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橙从身后掏出一个算盘，噼里啪啦打了起来。吕耕云一时看不透她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想问，于是把目光投向花圃。月季也渐渐开了，粉妆楼粉妆玉砌，大大的一团，如同少女的脸庞。
看来误打误撞住在这里，真是不错。
吕耕云走了一会神，再看顾青橙时，她刚刚艰难打完算盘：“一共是二百二十六两三钱。”
“嗯？”
“你欠我的钱。”
吕耕云眉头微皱。
“好在你是妖，一定有些厉害的法术，比如变一株萤火芝出来，可以抵债。”
“像这样吗？”
吕耕云说着，拂过算盘，算盘瞬间变成了金的，金光耀目。
“对！！！”
顾青橙一把抱起金算盘，开心地合不拢嘴，眼睛都笑弯了。
“没有白养你！没有白养你！”
顾青橙咬了下算盘，牙硌得生疼，算盘上并没有留下牙印。金的，金的，这下发财了！
顾青橙一拍吕耕云的肩膀：“有这一手你怎么不早说呀！害得我为钱难受好几天！”
“给我花钱你很难受吗？”
“当然了，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这人，不，你这妖，怎么回事，花别人的钱理直气壮……算了算了，如今你也算报答我了。”顾青橙扬扬金算盘，“既然你能变出金子，一定也能变出萤火芝，把平康哥哥救回来！”
“我不能。”
吕耕云否定得轻轻松松毫无负担，就像他能毫无负担地花顾青橙的钱一样。
顾青橙亲眼看到吕耕云变出了金算盘，便相信他肯定也能变出萤火芝，如今说不能，肯定是想谈条件。
“我不像你那么俗气。”吕耕云看破了顾青橙。
“好好好，谈钱俗气，那你想要什么？”
“我们花妖修炼，每隔一百年要来人间采集花粉，你花圃里的花不错，我住在这里等花开。”
“没有问题。现在可以变萤火芝了吧？”
“不行。”
“为什么？”
“不会。”
“哈？”顾青橙看了看手里的金算盘，不知道吕耕云在矫情什么。
“你知道物质守恒吗？”
吕耕云问完，顾青橙一脸茫然。
算了，还是不要跟学渣卖关子了。
“世间的物质总量，是有一定定数的，即使是妖，也不能随意改变，所以，我并不能凭空变出一株萤火芝。”吕耕云解释道。
顾青橙又看看金算盘，明明是金光灿灿，如此诱人。
“假象。一会就变回去了。”
“障眼法？”
“障眼法。”
“也就是说，你可以把一株草，变成萤火芝的模样，但是知府大人，是要当场验货，命人吃下，看是否真如我所说，能令人过目不忘，如果真有过目不忘的神效，就能说明王大可那三个混蛋吃下萤火芝，是存心作弊。可问题就出在，你变的萤火芝，不是真的，虽然外形相似，却通不过当场检验。”顾青橙也不是真傻，立刻就明白了其中关隘。
吕耕云满意地点点头。
点个屁头！顾青橙搞明白原委之后，又暴躁了起来，她把金灿灿的算盘往矮几上一摔：“话本子上你们妖怪都可以日行千里，你就去首阳山给老子找一棵真的萤火芝来！”
顾青橙霸道得像头小兽，双手撑着矮几向吕耕云压迫过来。
还真是理直气壮呀。
“那你就去话本子里找个妖怪帮你吧。”
吕耕云话音未落，整个人化作一股青烟消失了。
顾青橙惊慌地在虚空里抓了几下，没用的，只有浓浓的檀香味还在。
哦，小黄娇，他附身在小黄娇上！
顾青橙赶紧跑到花圃里，拨开小黄娇的叶子，对着花苞念叨：“吕耕云！你出来！你就帮个忙！你三五天就把我十几年的零花钱花完了总得有个说法！吕耕云，你出来嘛~我又不要你利息~”
顾青橙蹲在小黄娇旁边，干嚎了半天，软硬兼施，都不见吕耕云的影子。
吕耕云躲在牡丹花苞里，捂着耳朵，心里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花这丫头的钱了，这后果，我实在承担不起。吕耕云拔了两根花蕊，塞进耳朵。
顾青橙气急败坏地跺了两脚，吕耕云在花苞里躺不安稳，震了起来，顾青橙心生一计，开始对着花苞吹气，花枝左右摇动，吕耕云在里面晃得扶额，顾青橙变本加厉地摇晃花枝，一边摇一边喊：“要下雨啦，我先走了！”
吕耕云在花苞里翻滚，听到顾青橙要走，干脆出来了。
哪有一点要下雨的样子。
晴好的天，一丝风都没有。
顾青橙蹲在小黄娇旁边，睁着楚楚可怜的眼睛看着他。
真是糟糕呀。
吕耕云转身想要回去。顾青橙拉住吕耕云的袖子：“你不饿吗？一起去吃东西吧。”
“消受不起。”
吕耕云想拽开衣袖，用了一下力，仍然被顾青橙死死拽住。
顾青橙一脸无辜地看着吕耕云，好像刚才威逼利诱耍无赖的事情，一样都没做过。
行吧。吕耕云深吸一口气。谁让我吃人嘴短呢。
顾青橙说要带吕耕云出去吃饭，却一直引他穿街过桥，越走越僻静，越走越荒凉。吕耕云心里难免打鼓，怕她又耍什么花招，暗里读心，却看不到什么破绽。
顾青橙边走边采着路边的野花野草，手里不知不觉已经凑了一捧，黄黄红红的好看极了。
到了河边，顾青橙下了台阶，朝一只船招手，船娘把船摇过来。
“上船吧。”
“我们不是要去吃东西吗？”
“上船呀。”
吕耕云只好跳上船，再小心翼翼扶着顾青橙登船，顾青橙一跃，船晃了一起，两人重心不稳，手拉手摇了两下，吕耕云另一只手赶紧扶住船舷，这才稳住，连忙抽开手，仿佛被顾青橙占了便宜一样，委屈兮兮。
“哼，小气。”顾青橙冷哼一声，故意抬起吕耕云的下巴，攻气十足地看着他。
吕耕云脸一红，吹了口气，直扑顾青橙面庞，顾青橙瞬间瘫软。
顾青橙使劲拍拍脑袋，保持清醒。
“你怎么偷袭呢？”顾青橙抱怨。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吕耕云不肯退让。
顾青橙讪讪的，爬起来坐好：“所以我专门带你来吃全平城最好的鱼。”
“嗯？”
就这条平平无奇的破船？
船娘是一对姐妹，一个不紧不慢地摇着船，一个撒网捕鱼，顾青橙也麻利地摆上矮几，倒上茶水，还掏出一个小花瓶，把路上采的野花精心插了起来，颇有野趣。
吕耕云只好既来之，则安之，在小舟上顺流而下，一路看着风景。
船过集市，菜农把水灵灵的小菜送到船上，船娘便在船头烹饪起来，茶品过，风景看得差不多了，一钵鱼，一碗蒸蛋，一碟青菜，一碟鲜笋便端了上来。
钵子打开时，热气升腾，香味瞬间溢出来，随即就看得到清澈的鱼汤和洁白的鱼肉。
顾青橙观察到了吕耕云满意的神色，便道：“尝尝吧。”
吕耕云拿起小碗，盛了一碗鱼汤，先递给顾青橙：“小心烫。”
顾青橙接过鱼汤，小心吹着。
吕耕云盛好自己那碗，尝了一口，是过去不曾体验过的鲜美，也是过去不曾体验过的简单。
最鲜的鱼，不需要多复杂的烹饪，只用了一点盐调味，仅此而已，却是世间难得的佳肴。
鸡蛋是用鱼片蒸的，滑嫩鲜香。
小青菜也是吃个爽口。
吕耕云瞬间明白过去的自己有多唐突，他自诩品味高雅，不过是拿银子堆出来的日子罢了，远不如顾青橙会吃会玩。
顾青橙也没了刚才的聒噪，专心吃饭，清清静静。
饭吃得差不多，船也就靠岸了，捕鱼，烹鱼，吃鱼，正好把平城沿河的风景看了一遭。
果然还是做人好呀。
美餐一顿，吕耕云禁不住想，怪不得母亲无论如何都想做人。
这顿饭吃得虽然简单，但颇费工夫，上岸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我听说神仙们餐风饮露，根本不需要吃五谷杂粮，是真的吗？”顾青橙问。
“是真的，所以神仙很无聊，尝不到鱼和笋这么鲜美的滋味。”
“你现在多少岁呀？”
“一千多吧，记不清了。”
“一千多？！”
“可能有一千一两百岁。”
“你活了一千多才第一次吃船鱼，我还不到二十岁，已经吃过好几回了。”
“毕竟我五百年才来人间一次。”
顾青橙听着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想象着仙和妖的世界，心里产生了一点小小的疑问：他来人间做什么呢？
吕耕云看到了顾青橙的疑问。
“找花粉和眼泪。”
眼泪？
“能浇灌花朵的那种。”
哈？
顾青橙越听越糊涂。算了，本来就是不可思议的世界。
晚风怡人，顾青橙和吕耕云溜溜达达往回走，恰巧路过平王府的花园角门，远远就看到孙老爷站在那里等人。
“爹？一定是为了平康哥哥。”顾青橙说着就要过去。
吕耕云拦住顾青橙：“你爹既然是为了儿子出来求人，少不得要低声下气，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最好面子，给小辈看到了，恐怕心里会过意不去。”
顾青橙于心不忍，远远看了好久，看到王府的下人出来打发孙老爷，看到那个在家里说一不二，拿起画笔就十分骄傲的男人对着王府的奴才点头哈腰，心里很不是滋味。
回到孙府时天已经黑了。孙府灯火通明，唯一的少爷被官府拘在牢里，谁都睡不着。
恰逢小夫人一行人从外面回来，直接进了正厅。夫人着急忙慌地迎上来。
“司家怎么说？”
顾青橙和吕耕云便顺势在正厅外偷听。
小夫人急躁地很，拿帕子不停扇着：“杀千刀的，我咒他明儿！今儿晚上就要下拔舌地狱！让阎王爷的小鬼好好伺候伺候他！”
听到小夫人骂得难听，夫人就明白没希望了。
夫人瘫坐在椅子上。
“我原以为熬出头了，没想到大喜里包着大祸，早知道会这样，我宁愿平康没考上这个秀才，也比他现在在牢里受苦强。”夫人抹着眼泪。
“姐姐你别说丧气话，不是还是青橙吗？今天青橙在大人面前说得在理，只要找一株萤火芝回来，证明司书伦王大可他们几个是为了作弊才吃下萤火芝的，平康就可以脱罪。”
“你知道什么，她那是缓兵之计！我早就问过老爷了，萤火芝是首阳山的 神草，别说首阳山远在千里之外，就算到了首阳山，也是可遇不求。我们只能利用这三天，想办法求苦主撤诉，不然平康就等着剥夺功名坐牢吧！恐怕连青橙也会……”夫人再也说不下去了。
夫人说不下去，顾青橙和吕耕云也听不下去了，这都是些什么无妄之灾！自己被同窗欺负，抢走了萤火芝，现在又被倒打一耙，说他们故意谋财害命，哄骗同窗，害他们落榜，狗听了都摇头猫听了都跺脚乌鸦听了都要骂不要脸！
“也怨我，把青橙和平康惯坏了，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夫人说不清是在自责，还是在怨顾青橙，顾青橙听得直挠手心。
“青橙平时确实淘气，我原来也怀疑，是青橙故意哄骗他们，可是今天我去司府赔罪，看到他们一家上下的嘴脸，呸！咱们家好好的孩子，绝对不能让那些小人断送了！”
夫人拉住小夫人的手：“你去司府，一定听了不少难听的话，难为你了。”
“难听也就罢了，那个司书伦，长得跟猴一样，居然说，要是青橙能给他做妾，或许他愿意撤诉，你听听，我现在就后悔没当场甩他两个大嘴巴子！”
“什么？！”夫人腾得站了起来：“青橙是我的心头肉，他算个什么东西，臭癞蛤蟆满脸脓疱想得倒挺美！”
听到夫人骂人，顾青橙忍不住噗嗤一笑。
夫人擦干了眼泪，镇定下来。
“既然他们不仁不义不是东西，咱们也不用低声下气，反倒让人看扁了，妹妹你也累了，我们回去歇着吧，让人把老爷也叫回来。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就不信，还没有王法了！”
吕耕云见夫人和小夫人要出来，想顾青橙肯定不愿被他们看到，两人默契地悄悄离开。
吕耕云一直在等顾青橙开口，可是一直到了要分手的时候，顾青橙仍然没有再求吕耕云什么。
“明天我不能陪你玩了。事情是因我而起，哪怕希望很小，我也要为平康哥哥做点事。”
吕耕云从来没见顾青橙这么正经过。
“你将来会嫁给他吗？”吕耕云问。
“嗯？”
吕耕云没说什么，转身向花园走去。
顾青橙也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二，三，顾青橙在心里默默计数。
“顾青橙，我有个办法可以救孙平康。”
数到三时，顾青橙的身后传来了吕耕云的声音。
嗯，我知道的，你一定有办法。顾青橙想着，嘴角微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