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惊变.上
连落2025-03-05 14:1610,313

  公主府的花园一角,几株合欢树开得正盛,绒花缀满枝头,微风拂过,簌簌落下,宛如一场细雨。

  李熙从花丛中窜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竹编的篓子,正兴高采烈地追逐着一只通体翠绿,个头极大的蚱蜢。

  ‘嘿嘿,小东西!这回看你往哪里跑!’李熙小心翼翼地靠近,瞄准了那只蚱蜢,正要用篓子扣下去。

  “熙儿?”李明月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李熙吓了一跳,手一抖,篓子落在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那只蚱蜢借机甩开,后腿猛蹬,几个振身消失在了花丛中。

  “姑姑。”李熙沮丧地转过身。

  李明月缓步走到他面前,“捉蛐蛐好玩么?”

  李熙仔细观察了一下李明月脸上表情,见没生气,他马上裂开嘴,“嘿,好玩。”

  李明月颔首:“今日的功课可完成了?”

  李熙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垂着脑袋扣手指头,声音细若蚊蚋:“没有。”

  自曲江宴后,皇祖父放松了管束,他下课便能早早归府,不必整日拘在宫里。如今有姑姑时刻督促,他不敢不好好念书的,但……

  “姑姑别恼,都是太傅不好,专门讲些云山雾绕的内容,我一句都听不懂,功课自是做不出的。我真的努力过了,但憋了两个时辰,只写出十多个字,这才跑院子里玩的。”李熙委屈地嘟囔。

  李明月揉揉他的头顶,“你年纪最小,让你与其他皇孙学同样的内容,着实难为你了。”

  她主动牵住那脏兮兮的小胖手,向书房走去。

  一卷未合拢的《西域风物志》斜倚在紫檀木翘头案上,镇纸压住被穿堂风掀起的宣纸边角。

  李明月目光落在摊开的宣纸上,除了强行凑在一块的十几个字外,确无下文。

  “可是要写太宗平定刘黑闼?”她轻轻扫过一眼,便已了然。

  李熙磨磨蹭蹭地坐下,惊讶地抬起头,“是,姑姑看出来啦?”

  李明月将宣纸放回桌案,温柔地注视着他,循循善诱道:“你可知太宗为何屡战屡胜,却始终无法彻底平定叛乱,反而令河北陷入反复动荡之中?”

  李熙脑袋摇成拨浪鼓。

  “一味强攻,只会激起更激烈的反抗。那些刘黑闼的追随者,并非人人具有野心,许多人不过是被裹挟其中,身不由己罢了。”顿了顿,李明月继续引导:“所以太宗权衡之下,采纳了魏徵的建议……”

  李熙的眼睛亮了亮,瞬间想起什么,脱口而出:“赦免胁从,只诛首恶!”

  “回答的很好。”李明月赞许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太宗此举不仅瓦解了叛军的士气,更赢得了民心,这才是成功平乱的关键所在。”

  李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提笔开写。

  李明月站在桌旁,视线却已经越过窗沿,飞向远方。

  赦免胁从,只诛首恶——亦正是她心中所想。

  乔迁之宴后,京中或许已有人暗地里嘲笑她,拿到手的封地,是朝廷丢失的地界。但若能运作得当,重新将封地收入囊中并非不可能。

  至于这“契机”……

  牧川虽是野心勃勃的三镇节度使崔连城的手下,却因他武力过高而不受崔贼信任,此时并不得志。

  只要能让牧川与崔连城离心离德,便能将其收入囊中,为她所用。

  也不知兄长何时回京,此时还需与兄长商议。

  李熙写到一半停笔,口中呢喃道:“李珂好几天都没来上课了,奇怪,皇祖父竟没派人去魏王府询问!”

  李明月目光微微一沉,“魏王兄生死未卜,他自是学不进去。”

  父皇向来偏爱李珂,他这些日子未露面,父皇竟也没派人探视关怀,难免让李明月心生窦疑。

  她向阿兄提出时疫之计,原意是拖慢魏王的进攻节奏,为阿兄抢占先机而增添几分胜算,却从未想过魏王会就此一蹶不振。

  朝廷已经派出数位御医前往救治;魏王兄手下也能人辈出,他们之中当真寻不到一位药到病除的医者?

  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洒落在青玉砖的地面上,将李明月穿着半旧衣裙的身影拉得极长。

  她拿着一把小巧的金剪,细心地修剪花枝。

  檐角传来细碎的泥块剥落声,李明月仰头,恰见辛夷枝筑的燕巢垂直坠落,丰厚的鸟巢在地上弹动,巢内三枚青壳卵砸在青砖上,迸出粘稠。

  “殿下!您的手受伤了。”

  路过的雾莲捧着冰纹盆惊呼,连忙放下摆件,冲到李明月身旁,抢走花剪。

  李明月这才察觉,左手食指正汩汩冒血。

  她用手绢裹住伤处,扭头示意:“小伤而已,先去看看巢内可有完卵?”

  思烟颔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观察半晌,对她摇了摇头。

  “公主,圣人急召!”田令孜神色凝重地走进了花园。

  他躬身行礼,压低了声音主动解释内情:“淮王殿下虽战吐蕃大捷,但在班师回朝途中,遭遇突厥埋伏偷袭,身负重伤,一路昏迷不醒而送回京中!”

  田令孜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李明月的心头。

  “什么!”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仿佛在旋转。

  一只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殿下当心!”田令孜的关切声低沉而轻柔,像是在耳边呢喃:“您的手受伤了,让奴婢为您包扎一下吧!”

  田令孜从怀中掏出金疮药,解开手绢,一见指腹上划开的口子,眼中便涌出怜惜之情。

  李明月却干脆挣脱了田令孜的双手。

  “进宫!”她斩钉截铁道,转身就走。

  传话间必有误差,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她需尽快进宫确定实情如何。

  田令孜捂着被李明月推开的胳膊,望着那抹坚定的背影,不再遮掩迷恋的目光,眼中两团烈火几乎将她的背影吞噬。

  “哐当——”

  铜酒盏砸在榆木案上,溅起的浊酒浸湿了酒肆说书人手中的抄本。

  “昨儿个从玉门关来的驼队可瞧见了?那领头骆驼驮着半截金错刀,刀柄上还缠着淮王的玄色穗子!”

  瘸腿酒保拎着铜壶凑近,“我听说是冲阵时,左胸插着三支鸣镝箭,血把兵法竹简都浸透了!”

  “放屁!老子亲眼见王府后门抬进七筐血纱布!”醉酒的独眼老人拍案震翻醋碟,蘸着汤汁在桌上画人形,“是右腿齐根断的,伤口溃烂……”

  关于淮王的各种议论声,猜测声,惋惜声等交织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粥,在醉仙楼前翻滚。

  过路的马车内,李明月冷笑一声:“看来,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我阿兄死了。”

  思烟神色凝重:“流言传得这么快,背后定有推手,学得就是您对杜家用过的手段。”

  “寻常百姓,竟比我先听到风声……”李明月紧紧握拳,指甲刺入掌心。

  “父皇!我阿兄——”

  李明月疾步奔入御书房,踏过龙涎香雾在金砖地上洇出的团云,便见一道被厚实的裘衣覆盖的背影肃立于文德帝案前。

  背影旋转,在李明月面前展露真容。

  魏王关切道:“皇妹来得急,都出汗了。”

  他竟已平安归来!

  李明月喉间发紧,“浩渊皇兄。”

  她敛衽行礼,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魏王李浩渊。

  魏王双臂抱胸而立,身姿挺拔,姿态放松,面上虽有一分病气,但唇色红润,与消息中“身患时疫,危在旦夕”的模样大相径庭。

  “明月且坐。”文德帝抬了抬手,奏章磕在紫檀木案几上,令茶盏里浮着的蒙顶石花颤了颤。

  两个着间色裙的宫娥扶着李明月落座。

  文德帝见女儿的泪水滑过眼角,温声安抚道:“朕已经派人去接璋怀回京了。随行的人员中有两位御医,是最擅长金创之术的,定能保璋怀平安归来。你大病刚愈,不要忧心太过。”

  李明月垂下眼帘,以丝绢擦拭眼角,遮住思绪,“多谢父皇,我只盼着兄平安归来。”

  魏王目光落在李明月手上,不由关切道:“皇妹的手怎么受伤了?”

  李明月把手藏于袖中,故作淡定地回应:“皇兄好眼力,是我不小心罢了……”

  魏王将小动作尽收眼底,神色愈发温柔,“皇妹切莫忧心,璋怀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归来。我正准备向父皇请命,亲自带人接应璋怀皇弟回京。”

  李明月心中冷笑。

  接应?

  只怕是去送阿兄最后一程吧!

  “明月对皇兄最是信任,”李明月眼力再次蓄满泪花,恳切道:“只是你面上青白,倒比太液池新冻的冰皮还透着寒气,我为魏王兄担忧还来不及,怎么舍得你再去冒险呢!”

  “明月说得是,你身子未好利索,逞什么能。”文德帝顿时面露些责备之意,“田令孜,你去把月氏国进贡的几朵鹿茸取来,给魏王补身子。”

  田令孜闻言立刻躬身退下。

  “谢父皇关怀。”魏王深深地看了李明月一眼,带着一丝试探,“儿臣听说月氏国除了进贡宝物,还有意与我大唐联姻,以示两国交好,永结同心。不知父皇可有中意的人选?”

  文德帝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分别在魏王和李明月身上扫过。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此事还需再议。浩渊,你脸色不佳,早些回去休息吧。”

  魏王感动颔首:“是,儿臣告退。”

  而后从容离去。

  又寒暄了几句,并没有询问出其他信息,李明月便红着眼眶请辞:“父皇,儿臣也先回去了。”

  文德帝叹息道:“朕为你备了天山雪莲,让人一并带回去吧。”

  走出御书房,李明月深吸一口气,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让她的头脑更清醒了几分。

  甲一沉默地跟在她身后,高大魁梧的身躯,像一座沉默的铁塔。

  “甲一。”李明月突然停下脚步,声音低沉而沙哑。

  “属下在。”甲一声音沉稳有力。

  “阿兄受伤蹊跷,在他回京之前,我没办法放心。”李明月转过身,定定地看着甲一,眼中闪烁着决绝,“你带队即可出京,接应兄长。一定要保他活着回来!”

  “属下遵命!”甲一的声音果断有力。

  李明月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加庆幸,自己得来了上一世不曾有的公主封号。那些金银珠宝且在其次,这名面上武备齐全的甲兵更有大用。

  难怪人人都想手握一支奇兵。有他们在,皇兄能多一线生机。

  她转身继续前行,长长的宫道仿佛没有尽头。

  远处,彦辰身着一袭青色官服,如松柏挺拔俊秀。他远远地瞧见了李明月,正要快步上前。

  “彦兄,留步。”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彦辰的脚步。

  崔明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恰到好处挡住了他,“彦兄怎么又要先走。”

  “崔兄。”彦辰眉头微蹙,礼数得当。

  “说好了今晚我做东,在醉仙楼设宴,彦兄可一定要赏光啊。”他热情地邀请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如今咱们可是同僚了,彦兄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崔兄的好意,彦辰心领了。”彦辰看着崔明,态度坚定,“只是我出身淮王府,如今淮王殿下生死未卜,恕我无心饮酒享乐。告辞。”

  彦辰追上李明月,默默伴其身后。

  月亮爬上枝头,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朱红色的宫墙上。

  崔明望着彦辰远去的背影,他眯起眼睛,眼神阴冷,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哼,安西公主真是养了一条忠心的好狗。”

  回到公主府,已是戌时。

  弯月悬在天边,漫漶过苔阶沁露的院落,平添了几分寂寥。

  李明月坐在桌边,胸中憋闷,像是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

  彦辰端着一碗汤羹走近,轻声劝道:“公主,多少吃点东西,暖暖胃。”

  李明月摇了摇头,声音沙哑,透着疲倦感:“我吃不下。”

  “若王爷真……”彦辰将汤盅放在桌上,搓搓被烫红的手指,开口却道:“府中更需您支撑。心里难受也稍微吃几口,莲子芯是我亲手挑出去的,不苦了,您用几口,稍微垫垫肚子吧。”

  是啊,淮王府一脉能指望的只有她了,她绝不能倒下!

  李明月勉强拿起勺子,舀了莲子羹送入口中。清甜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却无法驱散她心中的苦涩。

  最终,她还是放下了勺子。

  “彦辰,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彦辰看着她,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今夜睡在耳房,您有什么吩咐,随时唤我。”

  现下打了胜仗的淮王出事,却魏王却全须全尾的回师,各种猜测传得满城风雨,且公主的甲兵被大量派出……

  种种变动让彦辰心惊肉跳,若不留守公主府,恐怕寝食难安。

  “随你。”李明月摆了摆手,便陷入思绪之中。

  彦辰带上房门,室内重归安静。

  夜,越来越深。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令李明月辗转反侧。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皇兄的身影。过往的种种如影随形,像是有一团火焰在胸腔中燃起,灼烧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是李熙带着一丝哭腔找上门来,“姑姑!”

  “熙儿。”李明月猛地坐起身,疾步奔向房门。

  门口站着双眼通红的李熙,如惊弓之鸟,见到李明月骤然落泪:“姑姑,我、我睡不着。”

  李明月鼻子一酸,下意识将他搂入怀中,“做噩梦了?这么大人了,可不能再哭鼻子了。”

  思烟悄悄窥着李明月的神情,见她眼下虽然疲惫,精神头却比出宫时好上不少,轻手轻脚退到一旁。

  李熙瑟缩在她温暖的怀里,抓着她的手,带着依赖与信任,“姑姑此时一定比我更担心父王的安危,比我更加难过……姑姑不能哭,全让我哭出来。”

  “熙儿长大了,知道心疼姑姑了。”李明月轻抚他柔软的头发,心中涌起的暖流驱散了阴霾。

  她牵着李熙坐到茶桌前,柔声安抚:“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已派雾莲与甲一同去接应。你的莲姨妙手回春,一定可以医好兄长的伤!”

  “唔!莲姨可厉害了!每每我吃坏肚子,她都能配出甜滋滋的药,帮我快速治好!有莲姨在,父王一定没问题的。”李熙胡乱抹掉眼泪,疑惑问,“姑姑,父王不是去打吐蕃了吗?怎么会被突厥偷袭?突厥离吐蕃离得很远呢,难道他们之间相互勾结,合谋害我父王?”

  李明月见他问得格外认真,沉吟片刻,缓缓解释:“突厥与吐蕃虽同为我大唐边患,却也并非铁板一块。他们为了争夺草场、水源等时常发生冲突,彼此之间也是摩擦不断。”

  李明月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突厥人生性狡诈,最擅长的便是趁火打劫。他们不趁着吐蕃与我大唐交战之际,从中渔利就不错了,又怎么会与其结盟?”她语气一转,声音低沉而凝重,“不过,能如此精准截获阿兄行踪……与突厥勾结的,想必另有其人。”

  李熙猛地瞪大了眼睛,一张嘴,却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呵欠……”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小脸露出困倦之意。

  李明月忍不住笑了声,“小瞌睡虫,快回去睡觉吧。”

  李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那、姑姑也早些休息。”

  他乖巧地道别,离开了房间。

  李明月被侄儿感染了些许困意,褪去外裳,只着一身丝绸中衣,躺在了柔软的床榻上,桃花的暖香让她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

  李明月闭上眼睛,睫毛投射的阴影与眼下乌青融合。

  或许明早便能得到阿兄的消息……

  她这样想着,意识渐渐模糊,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然而,就在她即将坠入梦乡的那一刻,两股陌生的气息,搅乱了气流。

  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地捂住了李明月的口鼻,浓烈的药味瞬间涌入,让她一阵头晕目眩。

  黑暗中,李明月隐约看到,两个凭空冒出的遮面黑衣人影立在床前,其中一人贴近她的耳侧,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

  “唔——”李明月拼命挣扎,想要呼救,却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紧接着她身体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意识迅速消散。

  其中一人抱起昏迷的李明月,另一人则迅速地将锦被抚平。

  这两个黑衣人竟是从床下的一条密道里钻出来的!密道的入口平时被一块与地面颜色无异的木板严丝合缝地遮盖着。

  门外,李熙跑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小手在腰间摸了摸。

  “咦?”

  他那只憨态可掬的小猪香囊不见了!

  “一定是落在姑姑房里了!”李熙嘟囔了一句,又蹬蹬蹬地跑了回去。

  他轻轻推开房门。

  “阿嚏——”李熙吸了吸小鼻子,觉得室内潮气变重了,闻着怪怪的,“姑姑,我在桌子这儿找着香囊就走,你不用理会我……”

  没人回应。

  李熙抓起地上的香包,歪着小脑袋,有些疑惑。

  “姑姑心绪不佳,真能睡得这般快吗?”

  李熙探头探脑地往里走,目光在房间里四处打量。李熙越往内走就越安静,仅闻自己的呼吸声。

  寂然到甚至有些诡异,不太对劲……

  李熙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安。

  他忆起彦辰对他说的悄悄话:“近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世子也要多加小心,若察觉任何异常,立刻来找我。”

  李熙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小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深吸一口气,提声大叫。

  “快来……”

  “人”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只冰冷的大手突然从身后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李熙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了黑衣人的眼神,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刺来,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李熙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关了门,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

  “怎么办,主人?”

  “一起带走!”

  黑衣人们迅速撤离,密道合拢,回归原样。当彦辰和思烟冲进内室,佳人芳踪已失,唯有褥上留有余温。

  长安惊变.中

  融化的蜡油低落在禅房条案上,与斑驳的漆面交相辉映,干瘪的贡枣零落四方。

  李明月感觉自己像溺水之人终于攀上浮木,艰难地找回意识。

  一阵湿滑、粘腻的触感,突兀地从脚底传来,留下濡湿的水痕,沿着脚背徐徐向上,如同蛇信啃舐着她的肌肤。但那触感不似蛇鳞的冰冷,柔软中带着苔面的粗糙。

  “唔……”李明月抬起沉重的眼皮,药劲没过,身体尚带着疲软的乏力感。

  昏暗的烛火映出一片阴影,扭曲的影子如同怪物笼罩住李明月的身体,忘情地握住她的小腿,吮吸脚背的皮肤。

  那人闻声抬头,含笑对上李明月恍惚的视线。

  李珂轻抚她的足心,轻声笑了笑,“姑姑终于醒了。”

  他撕碎了平日里文质彬彬的伪装,如同一头饿狼,盯上了自己的猎物,充满了强烈的占有欲。

  李明月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李珂,你疯了?!”李明月拼命向后缩腿。

  李珂痴痴地笑着,箍紧脚踝,把人用力拽回来,以犬齿刮着足背皮肤,寸寸细吻,“姑姑一定没想到,奉皇命修建公主府的官员和匠人都是魏王府的人。你的睡榻下有我亲手绘制的密道,每每想你在上方安睡,我便浑身发烫……”

  “放肆!我是你的长辈!”李明月怒目圆睁,抵住他的手,“你不可能永远把我关在这里,公主府很快就会发现我失踪了!你犯下人伦大错,天地不容,一旦传进父皇耳中,他必亲手了断你的性命!连你阿耶也容不下你这等枉顾人伦的畜生!”

  李珂却像是被她的怒火点燃了一般,更加兴奋起来。

  他猛地扑了上来,将李明月压在身下,双手钳制住她的手腕。

  “既然敢做,我自然已有万全之策。姑姑,别怪我吓你——父王已决定向皇祖父献策,送你去边陲小国和亲,以稳固局势。现在淮王废了,你若想过舒坦日子,唯有靠我的保护!”

  李明月气得双眸冒火。

  他贴近李明月的脖颈,伸舌啄了两下,声音夹杂了一丝颤抖:“对,就是这种眼神,我要你满眼只有我一个……”

  “畜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父皇若要我去和亲,必会用心询问我,你休想胡作非为!”李明月气得发抖,以全身之力狠狠地扇了李珂一巴掌。

  “啪”李珂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

  “打得好。”李珂摸摸被打红的侧脸,伸舌头舔了舔嘴角,笑得更加灿烂,“国赖长君,皇祖父老了,他熬不了多久,除了我父王,还有谁能承袭皇位?皇祖父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说罢强行向她的唇上吻去。

  “滚——”李明月扭头错开。

  “我终于能得偿所愿了……”李珂感受着玲珑的曲线,一只手粗暴地撕扯着她身上单薄的丝绸中衣。

  “刺啦”一声,垂领衫纽扣崩裂,露出一片雪似的肩膀。

  冷气侵蚀着外露的肌肤,令李明月心中的恐惧与羞愤更甚。

  耳畔李珂的呼吸越发粗重,李明月知道以自己微薄的力量无法撼动他。

  绝望如潮水般铺天盖地袭来,但李明月依旧不甘心地奋力挣扎,她索性咬破舌尖,以疼痛刺激着力量的复苏。

  就在此时,一抹虚弱的声音突然响起,“……嗯?这是哪儿?”

  角落里,被捆住双臂的李熙眨了眨眼。

  他茫然四顾,居然看见李珂正压在李明月身上,撕扯着她的衣服欲行不轨之事。

  李熙瞬间变成了被激怒的小兽,打着滚冲过来,高喊:“放开我姑姑!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李珂享受着温香软玉,丝毫没把李熙放在眼里,“小魔星,再吵就杀了你。”

  “敢欺负我姑姑!我跟你拼了——”李熙年纪虽小,却带着股义无反顾的狠劲,以头为武器,重重地撞在了李珂的腰上。

  李珂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吃痛地闷哼一声,李明月趁机将李珂踹下床榻。

  李珂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豁然起身,抽出案上的长剑,手腕一转,剑刃挟着风声,狠狠刺向李熙心口!

  李明月瞳孔骤缩,脑中一片空白。

  “不——”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扑了过去,展开双臂,将李熙护在羽翼之下。

  “噗嗤”,利刃刺破血肉,深深地刺入了李明月的臂膀,曾经受过伤的手臂再次被划得皮开肉绽。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她凌乱的中衣,也溅了李珂一脸,妖冶而触目惊心。

  温热的鲜血溅在小猪香囊上,吓得李熙魂不附体,眼中只剩惊恐,“姑姑!”

  李珂匆匆收剑,粘稠的血液顺着剑身落在地面上。

  “滴答滴答”的声音微不可查,李珂却面无人色,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剑柄。他急着上前查看,完全失去之前的冷静,急声道:“姑姑你别乱动,我这就传大夫!”

  死过一次的人,最知道死亡边缘的滋味。剧痛反而让李明月更加清醒,趁对方查看她的伤势,死死地咬住了李珂的喉咙。

  尖锐的牙齿刺破了李珂颈部的皮肤,鲜血瞬间涌出。

  “啊——!”李珂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来、人——”

  “世子!”两个心腹侍卫立刻破门而入,迅速将李明月从李珂身上拉开。

  一人想要上前捆住李明月。

  李珂嘶哑的低吼:“滚,别拿你的脏手碰她!”

  侍卫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一哆嗦,连忙缩回了手。

  李珂捂着脖子,“咳咳……去叫李妈妈、为她医治。”

  他顿了顿,阴鸷的眼神地扫过李明月,一字一顿地强调:“绝、不、能让她死!”

  侍卫领命,匆匆而去。

  另一个侍卫借着搀扶,俯身在李珂耳边低语:“世子,珍玉县主派人寻您。”

  李珂眉宇间闪过一丝厌烦,随侍卫走出禅房。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李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声道:“找个理由,把阿姐搪塞过去。”

  侍卫有些犹豫,他撇了眼紧闭的门扉,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世子,您背着大王绑架了安西公主。如今天色将明,若是公主失踪的消息传出去……”

  “我心中有数。”李珂说话牵动伤口。

  他“嘶”地一声捂住伤口,手指在伤痕上抚摸,突兀地恢复了笑脸:“姑姑,你好狠的心,如此偏爱李熙,真是该罚。”

  李妈妈很快被侍卫带来,低眉顺眼地行了一礼,“老奴见过世子。”

  “你先为姑姑包扎一下,”李珂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笑容诡谲,“把这个一并喂给她。至此以后,我要她眼里只容得下我,自会主动随我离开。”

  李妈妈指尖颤了一下,垂下眼睑,“是。”

  侍卫见李珂脖子不断涌出的鲜血,有些担忧地提醒道:“世子,您的伤口得尽快处理。”

  “知道了。”离开前,李珂语气森冷,“你们继续守在这里。”

  “是!”

  李妈妈提着药箱,轻轻推开门。

  烛火摇曳,将李明月的脸色映得晦暗不明。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像一尊失了生气的玉雕。

  药粉引起一阵细密的刺痛,但李明月仅微微蹙眉,任由李妈妈医治。

  李熙跌跌撞撞地窜出禅房。

  “世子请留步!”

  驻守的两个侍卫立刻拔刀出鞘,拦住他的去路。

  寒光闪闪的刀刃在月光下反射着慑人的光芒,李熙胸口剧烈起伏着,“别拦我,我要去恭房!”

  他用手捂住肚子,一副痛苦的模样。

  侍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显然不相信,“您不能出去。”

  李熙急了转身,摇晃着被捆起的双手,“就算李珂在这儿,都不会不让我去拉尿!我这么丁点的人,被你俩捆了手,还有本事逃不成!”

  “不让开是吧?行,你们有种别动,我现在就拉出来,全往你们身上蹭!”李熙边说边解裤子。

  侍卫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其中一人收起刀,朝同伴使了个眼色:“你在这里守着,我带他去。”

  他先取来蜡烛照明,随后警惕地按住李熙的肩膀。

  另一个侍卫颔首:“速去速回。”

  李妈妈为李明月包扎好伤口,又将药水倒进一碗温水中,摇晃均匀。

  她端着药碗走到床边,轻声唤道:“公主,喝了这药伤好得快。”

  李明月双目紧闭,呼吸轻浅,仿佛陷入昏迷。

  李妈妈又唤了一声,见公主纹丝未动,便轻轻扶起她,将药碗凑到她的唇边。

  刹那间,李明月愤然睁开眼,眼底哪有半分迷蒙,分明锐利如刀锋割在李妈妈身上。

  李妈妈被惊得一愣,药碗险些掉落。

  布条在李明月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了李妈妈的脖颈。李明月一圈圈反绞布条,将其彻底收紧。

  药碗落在床上,李妈妈的惊呼声还未出口,便被迫扼断于喉间。任由摆布的公主,竟瞬间成了向她索命的厉鬼!

  李明月眸色不动如山,任李妈妈用力抓挠挣扎,在她手背留下数道伤痕。

  过度用力让她浑身发抖,裹起伤口再次崩裂,看着更加凄惨。

  但仇恨的火焰在胸中,让她一时感觉不到疼痛。

  李妈妈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涨红的脸色逐渐透出青黑气死,最终,凸着双眼伸长了舌头瘫倒在地。

  李明月胸口剧烈起伏,喘息了片刻,伸手扒起李妈妈的褐色褙子。

  大兴善寺已经被朝廷查封多日,无人清理的恭房内酝酿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李熙蹲在里面,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侍卫催促道:“世子快些出来!”

  李熙故意抿紧嘴唇,从中挤出“噗噗”的声音,而后有气无力地回答:“没拉完呢,再等一会儿。”

  侍卫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寺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夹杂着兵器碰撞的铿锵,由远及近,似乎有一大群人正朝禅房这边涌来。

  侍卫的惊疑不定,他侧耳细听,隐约能听到“找人”之类的字眼。

  难道说……

  侍卫想去探查情况,但又怕李熙跑了,一时进退两难。

  李熙敏锐地捕捉到了外面的异样,他眼睛滴溜一转,走出恭房,瞅准时机,猛地将蜡烛和一把打磨过的花椒粉扔向了侍卫。

  火苗舔舐着花椒碎屑,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嗅闻到辛辣气味的瞬间,双眸也受刺激地流出泪水,转瞬间模糊了视线。

  “啊!”侍卫猝不及防,慌乱地伸手去挡。

  燃烧的花椒落在他的身上,登时火星四溅。

  “咳咳咳——快来、人,”侍卫被烧得浑身灼痛,口鼻也涕泪横流,一时间顾不上李熙了。

  李熙趁机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迅速融于夜色。

  另一名侍卫听见动静,浓眉紧锁,他沉声对门内道:“李妈妈,你照看好公主,我得过去看看。”

  李明月心头一紧,用袖子蒙着口鼻,发出嘶哑的声音回答:“是。”

  侍卫闻声稍稍放下心来,不敢耽搁,朝恭房的方向急奔。

  李妈妈的褙子松松垮垮挂在李明月身上,她强忍不适跑出了禅房。先躲到一棵枝繁叶茂的菩提树后,透过粗壮的树干张望,不停寻找着侄儿的身影。

  急促的脚步踏破寂静。

  李明月紧张地揪紧裙子,她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应对危险。

  两个侍卫从暗处窜出,手中的刀刃直冲而去。

  李明月不由心跳加速,但那两人甚至没能靠近,便被来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倒在地。她悄悄地探出头,借着朦胧的月光,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是彦辰!

  他带着李熙和公主府的侍卫一同来寻她了。

  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涌上心头,李明月从树后走出。

  “姑姑!”李熙带着哭腔,匆忙跑过来,一头扑进李明月的怀里,小心翼翼抱住她。

  李明月感受着颤抖的小身躯,心中怜惜,安抚道:“别怕,已经没事了。”

  彦辰快步上前,视线死死盯着她手臂的伤处,嘴唇咬得泛白。

  “彦辰来迟,让殿下受苦了!”他颤抖着手伸向伤处,又愧疚的攥紧拳头,将手背到身后,深深低下头,“都怪我,是我没能坚持守在你身边!”

  尽管满身狼狈的血污,李明月却摇摇头,“我没事。”

  彦辰指向地上昏迷的侍卫们,低声问:“殿下,这些人如何处置?”

  李明月眼神一厉,她从彦辰手中夺过长剑,手起剑落,结束了看守们的性命。

  眩晕袭来,令李明月的身体摇摇欲坠。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还剑给他,“别回府,入宫……”

  说完便再也支撑不住,被彦辰稳稳接在怀里。

  晕迷中的李明月身体单薄,眼眸紧闭,再没有了清醒时的刚强。

  这样虚弱的她,令他心如滴血。

  

继续阅读: 长安惊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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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公主复仇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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