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季棠本来是打算下午去镖局的,结果上午的时候,镖局的林管事便找了过来。
“大小姐,镖局里来了个闹事的,总镖头又出门去了,我实在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来的是什么人?”季棠有些惊奇,林管事并不是个没有能耐的,开镖局做生意难免有人上门寻衅滋事,以往林管事都能处理得妥妥帖帖,还半点不落人话柄,这回究竟来的什么人物,竟然能让林管事为难至此。
林管事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您去看了就知道。”
于是季棠便去了,这一路她都在琢磨来的究竟什么人,难道是何家母子算计不成反倒生了报复之心?可何家母子应该没有让林管事都觉得头疼的能耐……
季棠琢磨了一路,刚到镖局门口,便看到鲁余和单齐也急匆匆赶了过来。
“林叔,我听说有人来闹事?”鲁余焦急道。
“来都来了,先进去看看吧。”林管事摆摆手,不欲解释。
季棠已经一马当先地走了进去,鲁余和单齐对视一眼,也忙匆匆跟上。
季棠一踏进镖局便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晏公子?”她惊讶道。
那位身着浅绯色直裰,老神在在坐在堂中饮茶的公子……可不正是晏兰庭吗?
鲁余和单齐一看到晏兰庭,俱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季棠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表情,有些疑惑地看向晏兰庭,问:“晏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来找我的吗?”
晏兰庭矜持地摇摇头,“不是,我是来找活的。”
“……找活?”季棠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匪夷所思的心情就好像昨日听到他问她是否愿意和旁人共侍一夫一样离奇。
晏兰庭点点头。
“你……缺钱了?”季棠怀疑是不是自己收费太高,导致晏公子如今穷困潦倒。
“……那倒不至于。”晏兰庭抽了抽嘴角。
季棠下意识看了林管事一眼。
林管事点点头。
……原来林管事说的闹事之人便是晏兰庭啊。
主要这位晏公子全身上下的行头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再看看这通身富贵逼人的气势,这样一个人来镖局找活干,可不就是一副来寻衅滋事的样子么。
晏兰庭也意识到了什么,他轻咳一声,起身拱手道:“季姑娘,我初至安平镇人生地不熟的,昨日又得罪了那位何夫人,她先前便警告过我强龙不压地头蛇,让我凡事都要好好掂量掂量……结果我还是和那位何公子起了争执,昨日晚间我回客栈之时遇到了好些地痞,舍了些钱财才脱了身,只是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我思来想去,不如来投靠你,在镖局找份活计来做。”
他说“投靠”二字说得坦坦荡荡,脸皮之厚令在站在一旁的鲁余望尘莫及心生敬意……啊呸,才不是!
季棠仔细看了看他,便见他眉目之间竟有些憔悴,先前赶路的时候他都精神奕奕的,如今安顿下来却如此憔悴,想来是被吓着了,她脸上带了些歉意,毕竟此事原是因她而起,“可是……你不是来游学的吗?在镖局会不会耽误你的学业?”
“季姑娘多虑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果仅仅是想找家书院读书,那我也不必从汴京跋涉千里而来,比起闭门读书,我觉得能在季姑娘身边一同走镖,更能增长见识和阅历。”晏兰庭振振有词道。
季棠被他说服了,“如此……”
“晏公子身娇体贵,能干什么活计呢?”鲁余见势不对,忙插嘴道。
“打杂即可。”晏兰庭很是谦虚地道。
鲁余听得直发笑,“晏公子是在说笑吗?打杂这等活计说难是不难,但晏公子一看就是富贵出生,金尊玉贵的,别说赶车,只怕连扫个地都成问题,我们镖局这是请了个打杂的呢,还是请了个爷啊!”
他说得粗鲁,但晏兰庭也不恼,只彬彬有礼地问:“你看今日这地,可干净?”
鲁余低头看了看地面,嚯……方才没注意,竟是光可鉴人!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晏兰庭,“……你扫的?”
晏兰庭用一种你在说什么笑话的表情看着他,“自然不是。”
……那你说个屁啊!鲁余腹诽道。
“是丰收扫的。”晏兰庭一指庭院,道。
几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便看到丰收正拿着扫帚在兢兢业业地扫地……那姿势一看就是专业的。
“你找个打杂的活计还带小厮?”鲁余一脸的匪夷所思。
“有何不妥?”晏兰庭虚心请教。
“当然不妥!不妥大了!哪家打杂的伙计还随身带个小厮帮着做活的啊!”鲁余气急败坏地道。
“你们押一趟镖,是不是得有个镖头?”晏兰庭问。
“是。”鲁余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
“镖头底下是不是得有镖师?”晏兰庭又问。
“那是自然。”鲁余皱了皱眉,一脸你在说什么废话的表情。
“那镖师底下是不是还得有个打杂的?”
“是……”
“那打杂的自己再配个小厮又有什么不妥呢?”晏兰庭一脸理所当然地道,“我自己的小厮,不用你们出工钱,如今请一个人,却得了两个人干活,你有何不满?”
……听起来好像是没错。
但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鲁余向来机灵,在镖局里混得如鱼得水,还是头一回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大聪明的样子。
季棠被逗笑了,想想晏公子也是为了帮她才得罪了何家母子,如今被逼得上门投靠,她又如何能袖手旁观,便点头道:“晏公子说得有理,你这便留下吧。”
“还有丰收。”晏兰庭提醒。
“还有丰收。”季棠点头同意。
院子里抱着扫帚一边扫地一边偷听的丰收默默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他家公子想做的事儿就没有做不成的……
一旁的林管事没想到他让大小姐来出出主意,结果大小姐竟然就这么把人给留下了,虽说看起来似有什么前缘的样子,但冒然留下总觉得不太妥当,不由得拉着季棠小声道:“这人一看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说是请了一个人却得两个人干活……他那是会干活的样子吗,怕不是还得找个人伺候着!”
站在一旁的鲁余也听着了,顿时恍然大悟,可不是么!林管事不愧是林管事,他方才竟然被绕进去了!
“林叔,他是因为我才得罪何家母子的,我不能袖手旁观。”季棠顿了一下,又低声补充道:“这就是我们回程时重金托了人身镖的那位晏公子。”
林管事听得连连点头,回头再看晏兰庭的眼神一下子慈和了起来。
鲁余一看,便知道大势已去,这位晏公子留下已成定局,他拿胳膊肘顶了顶单齐,单齐却是一动没动。
下午齐昔年回来的时候,季棠便找他说了此事。
齐昔年皱了皱眉,“那何氏真是不知所谓。”
“那人我便留下了啊。”季棠道。
“嗯,估且留下吧。”齐昔年顿了一下,又道:“你准备把他安排在哪里?”
威猛镖局共有六只镖队,原本安排一个杂役进去没人会有意见,毕竟谁不乐意多一个干活的人呢?可这位晏公子一看便不是个真的能干活的……强行把他塞进任何一只镖队都可能引来不满,这位晏公子也未必能待得住。
“他是我招进来的,便由我来负责吧。”季棠也知道齐昔年的顾虑,道。
齐昔年看了她一眼,好笑道:“你要组建自己的镖队了?”
这一趟去往汴京押镖,季棠这个镖队是临时组建的,并不属于镖局的六只镖队之一,齐昔年心知肚明这是她想正式组建自己镖队的第一步但并没有阻止。
季棠点点头,一副野心勃勃的样子,“是有这个打算。”
“你要组建自己的镖队,季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名声可就没有了。”齐昔年提醒她。
要组建自己的镖队,那便要打出自己的名头,那季棠走镖的事就瞒不住了。
季棠撇嘴,“这样的好名声谁在乎啊,要不是这 ‘好名声’那何氏能盯上我?”自说自话地决定要先娶她进门再给何承业纳妾,可不就是把她当成个没脾气好摆弄的东西么。
齐昔年轻轻弹了她的额头一下,“但你娘在乎。”
季棠抬眸觑了他一眼。
“你这是什么怪模样。”齐昔年没忍住又去敲她脑门。
季棠躲开,“我才发现一件事。”
“什么?”齐昔年问。
“你对付我娘很有一套。”季棠道。
“……我看你是又想去演武场上走一遭。”齐昔年眯了眯眼睛,道。
破孩子又欠打。
“不了不了,我还要去安顿晏公子呢,我娘那里就烦你帮着说和说和啊。”季棠快速说完,便脚底抹油溜了。
齐昔年站在原地,看她一眨眼便跑得影子都没了,不由得摇头失笑,正笑着,一转身便看到姜锦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也不知道她是何时来的,那些话她又听了多少,一时不由得慌了神。
……毕竟那破孩子方才还说他对付她很有一套。
瞬间又想打孩子了。
就在齐昔年手足无措的时候,姜锦忽然看着他,幽幽地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没没,阿锦你没错,我是我错了。”齐昔年下意识便熟练地认错。
“……”姜锦满心的愁绪一下子被他这傻气冲天的样子给冲散了。
“阿锦……”齐昔年讷讷地喊了一声。
“罢了,她这是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了她了,随她去吧。”姜锦轻哼一声,甩袖走了。
齐昔年先是一慌,随即回过味来……阿锦这是同意让季棠组建自己的镖队了?
季棠原以为要说服她娘同意让她组建镖队,即使是齐昔年出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结果她前脚才走,齐昔年后脚就来找她,说她娘同意了。
“……这么快就同意了?”季棠简直不敢相信,随即一击掌,“我就说总镖头你出马准没错!”她兴高采烈连连拱手,“多谢多谢!”
齐昔年按耐住想打孩子的心情,抚了抚额,“你要谢就去谢那何氏吧,你娘方才听到我们说话了。”
季棠一愣,前后一想,一下子想到了她方才那句话……这样的好名声谁在乎啊,要不是这 ‘好名声’那何氏能盯上我?
“不管怎么样,你娘都是最疼你的,她总想为你做最好的打算。”齐昔年顿了一下,缓声道:“即便她做的不合你心意,或者也未必正确,但她……”
“我知道。”季棠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有些酸涩,“我都知道的。”
她怎么能不知道她娘有多爱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