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小卖部前时,张强带着自己的手下组成人墙,在埋人的坑前围了个严严实实。
“老板好!”
姚红纸还没下车,外面就传来了一声结结实实的招呼声。几人在小卖部门前站定,姚红纸看着路灯下半明半暗的洛家杂货铺子的招牌,心跳越来越快。她刚来重庆的时候,也来这边看过。但这四周围都是住家房屋,还有护林人的院子,根本没有杂货铺。打听下来,连个姓洛的人都没有。
如今这个铺子就如幻想中的一般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姚红纸的手开始微微的颤抖。即使这么多年来,姜活的预言一再的实现,她还是不敢相信这种奇迹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小型挖掘机跟在他们身后开了上来,张强看到挖掘机的时候脸色一变。默默地往手下身后遁去,迅速地开上载着洛青藓的面包车,一头朝山坳隐蔽的小路开走了。
“老板,挖哪?”工头模样的人想凑到姚红纸面前时,被白鹤挡在了一米开外。
“你就先勘探一下这附近有没有地下洞穴吧。”姚红纸说道,在她的想象里,这姜活该是一个世外高人,在巴山的底下挖了一整个生活区域。
可这时虽然漫天小雨,气味和尘土被冲刷,时林还是察觉到了空气中异常的泥土腥味,他用手套轻掩着鼻尖,视线慢慢转向张强的那堵人墙。长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地上有两个沾着红泥的麻袋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不会真的被埋了吧……”长安喃喃自语道,她不能相信以姜活的身手会被人套在麻袋里。一转念,她想起了他脑袋里那个脑胎,啊,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就在长安还在思考的时候,时林已经朝麻袋走了过去。当地派出所的副所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冒了出来,殷勤地给时林做自我介绍,并手忙脚乱地把地上的麻包袋打开了。
此时距离姜活窒息还有十分钟。
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黑娃和王哥滚出来的时候,时林看着飞溅出来的泥水往后退了两步。
“你们两谁啊?”副所长把他两嘴上的胶带撕了开来。
“张强!张强那个混蛋!把我哥带走了!”黑娃嘴一得空就没头没尾的大叫。
“张强时谁,你哥又是谁?”
看着眼前这个穿官衣的,王哥稍微放下了点心:“张强就是这边负责拆迁的工头,他暴力拆迁,要杀人!”
听到这边的动静,姚红纸带着人也过来了。工头听清这两人是在指控自己手下张强的时候,爬自己1在大老板面前丢了面子,立刻跟他们吵了起来。
此时距离姜活窒息还有6分钟。
“姜活在哪?”姚红纸不耐烦地踢开了工头。
“姜活是谁?我哥在哪?”黑娃轴劲上来了也是不管不顾。
时林没来由地觉得有些不安,他离开人群,往后慢慢地踱着步子,突然发现旁边的人墙有些不对劲。所有人看到他之后,都是往后退的,越是拿着武器的人越知道他是谁,但这些人,甚至会往前挺胸,似乎在确保时林不会接近他们一般。
“身后是什么?”时林问到。
“报告总长!没有什么!”带头的大耗子往前走了一步,大声说道。众人同时回头,工头对不上姚红纸的眼神,只得去问白鹤的意思。
“把那群人赶开。”
此时距离姜活窒息还有三分钟。
挖掘机下铲子的时候,几个知情的人墙想逃跑,被白鹤一枪一个击中腿部。姚红纸咬着下唇,看着一铲,两铲,第三铲都没能从这个明显是新挖的坑里面刨出来任何的东西。
此时距离姜活窒息还有一分钟。
“停一下!”时林没来由的焦躁,他一声令下姚红纸也不自觉的举起了手示意停止。
40秒,时林跳下深坑,锃亮的皮鞋瞬间陷入深红色的淤泥之中。
30秒,挖掘机司机问工头要不要先把斗里的泥扔一边沟里,工头怕事让他先呆着别动。
20秒,时林拿了一把铲子,试探坑里的深浅,发现再下面的土豆呆着自然的根系,没有被翻掘过的痕迹。人呢?!
10秒,铲车斗里的泥土慢慢地往下滑,有一些碎土粒掉在了时林的头上。
5秒,时林抬头。
4秒,土块继续落下,砸在他的脸上。
3秒,一根灰白发紫的手指从土中滑出。
2秒,时林伸手抓住了露出来的半只手。
1秒,如天塌地陷般,土块雨下落,时林的眼前的灰红色完全遮蔽了他的视线。姜活被时林从中拽出,氧气涌入鼻腔。随后两人倒入坑中被浅浅掩埋。
“姜活!姜活!”时林坐了起来,他浑身是土和泥浆,恶臭和腥气已经管不了了。他脱下手套用没沾土的手抹净了姜活的脸,“姜活!”
长安,姚红纸,白鹤,还有别的人,都出于自己的目的纷纷跳进了坑里。姜活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迷蒙之中幻彩斑驳,直到他看到了时林的脸,终于在混沌之中找到了一丝清明,他深吸了一口气,嘴里一直在重复一个名字。
“你说什么?”时林把耳朵凑到他唇边。
“洛青藓……”
“洛青藓是谁?姜活……姜活!哥!”
姜活再醒过来的时候,惨白的天花板和夹在手指上的医疗器械让他确认之前看到的时林不是自己的幻觉。他仔细喘了口气,好像是要活动自己的眼珠一样瞪大了双眼在周围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最后在病床正前方的观察玻璃后看到了一个可以堪称诡异的画面。
——姚红纸似乎有些激动,白鹤握着她的手在安慰她。在他们两人的旁边,时林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洛青藓。
而且,时林对洛青藓笑了。
“你是说,你是在十五年前听到我昨晚上说的那些话的,是吗?”姜活靠在枕头上,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姚红纸。她身后墙上做了一个巨大的龛位,足足撑满了整面墙,要不是离地有一米,几乎是会让人觉得是单独用玻璃隔了一个房间出来。
而这个占地面积十几平米的龛位上,放着一个巨大的佛像。佛像不算精致,大约有10米高,直接作为一个背景墙横穿三层楼。而姜活所在的三楼,就是佛像的头部。
姚红纸察觉到姜活的眼神扫着自己身后的佛头,立刻解释道:“我当时和你产生链接的时候,正在跪拜这个佛像。后来我有了一定的积蓄,给寺里捐了一座纯金佛像,把这座请了回来,配套建了这个房子。”
姜活点了点头:“嗯,看来,确实赚了很多钱。”
“还是要多谢你。”姚红纸站了起来,朝姜活举了一躬。而此时的姜活却在想另一件事,如果时空穿越真的存在,那灵缇有没有可能真的是自己的儿子。但是如果灵缇真的是穿越过来的自己的孩子,那么,就在他决定穿越的那一刻,是不是就如自己“指点”早已巨富的姚红纸一般,进入无尽的循环。
这种想法让姜活觉得很不适,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时林呢?”
“时总长在处理,洛青藓的事情。”
洛青藓这三个字一出口,姜活的瞳孔有一瞬间放大后又缩小。他似乎彻底清醒过来了,他的大脑在艰难和纠结之间把从广州火车站离开之后,两个月间如同平行时空一般的遭遇,和自己的前半生整合了起来。
“她怎么样?”姜活问道。
姚红纸还没开口,房间的门就被推开了,时林拿着一个红纸集团出品的单机平板走了进来:“他好得很。”
时林的后面跟了个显然想拦门没拦住的白鹤,他站在门口一脸吃瘪的样子。
“你出去吧。”时林对着姚红纸说道。
白鹤似乎是生气了,想进来和时林理论,往里面没走两步就被姚红纸安抚着往外扯去了。
时林回头看了两人一眼,继续说道:“长安给小洛做了全身的检查,除了膝盖部分受伤之外,其他一切正常。”说完正常二字之后,时林抿了一下嘴,接着又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对,正常。”
时林带着人去到张强的出租屋里救人的时候,洛青藓被换上了一身女学生制服,拖着一条瘸腿满身是血,而张强已经被他摁在地上打的人事不省。
“用什么打的?”姜活问道。
时林来之前已经调查清楚了洛青藓所有的过往,也知道姜活为什么这么问,他抬起眸子假装不经意地说道:“砖块,击打张强的颅脑左侧。打的都凹下去了,脑浆子贱了一地。”
姜活就这么看着时林,从善如流地配合他玩文字游戏,时林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和五年前被打死的醉鬼死法一模一样。”
姜活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他早有察觉。因为太多人把洛青藓当成一个柔弱的人。仿佛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一些女性特质,就被归类为弱者。姜活和他相处那么长时间,还是能察觉到洛青藓在故意掩藏的那一部分精英感,无论是智商还是身体,他只是不愿意显露罢了。
“所以现在张强还活着吗?”姜活问道。
“还活着,只不过变成了个傻子,长安已经给他做基因治疗了。”
听到这里姜活发出了一声冷笑:“你们这群肮脏的人类。”做基因治疗之后,张强就变成基因改造人了。又因为牵扯重大刑事案件,没准还有经济案件,这人在系统上来说,就直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再出什么事,该管的人就是G14了,但是G14,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也就是说,张强此时此刻,已经失去了任何组织和势力的保护,只要别人想,他就可以被杀死。
时林一抬眉毛:“嗯,是够肮脏的,这不是给我嫂子一个见面礼吗。”
两个关系好的人,在面对重大变故之后,再见面通常都会发生一些不合常理的现象,他们并不会去讨论那些及时而重要的事情,而是在一些鸡毛蒜皮的东西上纠缠,像是试图在唤醒这段关系里最温柔的东西。比如姜活和时林此刻正在车轱辘话来回说。
姜活:“真不是你嫂子。”
“为什么不是?”
“我不喜欢他!”
“你不喜欢我喜欢,你让他当你弟妹。”
“滚蛋你!不行!”
“为什么不行?”
“就是不行!”
“你就是喜欢他。”
“我不喜欢!”
“你不喜欢为什么和他隐居?”
“我那时失忆了!”姜活气不打一处来。
时林愣了一下:“失忆了?那太好了,医生说你会失忆就是脑子没死透。没死透就是有判断力,这么好的姑娘不喜欢?看来是死透了。”
姜活从小到大都没有吵赢过时林,当然这次也不行。他气地从背后掏出枕头王时林头上抡。
白鹤跟着姚红纸来到楼下,看着她眼神敬畏地看着佛脚,在案台上添了两柱香,又跪了下去。
“你怎么,好像不是特别开心。”白鹤轻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姚红纸睁开眼睛,盯着佛脚,“我突然觉得,我要做的事情似乎都做完了,我的使命完成了。好像,赚钱,救人,都不是我想要做的事情了,这些东西于我而言也没有其他意义了。”
白鹤看着她,目光顺着佛脚往上看去,直到被天花板截断。
第二天姜活就能下床行走了,阿速开车来接他和时林。姜活坐上位置的那一刻,就把手伸到前排对阿速施加了狂轰乱炸般的面部揉搓和发型重塑。其用力之猛,让刚下车给两人开门的海椒哥频频回头,用眼神和时林确认这人是没在伤害阿速吧。
时林朝他扬了扬下巴,赵海椒才转过身去。
车子前往基因研究所的路上一路畅通,时林还是有一嘴没一嘴的提洛青藓。他们现在的工作重心从管网络那些事完全变成了,要在一年之内把姜活的脑子治好。其它都能慢慢说。
在时林看来,应该把洛青藓一起带回上海。
“我重启了G14。”时林说道,“重新招人吧,我觉得洛青藓真的不错。”
“不要胡闹。”姜活并没有自己预料之中的生气,他知道时林是想治愈自己,但洛青藓有太明确的自我,不适合进入这种组织。时林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话。
就在进入市区里基因研究所还有两公里的集市地段,阿速一个急刹车,把后座了两人颠了个精神。
“怎么了?”姜活道。
阿速看着车前跪地拉横幅的黑衣男子:“有人拦车。”
时林捏了捏山根:“怎么又是这个粉丝?”
“什么粉丝?”姜活转头问他。
“就是之前那个作家案子的粉丝,叫刘夏,我为了找你,才弄的公开赏金。”
姜活点了点头。
此时这个粉丝不仅拉着横幅,脖子上还挂着两个大喇叭,喇叭里循环播放着:“政府不作为!命案不调查!遇到困难!立即退缩!劳命伤财!形式主义!”
“把他抓上车。”时林冷冷地说了一句。
集市的一角,一个穿着帽衫牛仔裤的男子在目睹刘夏被抓上车后,拉了拉帽檐隐入了人群。一阵风吹过,他左腿的裤脚显露出来了过于细窄的腿部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