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晚餐没吃成,林九黎只当自己今日没这个运气。采访虽然是她的重中之重,但连累严厉行饿肚子她心中愧疚。
“我请严探长去吃点什么吧,我们可以一边吃一边采访。”林九黎把心急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随即找补说,“不过还是严探长吃饭要紧,采访不着急。”
“是,以后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是你的采访我随叫随到。”
如此一言,林九黎简直受宠若惊,“严探长您是巡捕房大忙人,日理万机,应该是我随叫随到。”
关于独家采访的任务,林九黎着实觉得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
站在街巷口,严厉行瞥了一眼菲斯特外的车,隐约有些着急避开,“我们别在这站着,你从小在这里长大,想必一定比我知道更多美味餐厅,我可要跟定你了。”
“希望不会让严探长失望才好。”
林九黎与严厉行脚步同行,不知不觉格外默契。
她思考着该请严厉行去哪里才能既不失礼于人又是自己的钱包承受得起,而不曾察觉身边人的目光一刻也不舍得从她身上移开,注视她的思索和苦恼。
“其实我不挑剔的,吃什么都行。只要你觉得好,就算是街边的烤红薯也是世间美味。”严厉行开口说道,眼中若有思忆。
“可是严探长是穿西装吃西餐的讲究人。”林九黎此刻看他是,完全摒弃他先前的形象。
不过严厉行属实是与西装完美适配,无论是身高体量的总体观,还是论及肢体细节。宽正的肩臂,挺拔的腰身以及一副拔地而起的长腿无不展现出大男人的魅力。
偏偏他的绅士风度又中和了冷面探长的固有印象,且言笑之间隐现一份憨涩,“这都是他们给我出的主意,真的不必拘于小节。”
从繁华大道走进曙光街上,路过一家馄饨面摊,林九黎与老板一经对视便被热情招呼,“九黎才下班啊?这是跟男朋友逛街?原来你男朋友这么一表人才的呀,比你报社同事优秀多嘞!”
林九黎不薄的脸皮臊得一红,两只手死命地摇摆否认。
反观严厉行一派正人君子风范,甚至隐藏窃喜,“看来你经常来这里吃东西,我也喜欢吃馄饨,就这吧。”
热腾腾出锅的馄饨面,在路灯下晶莹剔透,看起来食欲满满。热汤缓和了夜间的萧瑟秋风,低头喝汤之时,还是偷窥对面坐着的人的好时候。
“这位冷面探长不太冷,西装打领地坐在路边摊吃馄饨,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林九黎默想,好奇心蠢蠢欲动。
想来想去,林九黎还是做出解释,“刚刚老板的打趣,严探长可千万别介怀。我在报社实习几个月天天都来就熟络了,所以老板净喜欢拿我开玩笑,不要造成误会才好。”
“没关注,反正我没有女朋友,不会误会。”严厉行自言单身。
关于严厉行的感情经历也是采访的一环,林九黎顺水推舟地提问,“严探长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风云人物,仰慕您的女子肯定不在少数吧?”
“林记者这个问题是采访的内容,还是私下的打听?”严厉行反问道。
到底是威风八面的探长,不怒自威亦能让林九黎感受到魄力,“我想大众都很想知道。”
“他人是否仰慕于我,与我并无关系。”一言尽显冷面探长风范,“我不理会她们便是。”
“就好比刚刚在菲斯特,严探长躲开那位穿洋裙的小姐?”林九黎当时便敏锐察觉,此刻犀利发问,“如果我没猜错,她是不是就是黑马帮千金罗映棠。因为探长前日的营救而对您一见倾心,外界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我可算听出来了,林记者还真是专业,一上来就面不改色地聊如此私密话题。”严厉行言语谨慎,心里却在意林九黎的置身事外。
采访并不像林九黎想象得那样顺利,但她态度诚然,“是我唐突了,不过关于严探长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我的一切……”严厉行暗暗叹息,“需要从我小时候对你讲起吗?”
“如果能这么细致当然好了!”林九黎惊喜过望,“像严探长这样年轻有为的人士,童年和少年时一定也十分精彩。”
林九黎到底展现出饱满的职业态度,她想挖掘的是搅动风云的巡捕房探长的幕后故事。而自己这副坦然相见的面貌,仅仅是她眼中一时惊讶与报纸上形成反差的陌生人的脸。
严厉行并未反悔决定,但今晚他尚未做好准备提及任何人,任何过往。此刻更有心塞难以疏通。
林九黎懂得进退有度,礼貌地保持合适距离。
热乎馄饨下肚暖胃却暖不了心,严厉行对林九黎的注目无法截止,“吃饱了,林记者可有时间散散步?”
“当然有!林九黎不假思索地答应,心想着总是机会。
从曙光路到洋货街,路过虹桥到魔术馆绕了一大圈。林九黎对严厉不可谓不钦佩赞扬。
让严厉行一鸣惊人的镇压虹桥黑帮恶斗,轰动全城的魔术馆杀人案,各种事件案情,林九黎都如数家珍。
“林记者可还喜欢看变魔术?”严厉行趁机问道。
“不喜欢,都是假的。”林九黎坦言,又想到不能把话说死,“不过如果严探长喜欢的话,下次采访我请您看?”
严厉行眼中滋生出星星点点的落寞,一个人,终究会在时光流转中变得不同。
洋货街盛华服装店外,女售货员满脸泪痕地站在店门外十分惹眼,不知站了多久双腿已经发颤。
掌柜的从店里出来对售货员加以斥责,“你还在这杵着,站多久都不可能再用你了。你还赖着不走的话,我可要报警告你盗窃,你知道那件洋装多贵!”
林九黎走在严厉行身边总有墙堡保护的感觉,她路过时不自觉瞥了一眼盛华,听到“洋装”不由得脚步一乱。
“我没有盗窃,我也关好门了,求求店长不要开除我,我不能丢了工作啊!”
那个售货员因为洋装失窃被炒鱿鱼,这让林九黎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
“严探长您等我一下。”林九黎径直走向盛华对店长说情,“洋装就当我买了,钱我赔,拜托你不要解雇她。”
店长看林九黎一身服装都是自家出品,想必是老主顾不能得罪,“这位小姐真是人美心善,我也相信她没那个胆子行窃,倘若把空缺补上也不是不能通融……”
然而,林九黎掏空了钱包也不够洋装钱。
严厉行看着林九黎的手足无措,明白岁月变迁人会变,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个性依然在她身上光芒万丈。
“店长的确需要报案,但不是归咎店员。贵店失窃乃是贼铃所为,就发生在今天凌晨。”严厉行神情严肃地走上来。
“这位是谁啊?”店长直面威严,“你说贼铃,是传闻中那个神出鬼没的女飞贼?”
“他,他是巡捕房严探长。”林九黎不自觉变慌。
“没错,今日凌晨,我亲眼看到贼铃从贵店跑出来,穿着洋装。”严厉行讲述。
“严探长您看到……”林九黎哽了一口,“然后呢?”
严厉行并不顾及自己的颜面直言,“我与她一番交手,被她逃掉了。”
林九黎紧紧攥着拳头问:“严探长可有看见她长什么样子?”
“没有。她戴着面罩。”
听到如此回答,林九黎才算松了一口气。
林九黎坚持要给洋装和高跟鞋的钱,今天不够来日再凑。
严厉行面不改色地取出钞票,“美其名曰:“改日林记者再请我吃馄饨。”
这得请多少顿馄饨才够?
离开服装店后,林九黎依旧心绪不宁。她不经意瞥见严厉行竟注视着自己,隐约有一丝难以理解的笑容。
“他干嘛看着我笑?该不会……”林九黎心里紧张起来,开口问道,“严探长您还负责抓捕贼玲吗?”
“不是我负责的,只是恰好撞见。”严厉行反问,“林记者对贼铃也感兴趣?”
“没有!”林九黎不太镇定,心虚之感浮于表面,“时间不早了,不如严探长回去早点休息。”
出于关心,严厉行提出送林九黎回家,且不容拒绝。
一路上,林九黎始终怀揣着七上八下的心情,明明一开始相处都不至于如此地步。
反之,严厉行倒是积极找寻话题,旁敲侧击。
“林记者喜欢洋装吗?”
一听洋装,林九黎整个人都慌了,浑身都表示否认,“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
“小女孩小时候就喜欢趴在橱窗外欣赏模特穿着洋装,美丽地幻想自己穿上,就像公主一样。”严探长发出感慨,“如果林记者自小与我便相识就好了。”
而林九黎只想扯开话题,“我知道严探长是从南京来的,可我从未去过,我们怎么可能相识。”
“可我小时候是在上海……”严探长多希望林九黎眼里的惊色给自己惊喜的答案,可她只是不乏敷衍地回应,“那我们小时候真在上海的街道巷子遇见过也不一定。”
严厉行不要街头偶遇邂逅的可能性,他要千真万确的相识记忆,“林记者仔细看看我,有没有可能你我从前就见过面,甚至彼此早有交汇。”
林九黎被迫注视严厉行,清楚地看见他眼中迫切,眉头纠结。在报纸上看过无数次的脸委实熟悉,今天的转变更是眼前一亮,英俊硬朗的面庞五官浑然天成,细看又十分耐看。
眼目的沉浸赏析抽离之后,林九黎不禁生出有一股不详的预感:该不会,严探长怀疑我了吧?
情急之下,林九黎只顾激动地保证道:“抱歉严探长,我今天下午之前从没见过您!”
严厉行的神情越发凝重,再也按捺不住开口的话却被响起钟声吞没,独剩与林九黎对视的目光咫尺天涯,恍若静止。
纵使有千言万语也被无情打断,唇齿之间该怎样继续诉说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