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插曲,丰收更庆幸方才他提出要和潘大侠睡一间房了,危机过去之后,丰收赶紧抱紧了包袱去给公子铺床了。
客栈的被褥很是粗糙,也不够轻软,在晏兰庭洗漱的时候,丰收已经手脚麻利地重新铺了床,这是一个里外两间的套房,他和公子睡里间,潘元酒睡外间。
丰收收拾完,探头看了看外间,潘元酒正姿势豪迈地半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身上的衣服也没换,还是白日里那件,此时正美滋滋地摘下腰间的酒葫芦,很是珍惜地呷了一口,眯着眼睛慢慢回味。
丰收捂着心口缩回脑袋,心目中已经碎裂的潇洒侠客形象变得更加稀碎起来……
外间,潘元酒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将酒葫芦挂回腰间,抬起手枕着胳膊睡着了。
丰收回过头,便看到公子已经换了寝衣,正坐在床沿上,望着烛火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丰收琢磨了一下,想是晚间受了大委屈,那妇人竟然敢叫公子入赘,好大脸呢!脸大口气也大得很……
“还说什么天大的麻烦也能摆平,口气真是大得很……”丰收忍不住嘀咕。
他家公子可是抗旨逃婚,惹上的人是义王家新封的那个公主!
是轻易能摆平的吗?是吗?!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大放厥词,丰收越想越悲愤。
“唔,如果是那个陆家寨的话……倒也不算是口气很大。”晏兰庭听到丰收的嘀咕,开口讲了句公道话。
“怎么讲?”丰收愣了一下,好奇心一下子涌了上来,忙追问。
“如今的武林盟主便是陆家寨的寨主。”晏兰庭看了他一眼,回答。
“刚刚那个男人……是武林盟主?”丰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那倒不是,那位武林盟主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一个独女陆珍娘。”
“啊……刚刚那个男人唤那女子珍娘!”丰收惊道。
晏兰庭点点头,“方才那对夫妻应该是陆珍娘和她入赘陆家寨的相公周良帛。”
丰收想起今日途中的凶险,狠狠地心动了,如果有陆家寨护着的话……
“……你那是什么表情?”晏兰庭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不如……”丰收一脸恍惚地开口。
“不如个屁,你家公子我是因为要尚公主才跑路的,跑出来去给武林盟主当孙子?”……要真是如此,不必等晏太傅来打断他的腿,他自己先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也……也是哦。
丰收讪讪地住了嘴。
夜已渐深,今日过得着实精彩,晏兰庭也是疲惫得紧,他打了个哈欠,“不早了,睡吧。”
丰收应了一声,转身利索地给自己也铺了被褥,然后钻进被窝,看了一眼已经合眼入睡的公子,也闭上眼,准备去梦周公了。
毕竟……明天还是逃亡的一天啊。
丰收沉沉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闭上眼睛,睡了。
“呼……噜噜……呼……”
刚刚入睡,外间陡然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呼噜声,晏兰庭本就睡眠极浅,一下子被吵醒了,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没动。
“呼噜……噜……”
“呼……”
“噜噜噜……”
呼噜声连绵不绝且毫无规律。
“呼……”
又一轮呼噜开始了,晏兰庭忍不住屏住呼吸,等待后面的“噜……”,但该说不愧是潘元酒吗?高手就是高手……这气息可真够长的,晏兰庭觉得自己都快憋断气了,忍不住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烦躁地翻身坐了起来。
“噜噜……”
外间那个呼噜才刚打完整。
另一张塌上,丰收终于也被吵醒了,他睁开眼下意识看了一眼晏兰庭的方向,便看到他正盘着腿,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虽然面无表情,但满身都是躁郁。
两人在连绵不绝的呼噜声中大眼瞪小眼。
晏兰庭忍无可忍地抬了抬下巴,丰收点点头,鼓起勇气起身去了外间。
外头,潘元酒睡得四仰八叉,分外惬意。
丰收咽了一下口水,正准备上前将他叫醒,刚刚抬起脚,便见潘元酒忽地睁开眼睛,伸手握住了枕边的剑,睁开眼的一瞬间,他那双看起来总是醉意朦胧的眼睛分外的凛冽,寒光湛湛,一点睡意也没有。
剑“唰”地一声指向了丰收。
丰收感觉颈间一凉,惊得魂都飞了,他忙不迭地举起手,磕磕巴巴地张嘴道:“别别别……是我,潘大侠,是我啊!”
“啊,是你啊。”潘元酒收回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大半夜的不睡觉,鬼鬼祟祟跑出来干嘛?”
“干……干嘛?”丰收被吓懵了,是啊……他大半夜不睡觉是出来干嘛的?随即他回过神来了,磕磕巴巴地道:“方才是睡着,不过潘大侠你呼噜声太响……”
“不可能。”潘元酒断然否认。
“啥?”丰收一愣。
“我守夜呢,根本没有睡着,怎么可能打呼噜。”潘元酒摆摆手道。
“可是……”丰收试图摆事实讲道理。
“你看你方才一踏进外间,我就发觉了,其实我一直没真正睡着。”潘元酒同他摆事实讲道理,“如果我睡着了,怎么会这么快发觉呢?”
“也……也是哦。”丰收被说服了。
“快去睡吧,这大晚上的……”潘元酒一副你真麻烦的表情,又叮嘱道:“别再鬼鬼祟祟站在我床边,万一我当真睡迷糊了,别一剑把你给捅个对穿。”
丰收听着打了个寒颤,感觉脖子凉凉,方才他真是命大啊……
“还不去睡?明天还要赶路呢。”
“哦哦好的。”丰收忙听话地转身回去了。
丰收一回到里间,便对上了自家公子嘲讽的目光。
丰收一下子清醒了。
“呼……噜噜……呼……”
“噜噜噜……”
外间,又响起了连绵不绝又毫无规律的呼噜声。
……更嘲讽了。
晏兰庭死鱼眼看着他。
丰收打死不肯再出去了……他脖子这会儿还凉丝丝的呢,万一当真被捅个对穿他找谁说理去!
顶着晏兰庭的死鱼眼,丰收默默地缩回了被子里,装死。
……没有危险的时候,潘元酒就是最大的危险啊!
看着自家小厮叛逆的背影,晏兰庭无力地倒回床上,伴随着呼噜声望着床顶发呆……他终于明白那会儿他们提出要和潘元酒睡一间房时,那两个年轻的镖师诧异的眼神了。
他可真是做了个了不得的决定啊……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好不容易,东窗渐白。
外间的呼噜声戛然而止,潘元酒起身了,他舒展了一下筋骨,大声道:“晏公子,丰收,起来准备出发了!”
声如洪钟。
晏兰庭睁着一双死鱼眼躺在床上,感觉整个人都升华了。
众人简单用过早膳,鲁余去柜台结了账,一行人便准备继续出发。
丰收抱着包袱像个游魂一样从客栈飘了出去,爬上马车,恍恍惚惚地安置行李。
晏兰庭晃晃悠悠地出了门,一脸的萎靡不振,正准备上马车,便听客栈二楼忽然有人唤了一声“小公子~”
晏兰庭一脚踩空,身子猛地往旁边一歪,一只纤细柔软的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没事吧?”季棠问。
晏兰庭摇摇头,抬头看向二楼。
便见那位陆珍娘正趴在二楼望着他,见他看过来,愉快地朝他挥了挥手。
“小公子,你改变主意了吗?”陆珍娘扬声问。
恰这时,潘元酒走了过来。
晏兰庭看到潘元酒神清气爽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那因为被摧残了一夜而不甚清醒的脑子动摇了一下……好在他很快清醒了过来,坚定地拒绝了陆珍娘的诱惑,转头上了马车。
季棠冲趴在窗口一脸失望的陆珍娘拱了拱手,车队继续上路。
马车摇摇晃晃,丰收已经窝在马车里睡得人事不知,晏兰庭向来睡眠极浅,何况是在马车上,明明已经十分困倦,却根本睡不着,见丰收睡得昏天暗地的模样,不由得阴暗了起来。
丰收正睡得香甜,忽然被什么碰了一下,身子一歪,差点摔下来,他忙稳住身子坐好,不一会儿脑袋一点一点地……竟然又睡着了。
睡着睡着,身子忽然又是一歪,丰收猛地惊醒,坐稳身子,迷茫地看了看四周,嘀咕了一句,“这马车真不稳当……”嘀咕着,又睡着了。
……可真好睡啊。
晏兰庭磨了磨牙,再度伸出了罪恶的长腿,准备故技重施再次把他踹醒。
便是这时,外头有人敲了敲车窗。
晏兰庭若无其事地收回脚,掀开了车帘。
车窗外是骑在马上的季棠,今日押车的是单齐,好好睡了一宿神清气爽的潘元酒在前头开路。
“季姑娘,何事?”晏兰庭蔫蔫地问。
“……你还好吧?”季棠被他一脸蔫了吧唧的样子惊到,昨日那个养尊处优处处讲究的贵公子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副阴郁落拓的模样,仿佛被霜打过了似的。
晏兰庭打了个哈欠,满眼泪花。
……看起来不是很好的样子呢。
季棠语塞半晌,递了一个草编的小袋子给他,“我方才在集市上看到有卖冷蒸的小贩,便买了一些,你要尝尝吗?”
晏兰庭并没有什么胃口,他对入口的东西向来十分挑剔,这种街边小贩卖的吃食,他从来也不看一眼的……只是早上他并没有吃什么东西,丰收昨夜也没睡好,浑浑噩噩的根本顾不上他,他这会儿腹中空空,早饿了。
季棠见他没有动,轻咳一声,又道:“这冷蒸也有讲究的,只在元麦将要成熟之际,选取灌浆饱满的麦穗,去除麦芒麦壳之后,再用文火慢炒,经石磨碾磨成形,一年之中,也只有这个时节能吃上,等麦子熟透便落市了。”
她声音并不清脆,但言之有物,娓娓道来,听着便十分动听。
晏兰庭心动了,他伸手接过,“多谢。”
草编的小袋子并不精致,入手一股扑鼻的清香,袋子里装着一丝一丝茵茵的碧色,捻一丝放入口中,很奇妙的味道,有清新微甜的麦香,软糯之中又带着一丝微微的韧,越嚼越香,仿佛含了满口的春天。
晏兰庭吃着,觉得很好。
季棠见他吃得香甜,便放了心,毕竟这位贵公子大约是昨夜没有睡好,早上没有用膳,赶路又辛苦,万一病倒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