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橙回到自己的院落,看到墙角放了一溜花苗,想起来这就是昨天一拍脑袋赌气买的,赶紧喊人过来。
“紫苏!你快去问问,这些用的谁的钱?”
紫苏小跑过来,看到顾青橙指的是墙角那一溜,笑着说:“还以为是多大的事,送来的时候我就问清楚了,必须是记在少爷账上,不然我们不收的。”
“干得好!”顾青橙喜形于色,低头去看检那些花苗。
品种好的寥寥无几,大多是些市面上常见的货色,有几棵苗子还弱得很,就只有那棵小黄娇着实不错。顾青橙拿起小黄娇检视一番,不免疑惑:怎么一夜之间,这苗子长这么大了?换了棵更大更好的?花贩子怎么回事,让我占一回便宜不过瘾,还来两回?
顾青橙喜滋滋地看着小黄娇,再看其他花,更显得其他花不争气。
“这要花的是我的钱,就亏了,都怪那个人,我怎么脑袋一热就跟他赌气。”
顾青橙想起那天遇到的白衣公子,还心有余悸。
“小姐,哪个人?”
“没什么,我累了,咱们歇会去前面吃饭,中午的素斋,味道真不错,尤其是那个面筋,那个芦蒿,蚕豆也是吃个新鲜,不过呀,我还是想吃肉。”
“嘿嘿,我也是,晚上我们多吃点。”
“多吃点。”
顾青橙主仆二人有说有笑地去了。吕耕云附身在小黄娇牡丹上,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震得枝干一颤一颤。吕耕云宿醉刚醒,揉揉鼻子:“刚才好像有人骂我?”
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几天。
也不能说平安无事。
孙平康还在考场上受煎熬。
顾青橙虽然每天吃吃玩玩,但她知道,这么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似乎应该做点什么事,但也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事,只有虚度光阴这一件事是她能做的。
虚度光阴,读书的时候顾青橙最喜欢这四个字,那意味着不用上学,不用背书,可以跟平康哥哥去写生,去采花,摘野果子,在草地上睡觉,在小溪里泡脚,要是夏天,下过雨的傍晚,还可以点着灯都找知了猴,拿回来炸酥了配冰好的小米酒,一口一个,又酥又香。
或者简单一点,只要不用早起,就是美美地虚度光阴了。
可是自从退学回家,虚度光阴反而成了一种日常,每次醒来看到高高的太阳,心里说不清楚是空虚还是焦虑。
日子渐渐过去,日复一日没什么不一样。
草在长,花在开,顾青橙反而萎靡了。
更糟糕的是,日复一日这么虚度光阴,每天要找新玩意让自己快活,钱越来越少。
顾青橙让人搬了躺椅到院子里,摆上好茶好点心。
她躺着晒太阳,闭上眼睛嗅一嗅,以前明明觉得阳光是甜丝丝的,怎么现在没味了呢?
茶也就那样。
点心天天吃,都胖了。
没意思。
“紫苏!连翘!”顾青橙喊着两个丫头。
紫苏和连翘赶紧小跑过来。
顾青橙一努嘴:“给你们了。”
两个丫头喜形于色:“真的?!”
“再不吃我就反悔了。”顾青橙眼皮都懒得抬。
两个丫头怎么可能让顾青橙有反悔的机会,立刻扫了个干净,完了还品头论足:“瑜盛斋的酥皮是越做越敷衍了,这才几层皮,又干又硬,一点也不润,怪不得今天小姐不爱吃。”
“不过这状元红的馅儿真不错,配茶吃刚刚好。跟刘娘子说,下次不买他家酥皮点心了,换成状元红,也给少爷讨讨口彩。”
“也不知道哥考试怎么样。”顾青橙蔫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这能怎么样?你放心吧,他肯定努力把卷子写满字。”连翘说。
“也是。”顾青橙觉得连翘说得没错,这是孙平康最容易做到的事了,虽然前几天夫人带着全家轰轰烈烈去拜佛,估计她对孙平康最大的期望也就是把卷子写满字了。
“还是想少爷点好吧,少爷要是中了,咱们小姐以后就是秀才夫人了,出门都要高别人半头,要是运气好,说不定以后还能当状元夫人呢!”紫苏说。
“状元夫人,你信吗?”顾青橙问紫苏。
紫苏摇了摇头。
“孙平康不在家,我自己怪没意思的。”顾青橙念叨。
“要不我们出去玩吧?”紫苏提议。
“你有钱?”顾青橙问紫苏。
紫苏又摇了摇头。
“还是嘛,都怪平康哥哥,他要是在家就好了,喊他一起出门,起码他会付钱。”顾青橙言语里都是对孙平康钱袋子的想念。
“记他账上!上次买花不就是吗?他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连翘有了主意。
“哼,你可真聪明,”顾青橙冷漠脸,“他是不会说什么,月底算账,账房保准吵得全家都知道,我要脸。”
“可是老爷夫人向来疼您……”连翘不解。
“再疼,我也是外人呀,我自己得心里有数,别太过分。”顾青橙清醒得很。
两个丫头一对视,立马开劝。
“您多心啦!”
“夫人疼您跟疼亲生的一样!”
“就是,平康少爷还要往后站呢!”
“就是因为夫人老爷疼我,我才得自觉,我的月钱和平康哥哥的一样,哦,他的还有,我的花个精光,还要去盘剥他,像什么话。该做一做的表面功课还是要做一做的,该装一装的时候也要装一装。”
顾青橙早已深谙寄人篱下的生存之道。无论她在这个家里表现得多快活,她都知道,自己是个外人,不能太过分。
无事可做,也不想嫁人,若是离开这个家,也不知该到哪里去,真正的前路茫茫。
“哎,要是有钱就好了。”顾青橙感叹一声,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
“要是有钱了,我就再也不穿这种平常衣料了,一定得是最好的苏杭绸缎,软得跟水一样,让平康哥哥画了花样,绣娘比着绣上去,款式、绣花都是独一无二的,让人看过之后脑子里就是两个字:高雅。
“睡衣再也不要棉布了,全换成绸缎,专门雇个人给我打点衣裳,洗、熨、熏香。
“熏香也要好的,再也不买散碎香料对付了,一定跟书院里的女同学一样,看上什么,买一大盒,慢慢用,用到腻了随便扔在哪里,再也想不起来。
“这种成色的翡翠要是再拿到我面前来,我就让他好看!一定得是满水满翠,银的也不要,都换成足金的,别管我年纪压不压得住吧,我风华绝代,什么首饰压不住?!
“瑜盛斋的酥皮点心?哼,瑜盛斋也配!以后家里请个白案,不,请四个白案,专门换着花样做点心给我们吃,不是刚出笼的我还不要呢!
“这院子我也住够了,就这么大点地,想种新的花草都种不下。以后我们搬出去,春天住到湖边,引水进庭院,种几株水仙在庭下,然后栽上海棠,名字我都起好了,就叫棠溪别墅。夏天住到有石榴花的地方,廊下种满绣球,秋天去沧名山里,那里红叶好。冬天嘛,冬天回来吧,总得陪陪老爷夫人不是?
“厨子要一班八个,四个红案四个白案,两班轮换,无论白天黑夜灶火不能熄,夜里饿了休想再用稀粥糊弄我,我说想吃鸡,就得立马给我烧只鸡来,多一句废话都让你滚蛋!哦对了,还有三套别院呢,十六个厨子是不是不太够用?要不就川鲁淮粤各来一套,厨子也跟着搬家,怪麻烦的……”
顾青橙越说越开心,两个丫头都听傻了!
“小姐疯了吧?是疯了吧?”紫苏用手指戳戳连翘。
“她头上那翡翠挺贵了,不想要给我呀。”连翘小声说。
“可是钱在哪呢?!!!”顾青橙痛心疾首地吼了一声。
“小姐,要不你卖花吧?平城没有人的花比你的漂亮,那些达官贵人头上戴的,瓶里插的,家里摆的,还有香药铺、胭脂铺,都要用花!”连钱赶紧给顾青橙指路。
“对对对,前几天不是说过吗?要靠花挣钱。”紫苏附和。
“那就是说说而已,你们想过没有?我要如何靠花挣钱?和别的花贩子一样去街上摆摊吗?走街串巷地吆喝?”
顾青橙一下把两个丫头问住了。
“是不太合适。”
“是太不合适了!我倒是没什么,靠本事是赚钱不丢人,当然了,我也是有那么一丁点好吃懒做,不能吃苦,死要面子,但是就那么一丁点,我能克服,但是老爷夫人平康哥哥怎么办?他们也是要脸的呀!平城就这么大,谁不认识谁,我出去卖花自降身份,连带着整个孙家也没脸不说,卖油的娘子水梳头,咱们要是想过富贵日子,靠这么卖花,得多少年呀?”
顾青橙一气说完,这条路算是堵死了。
“不过还是得在花花草草上做文章,毕竟我只会这个。要是能有个什么办法,所有人都上门来找我买花,争着出高价就好了。”顾青橙盘算着。
“怎么可能?就算是平城最有名的花匠,也没见这样。”
“那或许是他们还不够有名。对,我要先出名,再卖花,赚了钱就可以有自由,有好日子,或许……或许齐六娘不想嫁人,我若是有钱了还能帮她。”顾青橙最后又念叨到了齐六娘身上。她实在是又怕又可惜,怕自己以后也会像齐六娘一样身不由己,可惜齐六娘这么好一个人,自己的命做不了主,也没有人帮她。
“没错,得有钱。”顾青橙想清楚了。
最要紧的是,顾青橙不能嫁给孙平康,可孙家养了她十几年,若是私自毁了婚约,说不定连家也没了,哪怕眼下富贵,也要有份赚钱的营生,为以后打算。
最好就是,能进平王府做花匠,再用王府的名声,卖自己的花草。可进王府,谈何容易呢?小时候偶尔也跟养父进过王府,可是,别说孙老爷作为画师身份低微,就算他能说得上话,那个老古板也不会帮顾青橙呀!
斗草大会倒是个机会。平王妃喜欢花草,隔几年会召集天下花匠举办斗草大会,大家带着自己最好的花草前往平王府献艺,若是能在斗草大会上出人头地,得到平王妃的赏识,进王府,还不就是王妃的一句话?不过,斗草大会没有一定的几年一次,也不知道下回是什么时候,甚至,自己一个女孩子,有没有参加的资格也不知道。
就在顾青橙为赚钱烦恼时,院外一阵吵嚷。
“谁呀?”顾青橙听到两个人骂得难听,心想孙府家教一向好,连下人都规规矩矩,怎么青天白日的在院墙地下骂人?
“去看看。”
顾青橙带着紫苏连翘,暂时放下了她的发财梦,要去看个究竟,看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