁着这个空隙,赵当阳撕开了话题。

  卢、酒相互看了一眼,不解其意。

  酒重阳问:“赵兄这是?”

  “新沸之水性躁,需以冷水去之。”

  赵当阳一边说着,一边从罐中取出干茶,分投入青瓷质地的茶盏中。此时水再沸,赵当阳即将茶釜从盆中挪出,以二沸水冲泡茶叶,盏中茶初如幼蚕,侵寻展翼,宛如刚从茶树上摘下一般,又等片刻,汤色在青瓷映衬下微微泛起金黄色,是时兰香明灭,让人忍不住闭目凝神来嗅其香。

  卢奕虽不擅饮,但常与两京衙署吏员往来,这里面就有不少茶痴,什么花里胡哨的吃茶方式都见过,但唯独没见过赵当阳演示的这种,故忍不住问:“卢某鄙陋,敢问赵兄的烹茶技艺归属于何门何派?”

  “见笑了,这是个懒法子,叫做清饮。”

  唐人烹茶往往有佐料,而清饮即寻常冲泡,品尝茶叶原味。

  “哦?”卢奕端起茶盏,品酒般地饮了一口,初觉苦涩,而后回甘,继而口齿生津,不知是想得太多还是茶水真有神效,他只觉灵台清爽,胸中的烦闷似乎也少了一半。

  “清饮……”卢奕顺着赵当阳的话赞道,“世人饮茶喜妄加五味,繁而失其真,与吃粥有何不同?赵兄饮法返璞归真,颇有些以饮入道的意味呀。”

  赵当阳见对方懂茶,又取茶叶泡了一盏:“看来卢御史也是个茶客,此为云雾露芽,是某行商竟陵时,一个陆姓少年送的,这清饮之法亦由他传授。”

  “这般煮水也是他教的?”酒重阳问。

  “不错。”

  “世间总有奇人,那少年既然愿将此道传与赵兄,就证明赵兄有托付之资。”卢奕见氛围浓了,于是借题发挥道,“今夜亦然,某与赵兄坐饮,亦可交心论道。”

  见对方点题,赵当阳嘬了口茶,仍旧先退一步道:“寒夜尚长,有何不可。”

  卢奕不知赵当阳心志,试探道:“便也论茶,如何?”

  一轮饮罢,赵当阳又往茶盏中添了一道水,打趣说:“茶本醒神,正当其时,那便论它吧。”

  卢奕愈觉此人有意思了,道:“既是论道,便不能就事论事,敢问赵兄,这茶中可窥治世之道否?”

  “自古道器不分,道生器,器载道,愚以为不论是文章还是茶,皆可旁窥治世之道。”

  卢奕笑问:“可否细说?”

  赵当阳也起了兴致,指着桌上的茶水说:“这云雾露芽佳味出于清明前后,一枚仅有猫牙大小,却是汇聚了一年之地力凝结而成的,采摘后又过五道工艺,每一轮皆需以滴漏计时,时间短了,气生,时间长了,气老,又需以适中炭火烹之,火力大小亦然,反反复复终成卢御史盏中的这一口茶,茶味佳恶与否其实就在一个字。”

  “何字?”

  “中。”

  卢奕立马就明白了,赵当阳所说的即是治世之极道,圣人都难以做到的“中庸”,他虽饱读经史,却未尝体感“中庸”是什么,今日却在一盏茶中感受到了。

  只有持中,才能致和,天地阴阳循循万亿年而不老,其精要不就在“恰到好处”四个字吗?

  将此论挪到治世上亦然,如果执政者不能持中,偏听偏信,自然会引来一群苍蝇般的投机者,这些蟑鼠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直到将国家啃穿为止。

  卢奕本就有感赵当阳并非纯然的江湖武夫,见其有此高明见地,愈生惜才之心,更想听听他对时政的看法,于是抛砖引玉道:“赵兄说的好啊,卢某虽身在庙堂,却不惧直言,如今的圣人正是因为不持中庸之道,才致使奸邪横生,祸起不测。”

  卢奕本以为赵当阳会赞同,不意他却道:“愚以为不尽然。”

  “哦?说来。”

  “卢御史当知,当今圣人的帝位并非来自承袭,而是自取,如此一位人杰,安能不知中道?”赵当阳措辞渐而犀利,“但中道治国容易疲身,稍有懈怠就会偏离,就如这竟陵露芽,虽只区区几两,炮制所耗费的心血却不知凡几。圣人手里握着天下权柄,也曾励精图治,如今年老体衰,难免暗生退享之心,如能将政事分付贤臣,天下症结仍尚可解,然而……”

  是时风击窗牖,天地都似对几人的谈话起了兴致,赵当阳轻压着眉头,不知此时风动是什么玄机,心中那股快言之欲随之戛然而止。

  卢奕机敏地洞窥出了赵当阳的心意,知其家有少妻幼女,惧怕无妄之灾,因此不敢直陈其想,于是道:“卢某忝居兰台,妄为帝王耳目,应尽纠察百恶,分鉴得失之责,哪怕是皇帝本人的错,也应直陈其弊,赵兄高论关乎国家清浊,忠直之属,务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卢御史抬举了,某一村野匹夫尔,哪有什么高论?”

  酒重阳道:“是赵兄谦虚了,卢御史既然求言,你便直率些说罢,公道自在人心,好坏都不让人说了,那还了得。”

  赵当阳痛陈块垒的冲动刚将熄灭,又被两人的一番话重新点燃了,这倒不是赵当阳不知“国无道,其默足以容”的道理,而是他早就有意将这一番话直达上听,现如今堂堂留台东都就坐在眼前,此时不说又更待何时呢?且若有人真要借此搬弄口舌,这般纷乱时节,赵当阳有一百种方法能叫他闭嘴。

  于是他神色明亮道:“圣人最终弃道任术,操持权谋,既任清良,又用宵小,既任达族,也用蛮胡,让忠奸善恶纠缠一团,相互制衡,一旦某方起势,便借机弹压,过去的王忠嗣如此,往后的高仙芝、封常清乃至哥舒翰,若不敛锋芒,某想他们的下场必不会太好。”

  说到这里,武人出身的酒重阳叩案慨然道:“是呀,老皇帝让阉人监军,岂不是要打断武将们的脊梁!”

  赵当阳点颔表示赞同,继续道:“圣人既防臣,又防子,国力在明争暗斗中白白消耗,殊不知他玩弄的每一笔,都是由百姓骨血熬制成的,而隐于其中渐生渐大的代价,也终由天下百姓来承担。”

  “权术虽能让国政稳于一时,却寒了忠良,肥了蛇鼠,愚以为这无异于竭泽而渔。”赵当阳饮茶煞尾,又觉意犹未尽,索性直白道,“卢御史,我问你,没有千万黎庶供养着,那群不辨菽麦的臭鱼烂虾凭什么玩弄权术!”

  听到这里,卢奕惊觉无论文还是武,赵当阳皆非泛泛之辈,击掌起身道:“知政失者在草野,知屋漏者在宇下,赵兄既有如此本事,为何甘屈沉于方寸之间做个贩夫走卒呢?”

  “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

  “道存与否,不在彼而在我。”卢奕昂扬道,“天下愈浊,便愈是豪杰击浪之时,君不闻不仕无义乎?”

  “君亦不闻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乎?”赵当阳针锋相对。

  “时来易失,赴机在速,赵兄,时机就在当下!”

  话题熬到这里,酒重阳已完全听不懂,只是尴尬地饮着茶,不知二人这一来一回夹枪带棒地聊些什么。

  卢奕几乎已将来意挑明,赵当阳不好再回避,一边往釜中添水,一边道:“某卢御史切莫被纸上谈兵迷惑了。”

  知对方这是在婉拒,卢奕又道:“天降大任于斯,如今洛阳城内外交困,势如累卵,赵兄真愿坐看东都落入逆胡之手?”

  言及此,赵当阳沉默了半晌,眼中透出一股不易觉察的黯然:“卢御史若真为洛阳着想,某建议即刻引百姓往关中避祸。”

  卢、酒脸上皆自浮起一阵波澜。

  这次安禄山起兵并非小打小闹,对于当前情势,河南府的官僚多少都所感知,故此卢奕、李憕一派提倡积极备战。但这种筹谋的思想前提是争取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东都遭受兵燹,还从未有人想过洛阳会守不住,所以当赵当阳说出这一番话时,卢奕与酒重阳会感到震惊。

  因为前面的以茶论道,卢奕对赵当阳已有七分钦服,自也不愿怀疑他在危言耸听,动问:“赵兄何出此言?”

  赵当阳看了眼窗户,卢奕以为他有不能轻言的秘密,于是压低了声音道:“赵兄若信得过卢某,但便尽说,吾二人必守口如瓶。”

  酒重阳又在话里卖了个引子说:“如今的军方情报许不如商客们带来的消息,有的说打得热烈,有的说打得惨淡,明明灭灭的,说实话连河南府都分不清官军究竟行不行。赵兄这里如有可靠情报,可千万不能藏着呀!”

  其实赵当阳并无讳言之意,深夜保持警惕只是向来的习惯,他见两人神色凝重,故将语气放轻说:“并非什么秘密,只是一些陋见罢了。”

  接着赵当阳详细分析了敌我形势,客观从军队数量、战斗素质、武器装备、将帅经验、天时地利等方面细说了两方优劣,主观上从人心向背、三军士气、社情舆论、气数谶纬等角度佐证了前论。

  “依某来看,此战不过是驱羊搏虎,没有半分胜算。”最后赵当阳一锤定音。

  酒重阳道:“可有陈留、荥阳、武牢三道防线,这难道都挡不住贼兵?”

  赵当阳冷静道:“兵法有势一说,宛如赌博时风色来了,想输都输不了,贼兵志在洛阳,这股势头不打下洛阳,是不会消散的。看似三道防线,但在百姓心里只有一道防线,一旦陈留败了,荥阳、武牢必不可守。”

  卢奕一贯谨重,他认为赵当阳所论有理有据,没必要在是与否上面浪费时间,径直问:“赵兄既已将战局看得如此透彻,就必想到了破解之法,还望不吝赐教。”

  “坚壁清野,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在中原大地上以数千支机动队对敌军进行扰袭,毁其辎重,坏其阵营,以小博大,以弱干强。”赵当阳饮了口茶,继续道,“彼方劳师袭远,最怕持久作战,我方深耕中原,有百姓支持,当能拖则拖,一旦彼方师老,人心自散,其后方必会起火,安禄山也将不攻自破。”

  “若战便要做好苦战的准备,若不战就请如实公布前线战报,放百姓出逃。”末了,赵当阳仍觉河南府拢不住这个局,故将最初的想法重申的一遍。

  赵当阳的战略构想远远超出了卢、酒的理解范围,二人只觉赵当阳所论元妙高远,尤其是卢奕,更觉赵当阳是匹不可多得的千里驹,若能启用此人参与守战,必能挫敌于无形。

  “赵兄所言乃上将军之雅谋,已非卢某所能领略。”卢奕适时将话题一转,“可否有意往河南府与李留守一叙?”

  算上河南府比武,卢奕已是三请了,若再拒绝,既不近人情,也不合礼数,另外若能在东京留守面前将形势分析清楚,或可挽危难于一旦,赵当阳心里虽这么想着,但脸上却仍旧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问:“可否容某再考虑考虑?”

  卢奕本想回答“自然可以”,但转念想这可能是赵当阳的缓兵之计,干脆将话头打了个死结,道:“明日卢某在河南府虚左,邀赵兄剧谈,万不可辞。”

  赵当阳见推脱不得了,只好微笑点颔。

  时已夜深,又天南地北地海聊了一阵后,卢奕以庶务之由简单煞尾,三人相互客套最后饮了一轮,这才渐渐散了席。赵当阳送两人出道德坊,趁着庄坊正与卢奕攀谈之际,赵当阳向酒重阳打听起云玄明的事。

  “这事不难,洛阳所募新兵籍册皆存在府库,一查便知。”酒重阳答。

  “可若他在汴州入伍呢?”赵当阳又问。

  “汴州亦在河南府治下,募兵相关支度要呈户部及留台,士兵名册肯定也是要报送的,陈留布武已逾十日,所录副本应当都封送河南府了,明天一早我便替赵兄跑一趟。”

  赵当阳拱手抱拳道:“那便有劳酒教习了,还有一事。”

  “赵兄但说。”

  “内弟年少轻狂,又手无缚鸡之力,只凭着一腔热血就杀贼去了……”

  赵当阳本心虽出于不想让云玄明冒险,然他毕竟军人出身,又曾经担任军司法,对临阵怯场向来嗤之以鼻,现如今为了云六郎不得已违背原则,可面对同是军人出身的酒重阳,这个“无理”的请求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酒重阳看出赵当阳的尴尬,默契似的替他铺好了台阶道:“不知令弟年岁几何?”

  赵当阳立即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在云玄明的年龄上做文章,按时制,应征年龄为二十岁左右,赵当阳和杜老九当年为了能投军,花钱做假籍,改了年龄才顺利被选为军健,云玄明现年十八,按说入不了伍。

  “年才十八,什么都不懂。”赵当阳答。

  酒重阳假做不知地哦了一声,徐徐道:“按例上不得阵,若真让他偷进去,也能要回来。”

  “那便有劳酒教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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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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