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如此狼藉凌乱的血迹现场,秦法医都一时无从下手,林九黎却毫不嫌弃地捡起地上的锦旗。
随后,林九黎又弯着身子顿住,向法医谨慎问道:“我可以动现场吗?”
“血迹已经凝固没什么问题。”法医说。
许多锦旗零落在地或多或少都沾染了血迹。其中“温馨之家”的锦旗痕迹最重,温馨的字眼何其讽刺。
林九黎盯着锦旗久了,发现上面的血迹莫名怪异,血迹边缘大体呈现近乎规则的圆弧形状。
地上凝固的血迹并不存在这样的形状,这个办公室里是这样形状的物件,林九黎灵光一闪想起凶器奖杯,上段就是圆球状。
“我知道了!”林九黎恍然大悟,“如果把锦旗盖在死者头上再进行敲击,不就不会溅起血迹了吗?”
秦法医当场检查锦旗两面并且从中发现头发,由此验证了林九黎的猜测。
这一趟最重要的证据发现就是这面锦旗,足以举证存在第二位凶手杀人灭口,栽赃陷害。真凶虽然心机掩饰,但逃不过百密一疏,法网恢恢。
二人回到巡捕房的时候,严厉行带队已经在不久前回来。
“青荣帮真是成也狂妄败也狂妄,居然真敢冒险运送买卖人口出海!你们是没看到一船的孩子,那都是国家的花骨朵啊!”丁财旺义愤填膺,“不过还是我们探长英明,果断出手,一网打尽。”
丁财旺话不多说,他还得出去盯着。
很快,严厉行就从审讯室里出来。能够成功营救被买卖的孩子已经是目的达成,他心知肚明无法将青荣帮彻底覆灭,但仍旧会因此耿耿于怀。
彼此交接的目光让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世界仿佛安静,平息内心的其他波澜,只为对方敏感。
“严探长真不愧是上海滩的大英雄,拯救了那些孤苦无依的孩子免受未知的侵害。”林九黎的夸奖比任何褒奖嘉许都令严厉行感到高兴。
“严探长真是的有福气啊,林记者这回可发现大线索了,定能助探长您拿获真凶!”秦法医满面笑意,“既然严探长回来了,那我就回法医部安生待命,交给林记者了。”
秦法医想将证物箱交给林九黎,如他所料严厉行这位探长会主动出手替她承接。
共事一年来,二人早就培养出无需言语的默契。
林九黎与严厉行的二人时光还没来得及多说一句话,丁财旺便从外头飞跑而来横插一脚禀告道:“青荣帮的二爷来了!”
青二爷是青荣帮的二把手,掌管帮派内部的惩戒,可谓是老当益壮,色厉内狠,外强中坚。
随行的还有二爷心腹随从,左边是独眼龙,右边是白发虎,忠心耿耿,气势逼人。
严厉行自从决定严打人口买卖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没想到他这才边才收队归来,青荣帮就派出这么大人物登门施压。
办公室里,青二爷尊位在座,就连总探长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严厉行自是早有觉悟,临危不惧,“我只是收到消息说有买卖人口的,真没想到又是青荣帮弟兄们的生意。但是现在人赃俱获,我们巡捕房就算想给青二爷一个面子也不能徇私枉法,当做一切没发生过。”
“好一个年轻有为的严探长。”青二爷笑里藏刀得瘆人,“我这趟来不是向巡捕房要人,而是跟人贩子划清界限,我们青荣帮的规矩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更希望你们秉公处理,像那种手脚不干净的人口贩子就让他去牢里抠脚吧。”
严厉行两次得逞,青荣帮何尝不是故技重施,不惜斩断手足,是因为他们还有百手千足。
出了巡捕房以后,独眼龙再也可克制不住暴脾气,“这个姓严的狗皮佬,上次就是他这次还是他,只要二爷您发话,我独眼龙弄死他!”
青二爷提醒道:“上次的事有黑马帮帮他顶着,我们只能息事宁人。这次是该给他点眼色瞧瞧搓搓他的锐气,但是别把人杀了。”
“二爷您难道真的欣赏这小子?”独眼龙不服。
“巡捕房再不济也是巡捕房,年轻人要给他机会成长而不是一棍子打死。”青二爷如此宽松。
关于严厉行上海滩巡捕房探长之外的身价,可不是两趟买卖能够抵得过的。
林九黎一个人待在严厉行的办公室里坐立不安。寂静的空间,她只听到窗外吹过风声,以及自己心跳的声音。
从昨天开始她就一直感受到为一个人牵肠挂肚的心情,愈演愈烈。
心狠手辣的黑帮当家可不能跟色令智昏的黑帮大小姐相提并论。
扳动门把的声音就好像在林九黎心上摩擦似的。她紧紧注视着门渐渐开启眼睛一眨也不眨。
严厉行的现身就好像打开林九黎的心门释放了她所有的惶惶不安。
距离只有几步,林九黎提步若飞一般向严厉行趋近,“严探长没事吧,是不是就没事了?”
忧心忡忡让言语慌乱,关切至急令神色慌张。严厉行既欢喜自己对林九黎而言重要得挂在心上,又不愿她为自己而心神劳累。
“没事了,上次不就没事,这次也一样。”严厉行情不自禁地抬起指间轻抚林九黎紧蹙的眉头,“让九黎你为我担心真是抱歉,我以后一定更加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不再让你为我忧心。”
对严厉行的担忧如假包换,可被他如此温柔暧昧的语气点破,林九黎还是六神无主地闪躲了。
“没事就好。”林九黎的心思久久凌乱。
一波已平,回归命案。
被拘留的老师和护士都已经开始怨声载道。他们自称没有违法犯罪,就算配合调查也不该关押如此之久。
根据范家馨和护士的供述,前者在伤人之后便跑出去找到护士,后者的作案可能性不大。
而那时与林九黎发生碰撞的老师,当时难道就是要去向院长办公室?
“院长与温恺的感情矛盾引发杀机,跟我有何关系?我要见探长,我不接受不公的关押!”
“你凭什么断定死者跟院长是感情矛盾而不是利益矛盾?”严厉行先问而后现身。
“他们是男女朋友当然是感情问题。”老师不惜控诉死者,“温恺染上了赌博的恶习,院长跟他两个人一见面就吵架……”
“你经常听见他们吵架?”严厉行出其不意地发问,“那你有没有听到他们讨论贩卖孤儿院的孩子谋取私利的计划?”
随即,严厉行拿出告密信并且表示,“一个人可以隐藏字迹,但只要是同一只手写的就不可能完全不漏痕迹。只需经过大范围样本的对照,还是能够鉴别出两份样本是否出自同一个人的字迹。”
方才哑口无声的老师在听到严厉行这番话后别无二话地承认,“是,我听到了。没错,是我写信告密。”
“买卖人口交易是违法的,你不报警却向报社告密,目的是什么?”
男老师也是在温馨孤儿院长大的,跟范家馨和温恺自小相识。他说自己意外听到这个秘密时震惊不已,但思虑过后还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如果舆论施压说不定他们就会放弃这个计划。
“但是没想到……”老师的神情有一刹不经意流露的恨意,“现在他们一个死,一个是杀人凶手,终将受到制裁。”
“你就这么确定凶手是范院长并且巴不得她被制裁,刚刚才说旧日交情全都不复存在了吗?”
“是他们作恶多端,罪有应得!”
“如果真的是范院长杀人,那她的确罪有应得,但巡捕房的责任是竭尽全力不让每一个杀人凶手逍遥法外。”严厉行的话引起对方眼中暗潮汹涌,“严探长你究竟想说什么?”
严厉行将愈发紧张的老师按住肩膀使他坐下,距离和动作充满压迫感。
丁财旺举起污浊的卷轴锦旗配合严厉行的说明,“真正的凶手没有在血迹凌乱的案发现场留下一点脚印,甚至用锦旗遮挡承受一击的温恺再行敲击,避免了血液脑浆溅到自己身上。可是百密一疏,锦旗上不仅留下怪异的血痕暴露了手法更留下了凶手的指纹。指纹可比字迹更容易精准检验……”
残酷血光充斥着眼底不断闪回,令他深陷迷茫与焦灼不可自拔,彷徨的心悬于一线,“不可能我明明……”
他从柜子上揭下锦旗盖在倒地的温恺脑袋上,拿起奖杯汹涌地锤了下去,更浓的血红浸透锦旗的鲜红。
他松手抛下凶器的,用脚掀开锦旗,确认死者惨不忍睹地丧生。
“他该死!我原以为那是他们第一次谋事,没想到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泯灭良知,那些可怜的孩子满怀希望地被收养人家带走,还以为能过上亲情温暖的好日子再也不是孤儿,他们根本想不到自己是被出卖了,他们,他们的人生就那么被摧毁了……”
在门外听到二人全部对话的老师犹如晴天霹雳,他本想转身就去报案却听到室内传出别样的动静。他躲起来只见范家馨仓皇失措地跑出去,被打倒地的温恺昏厥过去。
一念成魔,男人动了杀心,他要让这对假冒伪善,罪恶滔天的男女为他们所犯下的罪孽付出最残酷的代价,以死谢罪。
过堂风摇曳的锦旗给了他灵感,他狠狠地动手杀人!
嗜血的恶魔终将缚于枷锁,逝去的恶魂已经万劫不复,赎罪是活着的人毕生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