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风起京城
六分醉2024-04-19 14:114,312

  北境的风尚未吹来,京城仍是歌舞升平百姓安宁。

  湖山别院,北京城中最有名的酒肆之一,若你随便拦住一个百姓询问,女子便会嗤之以鼻,男人却会异口同声的告诉你,湖山别院是天堂,只不过是权贵之流的天堂,贩夫走卒连进门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此刻的湖山别院,最为幽雅清静的一间屋子里,伴随着悠扬的琴声,于冕和同伴正在喝酒,只不过相比于同伴的欢笑,于冕脸上没了往日的轻松写意。

  于冕身边的同伴名为王玄明,在京城是风采不弱于于冕的少年郎,其父王山是锦衣卫指挥使,更是大宦官王振的心腹,而 王玄明更是王振的干孙子,风头无两。

  王玄明看着正在抚琴的紫衣女子,不时抿一口美酒,好一个惬意自在,随即王玄明看向于冕,开口道:“好你个景瞻,我见你今日情绪不佳才请你来这湖山别院,可你这眉头紧锁,岂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美人和兄弟的一番心意。”

  “少来,明明是你想来看这琴奴儿,却偏说成是为我排忧。琴奴儿,你说我说的可对。”

  于冕也喝了一口酒,打趣王玄明起来。

  被唤作琴奴儿的紫衣女子停下抚琴,风情万种的走了过来,为众人倒酒,轻笑道:“于公子又拿我打趣,奴家哪儿有这福分,能够获得王公子的青睐。”

  “今日,本公子就让你拥有这福分。”

  王玄明放荡不羁,伸手准备搂住琴奴儿,却被琴奴儿一个侧身躲过,随即琴奴儿看向于冕:“倒是于公子,若是让令尊于大人知道,你和王公子出入这烟花之地,怕是要对你实施禁足了。”

  “对他人来说,是烟花之地,对我来说,不过是喝酒之所,不碍事的。”

  于冕晃晃脑袋,装出微醉的模样,同时又端起一杯酒灌进嘴中。

  “景瞻说的对,来,喝酒。”

  王玄明半躺在椅凳之上,举杯向于冕示意。

  “好了,不喝了,再喝真该醉了。”于冕起身,准备离开。

  王玄明坐起身子,示意琴奴儿及侍女离开,待到众女离开,王玄明一收放荡神情,正色道:“景瞻,可是在担心皇上?”

  “嗯,前线已有几日没有军报回来,我甚是担心。”于冕没有再提离开的事情,王玄明想着前线领军的实则为自己的干祖父,东厂提督王振,也不由的低落起来。

  两人喝着闷酒,美酒入喉却也失了味道。

  ……

  北京城繁华,可繁华灯火不及之处,有着大人物不愿提起的卑微,城南有码头,大运河从从京城通往江南,大运河养活了千千万万的底层百姓。码头有力夫,而在这些扛大包的苦力中,陈不争李不抢这对结拜兄弟是异样的存在。

  两人都是孤儿,连名字也是一个路过的老乞丐给起的,大概是期望两人不争不抢平平安安的过一生吧,只是无论盛世还是乱世,穷苦人家想要平安过一生要多难有多难。

  两人自幼在一起长大,陈不争是哥哥体弱多病,李不抢是弟弟力大无穷,为了给陈不争治病,李不抢白天是扛包的苦力,晚上便仗着一把子力气在黑灯瞎火处干些抢劫的勾当,只是他能抢的人,也不过是跟兄弟二人一样的苦命人。

  今夜,陈不争的病情加重了,李不抢不顾陈不争的劝阻,决心到繁华处干一票大的,只要他能成功,或许陈不争的病就能断了根。

  李不抢选择的地方是湖山别院的后门,他像是饿了许久的狼,在阴暗处散发着噬人的目光。

  ……

  皇城,坤宁宫,风吹开了窗户,烛火一阵摇晃,钱皇后看着烛火心里不太安宁,钱皇后十六岁就便与皇帝朱祁镇成婚,少年夫妻最恩爱,皇帝御驾亲征,多日没有军报回来,她很担心。

  侍奉钱皇后的小太监广白动作轻柔的关上窗户,走到皇后身边,轻声道:“娘娘,该歇息了。皇上英明神武,此次御驾亲征又带了几十万大军,您安心歇息,没准明儿就有捷报传回。”

  钱皇后看向广白,勉强露出笑容。

  ……

  长街之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京城规矩众多,非紧急情况不可于城中纵马,于冕起身站到窗边观看,眼见一名士兵一人双马,背后插着三面旗帜,旗帜颜色两黑一黄,传讯兵在寒风中急驰而过,街中行人纷纷避让。

  “传讯兵?是前线传回消息了么?”

  “两黑一黄,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旗帜啊。”

  “是前线战败了么?”

  街上的行人议论纷纷,表情多有凝重。

  于冕看着传讯兵急驰而过,脸色苍白:“败了。”

  大明的战争之中,旗帜用来传讯,红旗为捷报,黑旗表示战败,而黑旗掺杂黄旗,则代表着有皇族被俘或是战死,大明立国八十一年,从未出现过皇族被俘虏的情况。

  同样的月光下,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悲欢,而今夜,百姓口中的那些大人物,注定无眠。

  于冕和王玄明再也无心喝酒,匆匆离开,而湖山别院的大人物们在家奴的紧急通知下,也顾不得形象,纷纷从前门离开,后门的李不抢蹲守一夜,失望而归。

  前线大败,皇帝被俘,瓦剌军即将攻打京城。

  一道又一道的坏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击破了这个帝国的宁静,上至庙堂,下至江湖,每个人都被笼罩在巨大阴影之下。

  深夜,离清晨还有几个小时,天色尚未发亮,皇城大殿之中就已经挤满了朝臣。

  孙太后忧心忡忡地坐在龙椅一侧的鸾椅上,在睡梦中被紧急叫醒的她,此刻很是头疼。

  孙太后心里想着,皇帝被俘,大明军心涣散,瓦剌气盛,难免会长驱直入兵临京城,当务之急是换回皇帝,尽管屈辱,却不得不为之。

  在孙太后头疼的时候,朝臣们也吵得不可开交,主战派和主和派险些动起手来,不过大部分主战的武将都战死在土木堡前线,朝中多为文臣,主和派显然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郕王朱祁钰一言不发,站在大殿前方,冷眼看着正在吵闹的大臣们。

  朱祁钰只比他的皇兄朱祁镇小一岁,被封郕王的时候他才八岁,朱祁镇没有让他像其他王爷一样在外地就藩,而是一直留在京城。大概是因为他对于朱祁镇来说,没有什么威胁,朱祁钰不过是宣宗朱瞻基醉酒之后跟宫女剩下的孩子,从小一直生活在宫外,直到父亲去世前,他的皇子身份才得到承认。

  生母身份卑微,注定了朱祁钰这一生与皇位无缘。

  朱祁钰身着蟒袍,明明很正式的服装,穿在他身上,却似乎很慵懒随意,五官深刻而精致,坚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整个人给人的第一感觉有点妖异而俊美,看到他,仿佛看到了夜晚的月亮,光芒并不强烈,却无法让人忽视。

  孙太后被朝臣们吵得头昏脑涨,却又拿不定主意,她的视线在朝臣之中来回扫动,随即注意到了安静的朱祁钰。

  孙太后轻轻咳嗽一声,旁边的中年太监立即喊了一声“肃静,声音不大却十分纤细,很精准的传到了每位大臣的耳中,显然这太监是习武之人,且功力深厚。

  偌大的朝堂之上,瞬间安静,朝臣们纷纷整理仪态,看向孙太后。

  孙太后看向朱祁钰:“郕王,皇帝被俘,你有何好的提议?”

  朱祁钰稍稍沉吟,躬身道:“太后,儿臣刚才一直在听诸位大人的意见,但以儿臣之见,当务之急是从瓦剌人手中救回皇兄,最稳妥的方法是以金银财宝换之。”

  随着朱祁钰的话音落下,方才鸦雀无声的大殿瞬间又沸腾起来。

  “太后,不可,我朝乃天朝上国,面对瓦剌入侵,就该以牙还牙打回去,万万不可作出以金银之物换取皇帝的行为啊,有损我天朝威严!”

  “放屁,怎么打,皇帝还在瓦剌人手上,开战之时,瓦剌人只要把陛下置于阵前,士兵们谁敢放箭,我大明不战自败!”

  “太后,郕王所言甚是,瓦剌穷苦,入侵我大明无非就是就是求财和求粮,满足这两点便能换回陛下,我们不亏。”

  在众人的争吵声中,孙太后却下定了主意,远方的儿子、大明的皇帝正在面临生死未卜的境地,虽然金银财宝不一定能够满足瓦剌人的野心,却至少能够换来一线生机。

  “诸位,别再争论了,就以郕王说的来办。”

  孙太后一锤定音,成了北京城的主心骨。

  朝堂的消息传到了后宫,坤宁宫内,钱皇后带领着一众太监宫女正在搜罗宝物,钱皇后出身并非豪门,生性节俭,这坤宁宫内的宝物被她一件不剩的都拿了出来。

  钱皇后手中拿着一只金花籫,有些依依不舍,彩蝶翩翩舞花间,金花熠熠映蝶颜。这整支发簪,用各种彩色宝石,打造出彩蝶扑花的人间佳境。只见发簪上,一只挥舞着翅膀的彩蝶,正追赶着明媚的鲜花,栩栩如生,明艳动人。

  正在指挥宫女仔细包裹财物的广白走了过来:“娘娘,这支金花籫还是留下吧,这还是皇上送给娘娘的定情信物呢。”

  钱皇后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微笑:“纵然世间珍宝无数,却不及陛下对我的温柔与深情。放进去吧。”

  广白想起皇帝平日和皇后的甜蜜,嘴角也不觉露出笑容来,自幼在宫中长大的他很是幸运,遇到了皇后这样宽厚贤淑的主子,也见证了皇帝与皇后之间罕见的纯良爱情。

  与此同时,京城的一处胡同,不大的兵部侍郎府邸一片漆黑。

  于冕坐在院落内,焦急的等待着父亲于冕归来。院子里没有点灯,只有很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坐在黑暗中,适应黑暗的同时努力在让自己平静下来。

  兵部侍郎于谦走进院里的时候,于冕本已平静的情绪又波动起来,他猛地站了起来,冲向于谦,于谦吓了一跳,看清于冕的脸才冷静下来。

  “父亲,我要去大同。”于冕看着于谦,很坚定的说道。

  于谦看着儿子的脸,久久没有回答,心里却想着,少年人就是少年人,因为懵懂所以冲动,因为冲动所以无惧。

  “去大同?”于谦踱步到院子的石椅旁坐下,于冕走近给于谦倒了杯茶,只不过夜深了,茶也是凉的。于谦为官清廉,家中清贫,平日里只有一个老仆打理家中大小事宜,此刻的老仆早已睡去。

  “你坐吧。”

  于谦指了指身边的石凳。

  于冕缓缓坐下来,看得出来于谦的脸色有些疲惫,心里不禁有些后悔说出要去大同的话语,但又坚定起来。

  “你去大同,可是去救皇帝?”于谦问道。

  “是。”于冕回答的很坚定。

  “瓦剌才打了胜仗,兵力充足,士气正盛,你如何救得皇帝,可有计划?”于谦轻轻抿了一口凉茶,再次问道。

  “回父亲的话,没有计划。”于冕的回答有些没有底气,却依然很坚定。

  “胡闹!”于谦一掌拍在石桌上,很是生气。“没有计划,就作出如此鲁莽的决定,你是去求死的吗?”

  “父亲,计划都是想出来的,我可以在去大同的路上想。如今皇上被俘,他是我大哥,我必须去救他,求父亲恩准。”

  于冕跪倒在地,目光直视于谦,少年人的赤诚和热血在月光之下一显无疑,热烈滚烫。

  “你怎么不问我,朝中的决定?”于谦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于冕的要求,而是反问道。

  “如今朝中的局势,儿子是知晓的,主和派居多,父亲回来多显疲惫,想必朝中是不会发兵营救皇上的。”于冕有些低落。

  “不是不会发兵,而是我大明已经无兵可发。”于谦说完,久久沉默,一言不发。

  “你是皇帝的影子吧?”于谦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于冕。

  于冕有些惊讶,抬头看向于谦:“是。父亲如何知晓?”

  “明日一早,朝中会派出使团,携带金银财宝前往瓦剌,以求换得皇帝回来,你跟着一起去吧。”于谦没有回答于冕的问题,而是答应了于冕之前的要求。

  于冕高兴的站了起来,“多谢父亲。”

  于谦看着兴奋的儿子,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瓦剌掌握了皇帝,犹如手握聚宝盆,我猜测也先不会轻易放回皇帝,另外,朝中多半是有人不愿见到皇帝归来,你此番去瓦剌……好生注意安全。”

  “儿子晓得。”于冕向于谦鞠躬,转身回房。

  于谦看着儿子在月光下行走,影子越拉越长。

  影子,皇帝朱祁镇的影子,朱祁镇自少年时代就开始培养的人才,各行各业都有,他们生活在大明的各个角落里,从他们被皇帝亲自挑中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只有一个使命,为皇帝活着,或是为皇帝死去。

  

继续阅读:第四章·潜龙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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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守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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