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站在林管事身旁的李公子见那位徐掌柜似乎对这女镖头颇为推崇的样子，不由得犹豫了一下……或许，他应该给这女镖头一个机会？
林管事不大瞧得上李公子的这点小心思，他走上前冲徐掌柜拱了拱手，寒暄道：“徐掌柜今日上门是？”
“我这不是又来麻烦季镖头了么。”徐掌柜笑呵呵地道。
“这是说得哪里话，还要多谢徐掌柜照顾我们生意呢。”林管事哈哈一笑，十分熟练地恭维了一句。
“好说好说，这做生意不就是你来我往的互相帮衬嘛。”徐掌柜白胖白胖的脸上都是和气生财的笑容，“是这样的，陆家寨的学堂在我们商行订了一批长锋羊毫和布头笺，数量不小，还要劳烦季镖头帮着走一趟。”
“不成！”
这断然否决的话自然不是出自季棠之口，更不可能是林管事，三人转头看向那个说话之人。
“这位是？”徐掌柜疑惑，实在这人看衣着打扮也着实不像是镖局里的人呐。
“你别管我是谁，凡是都得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吧？”李公子一脸不快地说着，看向林管事，“是我先来的没错吧？”
“是您先来的没错，可您方才不是不大满意我们季镖头……”林管事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打断了。
“谁说我不满意了？！我满意极了，就她了！”李公子一指季棠，然后虎视眈眈地看向季棠，道：“季镖头是吧，鄙姓李，我爹是李湖乡的李员外，我二哥在青云县当县令，下个月就是我爹的六十大寿，我二哥要接我们一家子去青云县给我爹过寿，就劳你护送了。”
这话说得着实不大客气，还透着股要以权势压人的意味，毕竟向来民不与官斗，县令虽然不算多大的官，但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安平镇却是一般人得罪不起的。
徐掌柜见这位李公子咄咄逼人的样子也稍稍有些意外，不过他是听东家的吩咐来托的镖，他们东家虽然没露面，但从东家这行事来看似乎和这位季镖头交情匪浅的样子，他自然不会让镖局的人为难，而且这位李公子看着便像是一副没什么头脑的样子，这种有点权势的蠢人最是得罪不起的，他赶紧笑呵呵地摸了摸肚子，打圆场道：“合该如此，凡事都得讲究个先来后道不是，我那批货倒不像上回那么着急，八月之前将那批货送到陆家寨就成。”
这会儿才六月，倒是确实不急。
李公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且徐掌柜也表了态，林管事看了季棠一眼，见她点头，便带着李公子和徐掌柜一起去办手续了。
季棠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她之前送往汴京的那趟镖，托镖人便是青云县的县令……她怎么记得那位县令似乎不姓李？
那厢林管事同李公子约好明日一早同他一起去李湖乡接人，然后客气地送走了徐掌柜和李公子，转身同季棠道：“这位李公子住在镇上的安福客栈，你明日一早带上镖队先去客栈接上他，然后一起去李湖乡接李员外一家子。”
季棠点头应下，又问一句：“先前往汴京那趟镖……我怎么记得青云县的县令不姓李？”
“这位李县令是中举之后才被授了官的，不是原先那位了。”林管事摆摆手道。
原来如此……
季棠点点头，“行，那我先去准备一下。”
季棠转身去找鲁余，让他召集人手，这个时候潘元酒肯定不会在镖局，单齐家在外面也不方便，鲁余先前干的是杂役的活计，所以召集人手这活儿一直是鲁余在干……至于现任杂役晏安，咳，晏安虽然也是镖队成员，但对镖队事宜不熟，自然不如鲁余来得得心应手。
季棠去找鲁余，却扑了个空，走出北院的时候恰好碰上了提着食盒的丰收。
丰收见了季棠，眼睛顿时一亮，“季镖头，你来找我们公子吗？”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徐掌柜应该来托镖了，想来季棠应该就是来和他们公子说这个事儿！
“啊这……”季棠一顿。
“是有人来托镖了吗？！”丰收兴冲冲的问。
季棠被他那双亮闪闪的眼睛看着，轻咳一声，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果然！是徐掌柜！
“什么时候出发？”丰收忙问。
“明日一早。”季棠被他这副迫不及待的样子逗乐了，道。
“好！我去跟公子说，召集人手的事儿交给我家公子吧！”丰收拍了拍胸膛，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倒的确是杂役的活计没错。
季棠实在不忍泼他冷水，便点了点头，“行，便交给你家公子吧，今天晚上之前要知会所有人，人聚齐了跟我讲一声。”
丰收响亮地应了一声，赶紧跑了。
季棠看着他背影，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回南院，打算和娘说一声明日又要出门走镖的事……想来也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
结果刚到南院门口，便看了方才寻不着的鲁余。
鲁余正和碧桃说话。
“碧桃？碧桃？”鲁余正和她说着走镖路上的趣事儿呢，要是以前碧桃这会儿早已经被他逗得前仰后合了，但今儿个碧桃竟然走神了。
碧桃眨眨眼睛，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没事吧？”鲁余有点担心地看着她。
碧桃摇摇头，一脸苦恼地道：“我在想我们家小姐呢，她习武本就消耗体力，晨起还总是胃口不佳，再瘦下去人都要瘦没了。”
鲁余听到这个，也只能挠头，别的事儿他还能想想办法，但这事儿他也无能为力啊……
“平时我劝着还能吃些，今天早上只喝了些水，简直要成仙了一般，倒把我给吃撑了……”碧桃揉揉肚子，抱怨。
啊……原来是吃撑了啊，难怪今日他带来的零嘴她竟一反常态地动也没动，鲁余看了看碧桃，大小姐成不成仙的他不知道，碧桃的小脸儿倒是越发的圆润了呢……
碧桃一抬头，便对上了鲁余的眼神，不由得一捂脸，“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鲁余轻咳一声，自然不敢说实话，赶紧把话题带开，随口道：“大小姐许是有什么心事吧，这有了心事自然容易胃口不好……”
鲁余本是随口一说，碧桃却是一脸慎重地道：“我也觉得大小姐有什么心事，她今天整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竟然连镖局都不想去了，可把我给担心坏了，好在林管事差了林山过来把小姐请去镖局了……唉，虽然不知道小姐有什么心事，但忙起来应该能开解一二吧。”
“林管事找大小姐有什么事吗？”鲁余一听，忙问。
“有人托镖啊。”碧桃说着说着，又抱怨了起来，“那个林山真是个不懂事儿的，托镖就托镖嘛，竟然说是因为其他镖头都没有回来，实在找不着人了才来寻我家小姐的，真是过分，怎么会有这么不会讲话的人嘛！”
鲁余噗嗤一声笑了，林管事虽然虎背熊腰的长一副鲁莽的样子，但却有八百个心眼子，结果他们家林家的心眼子大概都长在了林管事身上，生了儿子却是个憨直的脾气，林山那是半点心眼都没有的。
“你还笑！”碧桃不满。
鲁余忙哄了起来，“我笑林山呢，对门郑家的小女儿相中了他，已经第十八次把手帕掉落在他身上，结果他愣是十八次给人家捡了还回去，还抱怨那位郑姑娘是个粗心大意的，怎么老是丢帕子！”
碧桃也噗地一声被逗笑了。
“好了好了，可算笑了，这笑起来多好看。”鲁余忙夸张地道，说着，又哄道：“你别操心了，回头走镖的时候我会帮你好好照顾你家大小姐的。”
碧桃微微羞红了脸，乖巧地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啊，这会儿大小姐估计该找我说走镖的事儿了，我还得一个一个通知到人呢。”鲁余说着，见碧桃脸蛋红红的样子实在可爱，没忍住手痒痒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转身走了。
一转身，就僵住了。
季大小姐正站在他身后呢。
“咳，召集人手的事儿我交给晏安了，镖队明日一早出发。”季棠轻咳一声，道。
“晏安能行吗？单齐也就算了，潘叔可不好找。”鲁余下意识便道，先前每回找潘叔这活儿都能耗他大半天功夫，为了找潘叔他如今对安平镇上大大小小的酒馆简直了如指掌。
“让他试试吧。”季棠顿了一下，“实在不行我跑一趟就是。”
鲁余暗自警惕，大小姐仿佛对那位晏公子过于宽容了！……可是谁让那位晏公子手里捏着他的把柄呢，啊不是，等一下，大小姐已经撞见了他和碧桃的事，那他的把柄就不再是把柄了啊！
鲁余恍然大悟豁然开朗，整个人都亮堂了。
“大小姐，是我约了碧桃出来的，这事儿与她无关。”鲁余怕碧桃挨罚，先解释了一句，毕竟碧桃是个姑娘家，这事儿肯定不能让她扛。
季棠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你解释这个做甚，我还能因为这个罚你不成？”
鲁余闻言一喜，大小姐这是不反对啊！这算不算过了明路了？！
季棠见他脸色一会儿一变，奇奇怪怪的，也不知道在琢磨些啥，想着还要去和娘说明日要出门走镖的事儿，抬脚便进了院子，“你们有话继续聊，我有事先走了。”
碧桃哪可能真的留下继续和鲁余说话，她看了鲁余一眼，赶紧惴惴不安地跟上了自家小姐。
鲁余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扬声道，“大小姐你放心，我会盯着晏安的！”
季棠回头看了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了。
碧桃一路提着心，瞅着自家小姐的背影，欲言又止了好几回，终于鼓起勇气，“小姐，我和鲁余……”这话才起了个头，便带了哭腔。
季棠本想逗逗她，听了这声音赶紧扭头一看，便见碧桃脸上全是泪珠子……
“你这是干什么……”季棠有些哭笑不得，拿起碧桃手上捏着的帕子替她擦了擦脸，“我早就知道了。”
“啊？”碧桃一呆，她以为她瞒得很好呢。
“你哭什么啊。”季棠无奈地道。
“我怕……怕被打死……”碧桃边哭边道，还打了个嗝。
可能是哭的，也可能是早上吃太饱……
“为什么会被打死？”季棠更无奈了，她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猜不到自己这个小丫鬟在想什么了……
“话本子里都……嗝，都是这么写的啊，小丫鬟和小厮私相授受，就……就被打死了！”碧桃边哭边道，间或还打个嗝。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隐瞒这件事的原因吗？
季棠无语了一会儿，见她似乎当真被吓得不轻，圆乎乎的脸上都是泪，止都止不住，不由得笑着摇摇头，哄道：“用潘叔的话来讲我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那种……许是大户人家才有的规矩吧，我们镖局不兴这个。”
碧桃眼泪一下子止住了。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要想好了，如果你当真下定决心要嫁给鲁余就告诉我，我帮你去跟我娘说。”季棠替她擦了擦脸，放缓了声音道。
碧桃呆呆地看着她，喃喃地道：“小姐……你真好。”
行叭，不哭就行。
季棠正想着，便听碧桃一脸坚定地道：“小姐，碧桃不嫁人！碧桃要一辈子伺候小姐！”
“……”倒也不必如此。
正兴冲冲打算去盯着晏兰庭的鲁余忽然打了个喷嚏，觉得骨子里有些发凉。
季棠去主院见了姜锦，说了明日要出门走镖的事情，果不其然没得到什么好脸色。
“这才回来几日，我看你的心是越发的野了。”姜锦拉着脸道。
“镖局里忙嘛，其他镖队都出去了实在没人……”
“怎么，镖局没你就开不下去了吗？那不开也罢。”姜锦冷哼，“你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一点女孩子的模样！”
季棠陪笑脸，“怎么没有呢，我不是穿了裙子嘛。”
“去去去，看到你就心烦。”
季棠被灰头土脸地轰出了屋子。
刚走了两步，便见灵芝快步追了出来，她里捧着一个小匣子。
“大小姐，这是夫人特意去庙里给您求来的平安扣。”灵芝眨了眨眼睛，笑道：“夫人说这个得贴身戴着，保平安的。”
季棠接过小匣子，打开一看，里头是一个碧玉的平安扣，还编了梅花结，这略显毛糙的手艺一看就是娘亲手编的，季棠看了一眼屋子，高声道了一句：“谢谢娘！”
屋子里没人理她。
季棠摸了摸鼻子。
“小姐，夫人也是担心您。”灵芝微微压低了声音，道。
季棠笑了，“我知道。”
她自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