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许丰韬家出来时,严厉行恍惚感觉周遭有隐藏的目光,可环顾周围并不见可疑之人。
单凭许丰韬玩失踪这点,他就十分顺理成章地成为嫌疑人。纵使有唐小玉单方面为他和死者的矛盾关系开解也无济于事。
中西画房,许丰韬一天都没有出现。他的画室里并无一人,只有那些令人目光闪烁的画作。
中西画派双方立场不同,前者为付鑫请求将杀人凶手许丰韬绳之以法,后者则多对许丰韬表示信任,不允许旁人无证污蔑。
众说纷纭里头,严厉行眼光独到地指了一个相对冷静的画家来追问,关于许丰韬和付鑫的关系。
现如今,许丰韬已经称得上小有名气,但在两年之前,他也不过是一个流浪画家。
中西画房是外界捐赠以及画家众筹开办的绘画圣地,无名之辈为了梦想聚集在此,或许有人天赋过人,碰见机遇便能出人头地,成为扬名的画家。
“两年前是付鑫带许丰韬来的画房,那时许丰韬没名没钱,就连会费都是付鑫付的。”
在中西画房里甚至有垂垂老者,艺术这一行的水深浪涌,大多数人都成了海浪淘沙。
然而许丰韬却是幸运儿,大概一年之前,他的画得到了洋人画家的赏识,从此之后便踏上了驰名画家的康庄大道。
“他的画你们也看到了,跟咱们泱泱华夏千年的传承不一样。洋人就喜欢那样奔放的热情。这一年下来,许丰韬也算在上海滩小有名气了,住上了气派的房子,穿得也体面……”
说起他二人,不得不提付鑫曾经有一次在画房对许丰韬大打出手,其他人全都上来拉架差点没闹出人命。
时隔近一年,记忆早已不太清晰,“付鑫大概意思是让许丰韬滚出去,永远不要出现他眼前。都说许丰韬是白眼狼,闯出名堂来就忘记了付鑫的知遇之恩还横刀夺爱。不过快一年前的事,就算记仇报复也不能这么久吧?”
从那一架之后,付许二人便形同陌路。可纵使被付鑫羞辱,成名之后的许丰韬依旧选择留在中西画房。
“虽说我们国画派和西洋画派之间一直有隔阂,但他们两个志同道合的人从最初的形影不离到分道扬镳实在令人扼腕。”
事至如今,一个死,一个走……
许丰韬在画房并没有其他关系特别好的画家,亦无人知晓他在何处另有画室。
不知不觉,上海的天渐入黑夜,不过夜上海从不寂寞,华灯初上,长夜未央。
调查尚未有结果,严厉行步送林九黎回家休息。
一进门,房里的画板画架笔墨映入眼中,这些是以往没有的物品,严厉行不得不紧张起来,“九黎你怎么开始画画了?”
“我去画房采访唐小玉,一时兴起就买了些东西回来……”林九黎眼见严厉行俯身捡起地上的纸团打开,赶紧把话说在前头,“我没画过,画的乱七八糟!”
纸上所画的确不知所谓,严厉行付之一笑更是让林九黎尴尬起来,“严探长你笑话我!”
她一把夺回不堪入目的作品,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这个天分。
“不知道九黎你愿不愿意当我的模特?”严厉行拿起碳素笔。
灯影分布在林九黎的身上,而她浑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
“放松点没事。”严厉行说。
“严探长还会画画呢?”林九黎满心好奇。
纸笔摩擦生成阴影,严厉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来,“我小时候在善学堂,收留我们的校长会带我们读书写字。我小时候比较孤僻,反而有耐心画画。校长让我们记录身边的人和事,我就负责画,她负责写……”
林九黎能够猜到那个“她”是谁,让严厉行心心念念却将他遗忘结婚生子的昔日密友。
“严探长果然还是忘不了她吧。”林九黎默念,“只可惜他们之间是难以逾越的鸿沟,对方已经家庭圆满,希望严探长能够早日疗愈失恋的心伤。”
正当林九黎出神思想之时被严厉行逮了个正着,“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林九黎一下子住口,“我在想严探长一定要把我画得好看点,不然我可不高兴了。”
不知不觉之中,林九黎面对严厉行已经扫清了初相识的谨慎戒心,竟敢任性起来。
林九黎不再出神,凝视着严厉行轻描淡写却投入专注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旁观和亲身配合的不同,林九黎感觉严厉行对自己的目光与许丰韬画唐小玉时不太一样。后者冷目孤寂,而前者抬眸看向自己总似有光线放射出来。
虽然严厉行已经将林九黎的模样完完全全烙印在脑海,但他依旧频频抬头。不仅是素描讲究气氛和光线,更是他想多看林九黎几眼。
“画好了。”严厉行轻松地放下笔。
林九黎迫不及待地上前来观,一眼便被简约黑白色调的纸上肖像所震惊。
跟自己的胡乱涂鸦完全不同,严探长是真真切切有两把刷子,画的就像照镜子一般。
“严探长真的很厉害。”林九黎由衷佩服。
今天忙碌奔波暂且告一段落,严记性嘱咐林九早些休息便先行离开。明天早上他会先在巡捕房看是否有许丰韬的行踪消息,如若没有则会再去一趟案发现场。
于门口相送之后,林九黎拿起素描再度欣赏,“严探长要是想成为画家,一定也能风靡上海滩吧?当电影明星我看也行,当医生……”
说到“医生”,林九黎突然想到一个事。她猛地推开门望去巷子远处,却发现严厉行仍旧驻足路灯旁,不曾远走。
俯仰之间,严厉行的眉头不禁一皱。
林九黎在门边卡壳,严厉行是站在那里,一直站在那里?她走下楼梯,向光暗之间的严厉行一步一步迈近,“严探长……”
听到这声呼唤,严厉行才能松了一口气,“九黎还有什么事吗?”
“我突然想起来明天我请假要去医院一趟,我会提早去跟世岐哥说一声检查不做了,然后马上回巡捕房……”
“不可。”严厉行语重心长地表示,“这案子没这么快破,有任何发现我都会告诉你。相对的你不需要着急忙慌,该去医院就去,没有什么比你的健康更重要。”
林九黎完全被严厉行的温柔呵护侵吞,她往楼上回去时,冷不丁地扭头一问,“严探长还不回去吗?”
“回!”严厉行略有慌张似的,“我回去,晚安。”
等到林九黎回到房中将门一关,她又鬼鬼祟祟地跑到窗户边上推开一道缝偷窥外头。
路灯下只剩尘埃。
“一定是我多心了,严探长只是还没走远。”林九黎对自己说。
一夜过去,林九黎按时按点来到中西结合医院见到孙世岐。
“今天穿的很漂亮!”孙世岐望着九黎满目欣然。
近来,林九黎的情况很稳定。
“工作上忙吗?”孙世岐问候。
“忙的时候就挺忙的。”林九黎也说不准。
她在犹豫该不该将自己成为案件跟踪记者的事告诉孙世岐。
“严探长还有再找你吗?”孙世岐一脸正色地追问,见林九黎一时哑口便知她有所隐瞒,“既然专访已经告一段落,那就结束这段联系。他是巡捕房的人,而且我感觉他知道些什么,赖在你身边不怀好意。”
孙世岐满脸写着严肃劝解,听得林九黎一声都不敢吭。
虽然这样,可她已经将自己身患隐疾的事向严厉行坦白。此刻,林九黎决定不再隐瞒孙世岐,“其实我跟严探长说了,我有离魂症。”
此言直叫孙世岐震惊恐慌,他未曾想到林九黎竟对严厉行如此卸下防备。
“但是贼铃的事我没说。”林九黎始终相信,“我觉得严探长人很好的,虽然一开始我以为他会是威风凛凛的冷面探长,但相处下来发现他还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听着林九黎嘴里说不尽的他,孙世岐的目光愈发暗淡,“难道九黎你已经喜欢上他了?”
“这倒是没有……”林九黎略有害臊,“世岐哥你别多想,严探长只是提拔我,我也喜欢报道真相。”
“从一开始我就不该答应让你出去做记者。”孙世岐追悔莫及,“应该让你当个作家,画家就能在家里待着。”
“一直待在家里我会疯掉的。”林九黎不禁自嘲,“而且我画画一点天分也没有,不像严探长他……”
又是严探长!孙世岐的神情乍变让林九黎欲言又止,他更是以百般沉重的口吻叮嘱,“九黎,不要轻易爱上别人。”
林九黎对这句话有自己的理解,她自知是个不正常的人,也习惯远离他人,不给人带来麻烦,不给人造成困扰。
但她并非是一个享受孤独的人,尤其是在进入报社之后,有同事,有朋友,就连令人闻风丧胆的上司都不使她退却。
纵使现状越来越好,林九黎也明白自身最艰难一道坎。她不会按时候恋爱结婚生子,成为他人的负累。
不知从何时起,林九黎已经深有觉悟。所以她的感情经历一直是一片空白。
“世岐哥你放心吧,我明白。”林九黎强颜欢笑。
“但是你可以永远依赖我。”孙世岐深藏挚爱。
最后,孙世岐仍旧叮咛林九黎与严厉行保持距离。
孙世岐从诊室送林九黎出门,医院的走廊上有病人来往。
“还有谢谢世岐哥,你前不久送来的衣服都很合身。”
一言激起孙世岐眼中的疑惑,尚未来得及追问到底。
林九黎居然看到从一间病房里拄着拐杖走出来的许丰韬!
对方也认出了林九黎,目光对接的一刻,她径直走上前去问:“许画家你出什么事了,怎么会在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