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步枪从阴影里骤然放平,枪声在穹顶高耸的议事厅里炸响,回音撞得梁柱嗡嗡发颤。
温和派的宠臣瓦尔德马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双手下意识地抚向胸口,却见暗红的血珠正从指缝间汩汩涌出,浸湿了他华贵的丝绒绶带。
他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凝固成满脸难以置信的惊愕,重重向后倒去,靴跟在大理石地面拖出刺耳的刮擦声。
争夺西米亚王冠的各派势力顿时炸开了锅,有人惊惶地后退,撞倒了身后的鎏金烛台,烛火四溅中,更多人想往门外涌——却被亚历山大的皇家卫兵用步枪组成的人墙死死拦住。
卫兵们面无表情,枪托抵着地面,金属冷光在他们眼底流转,堵住了所有生路。
亚历山大缓缓从王座上站起身,玄色王袍扫过台阶上的金线地毯,留下一道沉郁的影子。他抬手按了按王冠上的宝石,指尖冰凉的触感让他喉间溢出一声低笑,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声音里淬着冰:“现在,所有人的眼睛都该看着我了。”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每一步都踩在寂静的心跳声上。
“我是谁?”他忽然提高音量,回声在大厅里翻滚,“我身后是万人大军,炮口正对着你们的城墙——这座城市是化为焦土,还是继续呼吸,全看我抬不抬手。”
右手猛地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剑柄上的雄狮浮雕在烛火下泛着凶光:“我再问最后一次,所有想当国王的,站出来!说清楚你们配得上这顶王冠的理由!”
然而,瓦尔德马倒在血泊中的样子还在众人眼前晃动,那摊迅速蔓延的暗红像一道无形的禁令。大厅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有人偷偷攥紧了袖中的密信,有人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连呼吸都放轻了——谁都清楚,此刻站出来,无异于把脖子伸进绞索。
亚历山大的目光一点点冷下去,像是燃尽的炭火。他忽然弯下腰,朝地上那摊血迹啐了一口,唾沫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刺耳。
“可悲!”他低吼出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鎏金座椅,椅子撞在廊柱上散成碎片,“一群懦夫!连为自己的野心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还敢妄想统治这片土地?”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窗棂嗡嗡作响:“宗教狂热分子只会拿经书当幌子,贵族们满脑子都是金银,奸商们连同胞的骨头都想啃——让你们当国王?不出三年,西米亚就得变成臭水沟!”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走向厅中那顶沾着暗红血渍的王冠,弯腰拾起时,指尖被冰凉的金属和粘稠的血珠同时刺中。他抬手将王冠重重扣在自己头上,双冠叠压的重量让他眼尾泛起一丝狠戾的红。
“既然你们都不配,这担子自然该我挑。”他转身坐回王座,袍角扫过瓦尔德马逐渐冰冷的手指,“我,亚历山大·泰因,以赞赞国王之名,篡夺西米亚王国!”
话音刚落,艾克哈德从阴影中走出,铁甲铿锵地停在王座右侧,他脸上掠过一丝复杂,却还是扬声喝道:“新王在此,尔等还不跪下!”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击碎了最后一丝犹豫。胡斯各教派的领袖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有人颤抖着屈膝,带动着身后一片哗啦声——膝盖撞地的闷响此起彼伏,连最桀骜的贵族也低下了头颅。
唯有一人仍站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像淬了火的钢针,死死扎在艾克哈德身上,带着震惊,更带着不甘的屈辱。
大厅里,王冠的冷光与地上的血迹交映,无声宣告着新的统治已然降临。
阿列克谢·卡斯帕尔站在人群边缘,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的皮质剑带。他原本盘算着,等亚历山大落座后,便上前谈谈偿还胡斯派欠赞赞王室债务的事——毕竟,用一笔钱换得喘息的空间,总好过直接撕破脸。
可他万万没料到,这位赞赞君主连谈判的机会都没给任何人。他就那么径直走进大厅,像走进自家花园般随意,然后用一句毫无争议的宣言,将西米亚的王冠扣在了自己头上。
阿列克谢的喉结滚了滚,心里只剩一声苦笑。说到底,还是怪自己。刚才亚历山大让所有人陈述统治理由时,他明明攥紧了拳头,却终究没敢迈步——瓦尔德玛胸口涌出的鲜血实在太刺眼,那声枪响像重锤,砸碎了他所有的勇气。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他当时吓得浑身僵硬,仿佛脚下的大理石都在发烫。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阿列克谢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是胡斯激进派的领袖,当年为了推翻拉狄克国王和那些拉穆教支持者,数万人的鲜血染红了西米亚的田野,他手上的老茧里,至今仿佛还沾着硝烟的味道。
如果连他都屈服了,那西米亚所谓的独立,岂不成了一个笑话?
最终,阿列克谢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挣扎已被一种沉重的平静取代。他一步步走到亚历山大面前,迎着对方那带着傲慢的审视目光,缓缓屈膝。膝盖撞在冰凉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想,罢了。既然亚历山大说这座城市已被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包围,那抵抗就成了最愚蠢的事——他不能让仅剩的同胞再淌一次血。
亚历山大看着西米亚的领袖们一个个跪倒在地,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笑。他指尖在王座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每一下都像敲在众人的心上,宣告着这个东方王国新的命运。
“看来,没人有异议。”他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那我作为西米亚国王,首要之事便是重建这个国家。过去几年,你们的人民受的苦够多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斑驳的弹痕:“为了让这片土地尽快恢复生机,我会调派数万名阿哈德尼亚工人过来。至于前任君主的家人——”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起来,“还有幸存者吗?”
阿列克谢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纠结。他不知道亚历山大问这话是何用意,是想斩草除根,还是另有打算?他张了张嘴,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实情,人群里却突然响起一个急促的声音。
“拉狄克国王的妻子和小女儿还活着,陛下!”说话的是个瘦脸贵族,声音里带着讨好的颤音,“其他家人……都在城池被洗劫时遇害了……”
这话一出,周围的西米亚男子们齐刷刷地投去愤怒的目光——这人竟连王室最后的血脉都要卖!可亚历山大却像是很满意这个答案,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很好。”他扬声道,“把她们带过来,我要和她们谈谈。”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告诉她们,先王家族的幸存者,从今往后由我庇护。谁敢动她们一根头发,我定要他付出血的代价!”
“去吧,按我的吩咐做!”
胡斯派的代表们不敢怠慢,低着头匆匆退出城堡。大厅里很快只剩下亚历山大、艾克哈德,以及肃立两侧的皇家卫队。亚历山大脸上的冷峻瞬间褪去,换上一副友善的笑容,起身走向艾克哈德,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埃克哈德,我的老朋友,好久不见。”他拍着对方的后背,语气里带着真切的热络,“你在这儿的成就,真是让我刮目相看。等回了泰因,我定要给你最高的荣誉,好好表彰你的功劳!”
艾克哈德的脸上挤出一丝疲惫的苦笑,他看上去比上次见面时苍老了不少,眼角的皱纹深了许多,连鬓角的头发都白了大半,仿佛这几年的风霜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他沉默了片刻,轻轻推开亚历山大,叹了口气:“你倒是好手段,一枪就吞了邻国。”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说实话,我从没料到你会这么直接——闯进来,就这么登上王位。我还以为,你会从他们里头挑一个,立为傀儡国王。”
亚历山大轻笑一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飘起的细雪:“这些人,没一个配得上‘统治’二字。我原本也打算按你想的做,可你瞧瞧他们刚才那副样子,吓得像群受惊的兔子,连伸手去拿王位的勇气都没有。”
他转过身,眼里闪着锐利的光:“一个统治者,哪怕只是个傀儡,也不能有这种软弱。好了,不说这些了。”他抬手拍了拍艾克哈德的肩膀,“走,咱们去餐厅,好好庆祝这胜利!”
说着,两人并肩离开了大厅,朝着餐厅的方向走去。长廊里,他们的脚步声交叠在一起,夹杂着低声的谈笑,像是在弥补这几年错过的时光。
而此时,城堡的另一处,西米亚前女王正牵着年幼的公主,在卫兵的引导下缓缓走来。她们的命运,即将交到亚历山大的手中,无人知晓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
格拉城堡的餐厅里,橡木长桌擦得锃亮,映着头顶吊灯的光晕。亚历山大和埃克哈德对面而坐,面前的啤酒杯已经空了两个,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底晃出细小的漩涡。
三十分钟里,亚历山大的声音几乎没停过——从赞赞新建的铁路网铺到了海边,到兵工厂里能自己走动的机械臂,再到农学院培育出的耐寒小麦,他指尖敲着桌面,眼里闪着光,仿佛在展示自己珍藏的宝贝。
埃克哈德听得认真,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沿。他鬓角的白发比五年前多了大半,可听到赞赞的蒸汽船能比帆船快上三天时,眼睛里还是爆发出少年般的惊叹。
“真没想到,”他端起啤酒喝了一大口,泡沫沾在胡须上,“当年你说要造‘不用风也能跑的船’,我还以为是年轻人的疯话。”
亚历山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背,掌心的力道带着熟悉的热络:“可不是嘛,当年你还说我摆弄那些齿轮是不务正业。”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埃克哈德身上洗得发白的制服,“不过说真的,你留在西米亚这几年,错过了不少热闹。去年丰收节,机械收割队在广场表演,老百姓围着看了三天三夜。”
埃克哈德放下酒杯,重重叹了口气。啤酒沫顺着杯壁往下流,他也没擦,只是望着窗外西米亚的城堡塔楼:“最遗憾的还是没赶上你的婚礼。当年你跟阿德拉订亲,我还在西米亚打游击,收到信时,只能在篝火上烤个土豆当贺礼。”
亚历山大闻言轻笑,往他杯里续上酒:“别沮丧,你还能见证至少两场皇室婚礼。”
埃克哈德的眉头瞬间拧成疙瘩,手猛地按在桌上,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咚”的一声:“你什么意思?阿德拉身体不好?你打算跟她离婚?”他语速极快,眼里的担忧混着怒气,“亚历山大,你要是敢做这种糊涂事,我这就回赞赞,让元老院弹劾你!”
看着他急得发红的耳根,亚历山大笑得更厉害,啤酒都差点洒出来:“瞧你慌的。”他擦了擦嘴角,声音里带着狡黠,“我是说,打算在赞赞推行一夫多妻制,法律最多允许娶五个。”
埃克哈德的手僵在半空,好半天才缓过神,手指抚上额头,一副头疼的模样:“你疯了?”他压低声音,“为了那些情妇?为了把私生子塞进族谱?”当年他跟着亚历山大父亲南征北战时,见多了贵族用“真爱”当借口糟践婚姻,此刻胸腔里的火气直往上涌。
亚历山大却不急不慢地喝了口啤酒,酒液滑过喉咙,他才慢悠悠地说:“不仅如此。”他放下酒杯,目光飘向餐厅门口,“我还跟罗曼蒂斯帝国的公主订了婚。她父王去世,国内乱成一锅粥,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埃克哈德正要反驳,餐厅的门被轻轻推开。午后的阳光顺着门缝溜进来,先照亮的是一袭酒红色长裙——前西米亚女王站在那里,裙摆上的金线在光线下流转,衬得她脖颈像白玉般温润。
虽已年过四十,可肌肤依然紧致,眼角的细纹非但不显苍老,反倒像水墨画里特意勾勒的笔触,添了几分沉淀后的威仪。她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那份属于王室的从容,即便身处异乡也没半分褪色。
可亚历山大的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了身后的少女身上。
那女孩像从画里走出来的洋娃娃,金色卷发蓬松地搭在肩头,阳光吻过发梢,竟泛着一层淡淡的粉。最惹眼的是她的眼睛——左眼是剔透的蓝宝石,右眼是浓郁的祖母绿,两种颜色在瞳孔里安静地共存,像把整个春天的色彩都揉了进去。
她穿着白粉相间的连衣裙,裙摆刚过膝盖,露出纤细的脚踝,站在母亲身后时,指尖紧张地绞着裙角,却又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餐厅里的挂毯。
亚历山大的呼吸顿了半秒。他见过无数美人,包括罗曼蒂斯公主那如雕塑般的五官,可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干净、纯粹,还藏着一丝未经世事的怯生生的亮。他忽然明白埃克哈德刚才的怒气从何而来,有些变化,确实会让人觉得离谱,可有些相遇,又实在让人挪不开眼。
女王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埃克哈德这才回过神,站起身行礼,亚历山大也跟着起身,目光却仍不自觉地往那女孩身上瞟。啤酒杯还在手里,可杯中的凉意,似乎远不及刚才那一眼带来的冲击。
亚历山大坐在餐桌首位,两人走到他面前。
母亲傲然挺立,优雅得如同女王;女儿则躲在母亲身后,被母亲粗暴地拉到前面。直到她完全露面后,才试图跪在亚历山大面前。然而,她刚一跪下,就被母亲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母亲当场训斥了这个可怜的女孩。
“维罗妮卡·布列兹诺娃!你不要向这个篡位者下跪!你只应该向一个人下跪,那就是你的父亲,西米亚国王拉德克·布列兹诺娃!”
小女孩捂着被母亲掌印染红的脸颊。在即将决定她们命运的男人面前,母亲打了她一拳后,她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于是,她试图向生下她的女人辩解自己的清白。
“但是我——”
然而,她还没说完,又被打了一巴掌;亚历山大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冲着那两人吼道。看到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被父母如此狠狠地打,他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够了!我把你们拖到我面前不是为了让你们辱骂你们的女儿,好好介绍一下自己吧;你们现在站在赞赞和西米亚国王面前!”
名叫维罗妮卡的女孩困惑地望着亚历山大;没有人,甚至连她的父亲,站出来反对她母亲的虐待。然而,一个陌生人,一个篡夺了她家族继承权的男人,却刚刚站出来了。
另一方面,达格玛对亚历山大嗤之以鼻;直到他的皇家卫队开始包围两人时,那女人才终于自我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