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穿过飞檐蹲兽,嘶吼惊破一室浮光。罗帷低垂,鲛绡帐被漏窗的斜阳浸染,光斑沿着流云纹游走。
李明月睫羽轻颤,入目是一片熟悉的明黄,绣屏的凤凰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振翅高飞。
这里是……她未出阁前的寝宫。
李明月怔怔地望着那屏风,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姑姑——你醒了啦!”床边打盹的李熙恰好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里溢满惊喜。
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鼻音很重,“伤口还疼不疼?”
李明月抬手都困难,她皱着眉看了看无力的掌心,只得无奈道:“确实很痛。”
“是我太没用了……”李熙紧紧地咬着嘴唇,强忍泪水。
被救回时,思烟安抚他,说是因为他年纪小,才不经事。可即便长到和李珂一样的年龄,面对李珂的发难,他就有应对之法吗?
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席卷了李熙,令他产生了自我怀疑。
“殿下,呜——您真是吓死奴婢了!”
思烟端着补汤进门,虽鼻尖坠着眼泪,却不忘先行汇报:“公主失踪后,彦郎君心思缜密,发现屋内过于整洁,没有一丝挣扎的痕迹,十分古怪。几番排查,终于发现了被睡榻遮住的机关。”
李明月被李熙扶起身,喂药。
苦涩的补药顺着喉咙滑下,却让她感到了一丝暖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密道入口被一块巨大的石板压着,几个侍卫合力才撬开。”思烟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仍心有余悸,“沿途数条分支,彦郎君说大兴善寺被查封,人迹罕至,最适合藏人,带着侍卫追踪而至,您果然在!”
李明月静静聆听,心中对彦辰的赞赏又多了几分。
李熙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寺中还有其他守备的人,幸好他们被彦辰制造的遗响吸引走了,否则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脱险。”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碎布,眼中闪过一丝惋惜。
“多亏了姑姑的法子,利用小猪香囊里的干花椒,才能迷了歹人的眼,只可惜香囊被我扯坏了……”
他眼巴巴地望着李明月,像只做错事的狗崽。
李明月微微一笑,“危机当头,一切情有可原。无妨,回头姑姑再为你绣一个,这次换小狗花样吧。”
李熙的眼睛瞬间一亮,原本低落的情绪也一扫而空,“好!”
李明月转头看向思烟,问道:“我突然入宫,可曾引起旁人注意?”
思烟摇摇头,“田公公行事稳妥,已打点好一切。”
“姑姑,你见了皇祖父,一定要狠狠地告李珂一状!”李熙握紧了拳头,稚嫩的脸上满是愤慨,“姑姑这一身的伤,这畜生竟敢在长安城下挖出那么多密道,那些全是他的罪证,绝不能轻易算了!”
“熙儿莫急。”补汤渐渐发挥作用,李明月又用了几口点心,感觉身上恢复了些力气,转头对思烟吩咐道:“研磨,我要写一份奏章,呈给父皇。”
初夏的晌午,心急的荷花在太液池中展示起自己娇颜的身姿,与潺潺流水相映成趣,碧波荡漾,令人心旷神怡。
李明月被田令孜扶着,远远便瞧见了太液池边那抹刺眼的身影。
李珂着圆领袍,竟露出光洁的喉结,在文德帝身侧,俯身指着莲叶下游动的锦鲤,不知讲了什么趣事,哄得文德帝开怀大笑。
好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仿佛昨夜她所经历的生死搏杀,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李明月放缓了脚步,唇角勾起一抹笑,眼底的寒意却更深了。
她侧过头,低声问向身旁的田令孜,“李珂是何时入宫的?”
田令孜微微躬身,压低声音:“回公主,奴婢晨起时听到几个老太监们讲闲话,说是昨夜珂世子留宿于宫中,但因身体不适,天未亮便传了崔御医前去。”
思烟强压怒火,小声念叨:“崔御医可是状元崔明的兄长,何人不知他是魏王的人!这起子小人,定是做贼心虚,找人做假证!”
“他笃定我会向父皇告状,于是先想了法子遮掩脖子的伤处,又来主动伴驾,欲先发制人。”李明月神色自若,瞧上去滴水不漏。
思烟内心不甘,但面不显露,只道:“难道公主就白遭了罪吗?”
李明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他自以为发天衣无缝,依仗皇权能堵死我的路,却未想过,报仇亦可靠自己。”
惹过她的人,通常只有死路一条。
李明月快速敛去眼底的锋芒,将奏章暂藏于袖中,换上一副担忧而恭顺的面容,款款上前,“儿臣请父皇安。”
她声音柔婉,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虚弱:“阿兄迟迟未归,儿臣寝食难安,唯有见到父皇,熏染您的紫气,才能稍稍定心。”
文德帝龙颜大悦,见她脸上透着一股病后的苍白,不禁怜惜道:“你身子弱,切勿太过忧思,我瞧着气色不如昨日。田令孜,你去嘱咐膳房,让人每日为明月备下参汤。”
田令孜躬身应道:“是。”
李珂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上前一步,主动关切道:“听闻姑姑凤体欠安,侄儿可是整夜未眠,恨不得立刻到姑姑身边侍疾。”
李明月迎上他虚伪的目光,冷淡地说:“你有心了,只是我近来不思饮食,亦无心待客。”
两人视线相交,一个灼热似火,一个平静如水,形成鲜明对比。
见她如此淡定,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涌上李珂心头。明明他才是胜券在握的那个,可每每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却总有一种无力感。
“启禀陛下,淮王殿下的车马已至承天门外!”内侍匆匆来报。
李明月急着转身看向宫门的方向。
阿兄回来了!
崇仁殿是淮王得封号前的居所,如今回宫,又被安置在此。
别的宫殿修缮得金碧辉煌,但崇仁殿却保持着朴素庄重的古风,少有家具,只在墙壁上绘制了与“仁孝”相关的神话故事。
殿内燃了驱虫提神的香,与浓厚的药味混合在一起,令人心头愈发沉闷。
淮王李璋怀双目紧闭,颧骨高耸,两颊凹陷。
他胸口的起伏微弱,仿佛随时都会停止。几位神色凝重的御医守在房间内,几经商讨治则治法,却拿不出个万全之策。
文德帝面色凝重如石,“璋怀怎么样了?”
为首的太医令满头大汗,躬身回禀:“陛下,淮王殿下此前受了重伤,又一路奔波回京,耽搁了救治时机……”
他声音越来越低,不敢再说下去。
文德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又强压下去,“朕要淮王活着,否则,你们都得为我儿抵命!”
御医们连忙躬身作答:“臣等定当竭尽全力!”
李明月于人群之外,怔然望着床榻上气若游丝的兄长。曾经那个意气风发、英武不凡的人,如今却如同一截枯木。
前所未有的愤怒与酸楚缠绕在她的心头,泪水渐渐凝聚在眼中,她连忙转开脸擦擦眼睛,不让泪珠冲毁妆容,在人前失礼。
李明月多想上前,握住兄长的手,开心告诉他,自己可厉害了,只付出一点点代价,就搅得杜家名存实亡,消了前世一口恶气……可她的脚步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怎么也迈不开。
为什么她做了这么多,皇兄反而比上辈子的情况更加凄惨了?这一刻,她惊恐得打了个冷颤。
她害怕听到御医口中那些令人绝望的诊断,她更害怕自己的决心就此坍塌、崩溃……她又倒退回前世那条任人宰割的悲惨之路。
李明月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殿外,平复心绪。
李熙看到了李珂,可他这会儿却异常安静。按照以往,李熙定然要冲上前冷嘲热讽一番,甚至当着皇祖父的面大打出手。
但李熙现在却明白自己不可意气用事,仅是默默地站在角落里,不给御医添乱,以免耽搁了父王的救治。
李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玩味的笑一闪而逝,“还是姑姑会调教人,言传身教,让小魔星都能憋住性子了。”
李熙垂首默不作声,将拳头握得更紧了。
滴漏过了一刻,御医们愁眉苦脸,有的匆匆离去煎药,还有的则回太医院翻阅医典去了。
李珂搀扶住文德帝的手臂,目中含着忧心,轻声劝说:“皇祖父,您站了许久了。伯父若知道您为他担忧耗神,必定埋怨自己不孝顺。孙儿请皇祖父回宫歇息。”
文德帝又瞪了太医们几眼,警告:“用心医治!”
而后被李珂搀扶着离开。
整个寝殿内,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甲一低垂着头,率先打破僵局,凝重道:“殿下,越是临近长安,我们遭遇的伏击越多。来者出手狠辣,招招致命,随行士兵牺牲惨重;幕僚柏木卿竟是突厥安插在大唐的探子……军师赵德明替王爷挡下了致命一刀,身子被硬劈成两瓣。”
李明月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被滔天的怒火所取代。
柏木卿!
她记得这个人,生得高大,为人豪爽,深得兄长信任,竟然是突厥人?!
“一个突厥的间谍,若无人帮忙遮掩,如何在大唐扎根,一步步爬上了淮王幕僚的位置?”李明月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绝不相信,柏木卿单凭一己之力瞒天过海!这背后一定还埋藏了更深的幕后黑手。
雾莲眼眶湿润,“噗通”跪在李明月面前,万般自责道:“奴婢无能,诊不出王爷的病症,愧对公主的信任……”
李明月扶起雾莲,“诸多御医尚且无法,怎么怨得了你,傻丫头,快起来。”
她走到床边,轻轻握住冰冷的手,心中一阵绞痛,忽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兄长的耳后时,骤然顿住。
那里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印记,形状诡异,像是一朵正在凋零的花。
李明月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印记——是毒!
而她刚好知晓破局之法!
“雾莲,取透骨针来!”
李明月眼中划过一道希望的光芒,嘴唇轻颤,示意雾莲按照她说的位置施针。
“第一针平刺百会穴,第二针直刺气海,第三针入膻中穴两寸,再取姜片艾绒,在神阙点两壮……不可有丝毫偏差!”
雾莲屏气凝神,银针按顺序刺入淮王皮肤,随着艾绒缓缓燃尽,淮王惨白冰冷的身体竟然抖动了两下。
李明月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瞬不敢错目。
淮王李璋怀睁开眼时,整个人犹如一幅吹旧的古画,黯淡无光。他眼窝深陷,双目无神,睁开视线许久眼珠子都没转动一下。
直到李璋怀看见妹妹的瞬间,才突然被激活。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喉咙挤出嘶哑的气流。
“阿兄——”李明月眸中噙满了泪水。
她见状,忙用手绢沾了温水,细细点在兄长干裂的嘴唇上,润湿后,再将一勺勺细心的将蜜水送进他口中。
如久旱逢甘霖,蜜水滋润了干涸的咽喉。李璋怀努力地扯动嘴角,想要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发现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费力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唤道:“令月。”
“阿兄,我在,我在这里!”李明月紧紧握住李璋怀的大手。
李璋怀何曾见过妹妹如此慌乱的神情?他眸中不禁充满了歉疚。
“为兄无能,”他艰难地喘息着,“拖累你了……没让你过更好的日子,还、为我忧愁……”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在李明月的心尖。
她泪如雨下,拼命地摇头,泣不成声:“不是的,若无阿兄庇佑,我根本无法长大。天下之大,有阿兄,我才有家!”
李明月跪在床畔,将头靠近李璋怀的掌心之中,仿佛那是她在此世唯一的依靠。
“李璋怀,你要是死了,外面的人会立刻把我分食殆尽。你还有个儿子,想想他,为我们撑住!”
李璋怀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从李明月手中抽回手指,“若有必要、可牺牲我……保全你自……”
话音未落,李璋怀的头无力地垂向一边,再次陷入沉睡。
“不,阿兄,你不能独留我一人面对这残酷的世道!”李明月眼中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和空洞。
“公主,”雾满眼的焦急与不解,望着她欲言又止,“淮王殿下究竟是什么病症?为何那么多名医圣手都无法让殿下苏醒,而您却知晓……”
李明月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兄长苍白消瘦的侧颜。
她低哑道:“阿兄虚弱至此,御医们遍寻不得缘由,只因他并非伤重不治,而是中了西域奇毒,血月阴阳蛊。”
李明月曾在第二任前夫——突厥汗王的大帐中,经常见他使用这种蛊毒控制人心。
“血月阴阳蛊分为子母蛊,母蛊为西域蠕虫的雌体,子蛊为幼虫,需在月相交替时植入人体内,沿足太阴脾经钻入心胞络。中了子蛊的人,会受到母蛊挟制,不断被蚕食生命。施针仅暂时压制幼虫,无法彻底解毒。”
上一世,杜家送李明月远嫁月氏国和亲。
那时思烟和雾莲均已惨死街头,她没获公主的封号,唯有彦辰和寥寥侍卫随行。
途中遇险,她惨遭劫掠,成了突厥汗正名的战利品。朝廷无力发兵抗击突厥,干脆模糊笔法认下这个“王婿”,甚至以兄长的性命威胁,强迫她稳住躁动的突厥,以换三载太平梦。
突厥帐中残酷的回忆涌入脑海,这一次却成了破局的关键。李明月用力掐了一把大腿,思绪渐渐平静。
“我与阿兄皆是先皇后所出,母族衰败,若不斗,就只剩下死路一条。现下魏王无功而返,无法名正言顺当太子;只要我解了这血月阴阳蛊,让阿兄枯木生花……淮王一脉还没有输!”
一个胆大妄为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形,带着未知的危险,亦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李明月抹了一把眼角,扬声道:“雾莲,为我梳妆。”
雾莲:“是。”
李明月向文德帝上了两封奏章,很快便被传召到了御书房。文德帝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赐座,而是先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殿内的内侍们鱼贯而出,田令孜担忧地回望李明月,心头似有千言万语,最终也只能随其他宫人一同离去。
沉重的朱漆木门缓缓合拢,御书房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文德帝高坐于龙椅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明月,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朕阅过你的奏章了。你若是因为李珂的胡闹,就说出要前往月氏国和亲的气话,朕可以惩罚他,令他日后绝不敢再有任何伤害你的举动。”
李明月静静地立在案桌前,听着文德帝的话,内心嗤笑。
她字字泣血,在父皇眼中,却将李珂对亲姑姑的暴行定性为“胡闹”,不派人探明真相,只想着息事宁人。
何其偏颇,令人心寒!
幸而她从未指望过那迟来的微薄父爱,奏章也仅作为她计划的第一步。
李明月缓缓抬头,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兄长病危,最忧心的就是父皇。儿臣身为安西公主,理应为父皇分忧,为大唐尽忠。只求父皇,替女儿保住兄长,哪怕他只剩下一口气……”
李明月的声音越来越低,身子微微摇晃,仿佛一朵在风雨中飘摇的娇花,随时有可能被摧折。
此番话并非请求,而是一笔父女间的交易——文德帝出手保住淮王,她出塞为大唐和亲。
文德帝的目光在李明月身上停留了许久,似要将她看穿一般。
最终,他沉重的叹息一声:“你先回去吧,此事容朕再想想。”
李明月顺从地应了一声:“是,父皇。”
走到门口,她忍不住偏过头,再次强调:“女儿真心,日月可鉴。”
文德帝在落日余晖中像一座沉默的石像。
虽然父皇向来疼爱李珂,可魏王野心逐渐膨胀,李珂渐长,亦展露壮志。若是没了淮王一脉的制衡,父皇的龙椅如何坐得安稳?
他别无选择,所以一定会应允。
翌日,层云密布,天黑如夜,压得人喘不过气。
田令孜眼中布满了血丝,展开圣旨,尖细的嗓音在大殿内回荡。
“安西公主,柔嘉维则,慧质天成,九霄鸾影未足喻其清,五色云章不能状其洁。今仰观星纬,俯察夷情,念月氏国主恭顺有加,愿结朱陈之好,特敕公主持节和亲,以固西陲之谊,永绥瀚海之盟……”
李明月稳稳地接过了那道沉甸甸的圣旨,声音毫无波澜:“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田令孜张了张嘴,却碍于人多眼杂,最终什么都未能道出口,无奈地随宫人离去。
喧嚣远去,下人们亦不敢声张,各个沉默地退开,院中一时万籁无声。
李明月招手,带着思烟和雾莲返回殿中落座。
思烟激动得打翻碗盏,“那月氏国远在万里之外,您去了……还能回来吗?”
“殿下,你这回去求和亲未免太过冲动。”雾莲同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李明月眼底闪过一抹温柔,笃定道:“我意已定,此事无可转圜。”
“奴婢就知道劝不住您,”见她如此坚决,雾莲反而笑了一下,“公主这么做一定有您的理由,奴婢也好奇月氏国风光如何,正好去看一看。”
“奴婢也是!”思烟毫不犹豫地附和。
“你们不必随我同行。”李明月摇了摇头,看向雾莲说,“雾莲,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医术出众,我将兄长的性命托付给你,需要你留在长安,时刻关注他的情况,出手压制蛊毒。”
雾莲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含泪点头,“是,奴婢定当竭尽全力。”
李明月又看向思烟,感慨道:“前两日蔚娘子与我说,她那里相中了几位品行端正的儿郎,只等你们点头,便可随时成婚。”
“嫁人哪有您重要?”思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抱住李明月的手臂,声嘶力竭,“您一个人去月氏国,身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这怎么行?带上奴婢吧,奴婢能帮上忙的,求您了……”
雾莲,咬了咬嘴唇,面露难色,“若奴婢留下,公主身边便没了会医的心腹,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如何是好?”
思烟猛地转头看向雾莲,“我可以学呜呜,带我去吧——”
李明月心中一时百感交集,摸了摸思烟的头,“傻丫头,我可没说自己要去月氏国。”
两人怔然,“什么?”
“叩叩叩——”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间隔片刻,“吱呀”一声被推开。
发丝被汗水黏在彦辰额头,汗珠顺着脸颊滑下,他显然是一路疾奔而来。
他的目光焦灼地在屋内扫视,牢牢地锁定在李明月身上,急切道:“您去和亲定是另有盘算。一定是这样,对吧?”
李明月惊讶的眨眨眼睛,不禁笑了,“知我者小辰也。”
彦辰的眼神就像黑夜中闪烁的星,迸发出光芒。
待他坐下,李明月开始揭破计划的冰山一角:“和亲不过是我为了顺理成章离开长安寻的由头罢了。唯有父皇心存愧疚,才会多为我填充嫁妆。”
公主和亲时,陪嫁由宫中置办,甲卫、书籍、粮种、工匠、医者不计其数。
思烟和雾莲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公主是想“诈”朝廷一笔嫁妆。
彦辰努力拓展思路,大胆地猜测:“您需要这么多银钱和人手……是想要借机夺回安西丢失的封地?”
“不止如此。魏王心知肚明,我活着一日,淮王一脉就无法真正瓦解。我已成他心腹大患,接下来他必定会想方设法除掉我。”李明月眼神幽深,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我主动避其锋芒,为兄长寻找解蛊的法子。”
彦辰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可若是月氏国不见公主,向大唐要人,该如何是好?”
李明月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信:“月氏国不会要人的。”
这是唯有死而复生之人才知晓的秘密——月氏国覆灭在即。自身难保之际,哪有余力向大唐问责?
所以上辈子,月氏国主眼睁睁看她被劫掠入突厥汗王帐中,只得跪地俯首,苟延残喘。
彦辰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绪,目光坚定如铁,“甲一曾做过金吾卫统领,在宫中威望颇高,定会被公主留下守卫淮王殿下。彦辰不才,愿补了甲一的位置,誓死追随公主!”
李明月盯着意气风发的彦辰,伸手扯了扯他紧绷的脸蛋,“父皇对你青睐有加,留下安享太平不好吗?”
彦辰有样学样,反扯李明月的脸颊,动作轻柔,唇角勾起一丝狡黠,“没有你的长安,纵使官位再高,封侯拜相,又有何用!”
“弟弟长大,有自己的想法了。”李明月无奈地摇了摇头,话锋一转道,“但在此之前,你得配合我演一出戏——附耳过来。”
殿门外,偷听良久的李熙两眼失神,默默地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