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斯特餐厅的大厅,蒋雯熙特意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推开窗户就能看见满街的流光溢彩,夜上海的繁华。
严厉行只当做吃一顿寻常的晚餐,与蒋雯熙的交流也都点到为止。
“厉行你来陪我吃西餐,那位林记者知道吗?”
严厉行问心无愧地回道:“我从巡捕房出发去晨光路再到这里,没机会跟九黎讲。”
“其实她与你的关系又还没有明确,她不也是跟其他男人吃饭。”蒋雯熙举起酒杯,“你跟我这位校友喝一杯应当没什么吧?”
在来之前严厉行早有觉悟,不管蒋雯熙提出什么要求,他都尽可能配合。
二人举杯,红酒摇晃,清脆的碰撞之外,快门按下的声音隐匿。
这一顿浪漫晚餐,是蒋雯熙第一个要求,“送我回家吧。反正也是顺路不是吗?”
灯火长街,夜色渐浓。秋风送到晨光路,此处不比其他繁华街道,却也比黎明巷喧闹。
“你从没有哪一次如此耐心地陪着我?”蒋雯熙不得不好奇,“你就这么想认识我那位精神病院的姨夫?我真的很好奇有何内情?”
关于此事,严厉行自当保守,“我有自己的目的不便公开。”
严厉行好像从来都是一个满腹心事的人,至少在蒋雯熙看来是,更重要的是他从未对她敞开心扉。
“在南京的时候,我真的想过能与你就这样漫步街头。看春暖雪融,夏花绚烂,秋风落叶……”
蒋雯熙一向是傲骨扬眉,大学时期所有校友都以为她跟严厉行是两情相悦,般配的一对,而她又怎敢承认自己的单恋。
吐露恋慕并非蒋雯熙的个性,今夜也是喝了点酒才将平时写在书里的酸话脱口而出。
严厉行对蒋雯熙从以前到如今,从头到尾都秉持冷淡的态度,心如磐石,从未有一刻发生转移。
他一步停驻,目光犹如今夜凉瑟,“你到了,我也已经答应你的要求了。”
“我还有一个要求。”蒋雯熙面向严厉行提出,“我要你吻我。”
如此要求一经过出便遭到严厉行拒绝,“不可能。”
“呵!”蒋雯熙显然料到却仍旧失望透顶,不知是喝醉还是故意地倾倒。
严厉行旁开一步用仅以手臂相扶。
“我一定是喝多了,风吹得头疼。至少送人送到家,把我送到家里面。”蒋雯熙紧紧把握住严厉行仅此一刻的手臂,“放心吧里边不是龙潭虎穴,我也不是洪水猛兽。”
严厉行无嫌可避,将蒋雯熙扶回住宅。
华灯初上的百乐门内部夜夜笙歌,光影流转中,林九黎以旗袍现身,艳丽婀娜,风情万种,让看见她的人如同深陷梦境。
随着钢琴曲末,林九黎移步站在昨晚的走廊,微微泛黄的光影在她红妆艳抹的脸上泛映出古老的风情。
她等到狄远峥,被她吸引了目光,被那副似曾相识的妆容和造型惊扰了深渊的内心。
“远峥,你还记得我吗?”
一抬眸一转首,一举一动都在狄远峥脑海里激起波澜。
“你是谁?”狄远峥反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曼娘啊!”
空旷的走廊里,人声回响。
原本目光阴郁的狄远峥眼中猛地惊恐,怒声呵斥,“你胡说!”
“你干嘛这么害怕?”林九黎一巴掌轻拍这个男人颤抖的脸颊,“我们才多久没见,你怎么好像老了许多。不像我依然年轻貌美,万众瞩目……”
“疯言疯语,到底是你让你假装曼娘,是谁派你来的?是不是李曼溶那个贱女人!”
“曼溶,我惹人怜爱的好妹妹。”林九黎陡然一笑,“怎么,你们的关系破裂了?想当初你们可是彼此纯洁的真爱呢!”
唇红齿白的笑声引出后台的舞女远观而不敢靠近,窃窃议论,“她是谁啊?”
“难道是狄哥的女人?”
“我听说他结婚了,太太是家庭主妇,这怎么看也不像……”
痴狂笑声和闲言碎语都让狄远峥的慌乱恐惧更近一步。
“疯女人,疯女人……”狄远峥呐喊叫来保安,“快来人把这个疯女人赶出去!”
林九黎被几个人强行带走,恨意满满的目光让狄远峥心有余悸。
星光渐明,夜色更深。
从百乐门出来的狄远峥魂不守舍,差点被路经的黄包车撞上。
“曼娘”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翻滚出旧日的记忆滚烫火热。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完全无法弹奏钢琴,只能请假离开。
在狄远峥身后,“曼娘”悄无声息地尾随着。
严厉行已经习惯于黎明巷的静谧,逃离喧哗,有九黎的地方才是他的归宿。
见她的房间凉着灯,严厉行犹豫要不要敲门打个招呼,在意会不会打扰她。
一段上楼的距离,严厉行仿佛考虑经年。他的身体做了选择,脚步不自主在门口停了下来。
“不知道九黎昨晚的宿醉舒服了没有,问问吧。”严厉行给了自己正当的理由,敲门却久无人应。
他附耳一听房中没有任何声响,推门进去只见是空无一人。
妆台上的口红和地上的烫发工具,严厉行当即参透却更加悬心吊胆。
“曼娘,一定是曼娘!”
小时候,单纯的星拾并不明白曼娘究竟是一位怎样的女子。只记得她经常与不同的男人出门,被不同的男人送回来。
如今这正是严厉行恐惧的人格特性,他绝不能让林九黎在不明情况下受到任何伤害。
百乐门,严厉行找寻过去时歌舞升平,翩翩起舞的人中并没有林九黎。
反倒是昨夜的富婆又一次将严厉行认出来,再次向他抛出橄榄枝,“是不是回心转意还是觉得女人好?”
严厉行枉顾一切,一心寻找烫发旗袍打扮的女人,将舞厅的氛围搅乱引来保安人员,“怎么又来个惹事的!”
“你说什么?”严厉行心急如焚却不放过一丝线索,“是不是有一个穿着旗袍,卷发涂着红唇的女人来过?
“你还认识那个漂亮的疯女人!”
保安说是有一个性感疯女人在百乐门惹事被赶了出去,“那种见到男人就恨不得扑上去的女人,谁知道她跟哪个野男人跑了?”
严厉行将说这话的保安狠狠地打倒在地,愤怒如火的状态直叫其他人员不敢轻举妄动。
从百乐门离开时,严厉行看到一男一女黏黏腻腻地走进对面的宾馆,他不禁再度产生联想。倘若曼娘真的是那样的女子,她真的曾对自己为所欲为……
思绪斩断,严厉行再次冲入宾馆,面对的依旧是昨晚的柜台服务,而今夜的严厉行更加令人生畏。
“你你你……”
“有没有一个从百乐门出来,烫头穿旗袍,身材很好的女人跟男人来这里?”
百乐门附近多的是这样的女人,柜台服务人员慌里慌张地提供线索,“有,十几分钟之前刚上去一个女的勾搭着一个男人……”
“在哪间房?”严厉行火烧眉毛。
事件又一次重演,服务人员人都傻了。
另有扫地的大婶稀奇地问道:“那个人怎么回事啊?”
“就是我刚刚跟你说过昨天晚上来捉奸的男人。”
“啊哟他老婆连着两天给他戴绿帽子啊!啧啧啧是同一个男人吗?”
同一条楼梯,同样的破门,同样的结果。
女人不是林九黎,林九黎又在哪里?
漫无目的的寻觅,严厉行筋疲力尽的身体支离破碎在秋风里。
金兰街风声鹤唳,巡捕房的人马驱散半夜围观的附近人群,他们嘴里小声传播着,“死人了,被杀了……”
严厉行闻风而至,从封锁线警探口中得知是居民楼里发生恶性杀人事件。一位太太打电话到巡捕房报案,自家先生被入室杀害。
严厉行并不认为眼下的事件会与林九黎有关,但他仍然闪过一丝念头,这里的门牌号,是自己先前打过电话的那家。
哭声从房子里传出来越来越大,是妻子在哭自己的丈夫。
房门打开之后,铁探长领队离开,一脸得意的样子却与再度回头来的严厉行对视惊讶,“哟严探长,今晚我值班居然碰上这样一桩命案,不过我已经查清楚何人行凶也抓住了她,只怕没有严探长大展拳脚的机会了!”
继白布盖尸和一身是血的当家太太哭得梨花带雨走出来之后,两个警探拖着已经失去意识的第三个女人,血染旗袍……
擦身而过的一瞬,严厉行的眼中乍然变色。他立刻将人拦下,抬起女人的下巴。即便妆红血色模糊的面容映入,严厉行也能准确无误地辨认出林九黎。
“严探长你看这个杀人凶手做什么?”警探问。
“她不是杀人凶手!”严探长将粗暴的两人推开抱起林九黎。
“严探长!”铁探长端着架势走来,“你我都是探长职位而我比你在巡捕房的时间要长得多。今夜又是我值班受理命案,你该不会想抢我的功劳吧?”
“先回巡捕房再说。”严厉行按捺住心中忐忑,严谨对待。
铁探长自觉受到冒犯,但更奇怪为什么严厉行要抱着一个杀人凶手,“难道这个凶手也是他的姘头,你完了严厉行!”
严厉行怀抱着被鲜血污浊的她,纵使已是一身疲惫无力也坚持下去。无论在此之前发生了何事,他都不信林九黎是杀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