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前夫
连落2025-01-13 14:034,311

  板车在一片坟头林立之地停了下来。

  新旧不一的土馒头,杂乱无章地散布在贫瘠的土地上,几只乌鸦立在枯枝上“呱呱”鸣叫,更添几分死寂与凄凉。

  高个汉子乃是赵娘子的老乡,同受过李明月的恩惠。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语气急促:“我去找接头人,阿宝你们动作快些,此地不宜久留!”

  说完他弓着腰,快步朝着一条隐蔽的小径而去。

  “好。”阿宝点点头。

  板车最下方,两个手脚涂成古怪颜色的“尸体”开始动弹,阿宝配合着对方拉开堆叠的尸体,让二人跳下板车。

  雾莲脚刚一沾地,便踉跄几步,身体剧烈地起伏着,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咳咳!呕……”

  她额头上渗出冷汗,好不容易止住恶心,她立刻担忧地看向李明月,焦急问:“您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可伤着了?”

  李明月扶着阿宝的手站稳,声音虽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坚韧:“我无事。”

  大约是她经历过真正的死亡,眼前的污秽与恶臭竟也遭得住了。

  阿宝望着李明月平静的神色,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敬佩,感慨道:“亏得恩人能想出此等脱困妙法,这流民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横死的倒霉蛋……只是苦了您二位了!阿娘备了帕子和衣裙,快些收拾一下吧。”

  “好。”

  李明月和雾莲迅速净手净脸,重整衣装。

  没过一会儿,远处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只见高个汉子领着一个穿着胡式长袍的男子匆匆归来。

  那人一到跟前,三角眼便像探针一样,毫不避讳地在狼狈的李明月和雾莲身上来回打量,仿佛在评估货物的价值。

  他捻着山羊胡,“‘货’就是这两位小娘子?”

  阿宝前一步,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是,帮忙送进城里驿站就行。”

  胡商伸手比了个“五”,悠悠道:“‘特殊货’这个数,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高个汉子和阿宝的脸色同时剧变。

  长安守卫向来不许流民进长安,他们便与胆肥儿的胡商合作,躲进骆驼背上的货箱,混进城里补给些下脚货。以往都挺顺利,今日胡商却狮子大开口了。

  “五两!怎么比以前多了几十倍不止!”

  “你这不是坐地起价吗?做生意也太不厚道了!”

  “一口价!”胡商三角眼一瞪,捻着山羊胡,显出几分蛮横,“如今这城里城外查得紧,带你们这种‘生面孔’进城,风险大得很。五两银子保娘子们平安,已经是看在老交情了!嫌贵?你们另请高明啊!”

  他作势就要转身。

  “这……”高个汉子和阿宝互相看了一眼,皆是苦涩。

  五两银子对他们这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贫民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

  就在两人陷入绝望之际,一直沉默的李明月平静无波地叫到:“站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

  见她伸手探入衣襟的深处,摸索片刻,取出一根折断的簪头,断口露出闪闪发亮的内芯,看得出是货真价实的黄金。

  “此乃皇家陪葬品,”李明月胡诌一番,将簪子递到胡商面前,“送我们到望仙门,够不够?”

  胡商小眼睛里满是贪婪之色,如同饿狼见了鲜肉,一把将簪子夺了过去,迫不及待地仔细端详。手指在上面反复摩挲,感受其分量和触感,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够,太够了!”他连声说,再看向李明月时,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哎呀呀!原来娘子竟是同道中人啊!这成色,这分量……想必是从前朝大墓里摸出来的宝贝吧?难怪需要我悄悄运送进城!放心,我懂规矩,保准给二位妥妥当当、安安全全地送到地方!”

  胡商拍着胸脯保证,咧嘴一笑,露出一颗格外醒目的金牙,显然已将李明月视作了盗掘古墓的女贼。

  趁他去准备货车的功夫,雾莲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忧虑,将李明月拉到一棵歪脖子树下。

  她紧张地回头望了一眼胡商消失的方向,压低声道:“那胡商贼眉鼠眼,专发死人财,看着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万一进城之后他起了歹心……或是城门口盘查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森严,没了尸首遮掩,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紧紧攥着李明月的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李明月拍了拍她冰凉的手背,目光越过荒凉的坟茔,投向长安城那模糊而巍峨的轮廓方向。

  她言语沉稳有力,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杜恒能调用的精干人手有限,且一部分已被我们成功吸引到了流民区搜查。城内其他各处,尤其是寻常百姓进出的城门,守备必然会有所松懈。眼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必须放手一搏!”

  她顿了顿,眸底深处闪过一丝决绝,“倘若苍天无眼,当真避无可避……我便亲自去撞那登闻鼓!”

  

  胡商将货车停在一处宫墙的阴影里,警惕地左右张望后,才动作麻利地打开货厢一处极其隐蔽的隔板,“望仙门,错不了!”

  他朝外努了努嘴。

  “银货两讫,生死自负,祝两位娘子发大财!”

  李明月扶着双腿发麻的雾莲,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胡商飞快地缩回脑袋,隔板“咔哒”一声轻响,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李明月略一点头,算是告别。

  

  望仙门,位于大明宫北侧宫墙的夹缝之中。

  这是一道专供运送宫中每日所需的菜蔬、柴薪、炭火等杂物的偏门,地面常年被车轮碾压,坑洼不平。

  空气中混杂着烂菜叶、牲口粪便等复杂的气味。进出此门的多是粗使宫人,以及往来运送货物的商贩,鱼龙混杂,喧嚣嘈杂。相较其他宫门甲胄鲜明的守备,这里明显松懈许多。

  几个持戟的护卫靠在墙根,神情懒散,对来往人等只是随意扫视两眼,根本没认出李明月。

  “动作麻利点,卸完还有下一批……”呵斥声也显得有气无力。

  “是是。”

  李明月垂下头,带雾莲随大流入了宫。

  她母后早年病亡,份例常被得势的贵妃克扣,日子清苦,她便让丫鬟思烟将自己精心绣制的帕子、荷包等小物件偷拿到这“老地方”变卖,换些银钱来补贴己用。

  此先她故意让那胡商误以为自己是盗墓贼,又偏偏指定要送至这道宫门,胡商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们是要与宫内之人接头“销赃”。

  雾莲伸手抚上身旁的红墙,幽幽叹了口气,“想不到有朝一日,竟会以这般狼狈的姿态回宫。”

  她们虽已收拾一番,但眉宇间的疲态却如同烙印般清楚可见。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李明月同样百感交集,“走吧。”

  她熟门熟路地沿着墙根往角落走。

  那里有一株老槐树,虬枝盘曲,巨大的树冠投下浓重的阴影,几乎将一小段宫墙完全遮蔽。

  

  刚一走近这片阴凉,便见树干后,一个穿着粗衣、头上包着发白旧布的老妇人瑟缩着探出头来。

  她脸上沾着灰,腰背佝偻,一见李明月,那双紧眯着的眼睛闪烁着狂喜的光芒。

  “公主,阿莲!”思烟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来,激动地抓住她们胳膊,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是你们!真的是你们!”

  泪水瞬间冲开了她眼角的灰土,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思烟!太好了,你无事!”雾莲惊喜地低呼出声,几步抢上前,仔细端详着她的伪装,既心疼又赞叹,“你这副装扮当真是惟妙惟肖,连我都没认出来!”

  “我扮作寻亲的老妇,谎称女儿在宫里当差,连哭带求,在城门口磨了好一阵子功夫,那些守城士兵嫌烦才放奴婢进来寻不孝女讨银钱维生……”思烟吸了吸鼻子,急切地上下打量着李明月,担忧问,“殿下身子如何?这一路可担心死奴婢了!”

  见思烟风尘仆仆却强打精神的样子,一股暖流涌上李明月的心头。

  她握了握那双冰凉的手,“我撑得住。倒是你,一路奔波,辛苦你了。”

  思烟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幸而您平安无事!咱们也算是逢凶化吉,顺利入宫,这下总算能喘口气了!”

  雾莲不由露出一丝苦笑。这一路所经历的惊险与屈辱,岂是这轻飘飘的四个字所能概括的?

  李明月却摇摇头,目光扫过四周。

  尽管这里地处偏僻,但隐约传来的宫人走动声、兵甲摩擦声,以及笼罩在整个大明宫上方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无不提醒着她现实的严峻。

  “喘口气?”李明月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钢铁般的意志,“思烟,你错了。”

  她收回目光,看向自己最忠心的两个侍女,眼中唯有一片杀伐之意。

  “逃脱追捕仅仅只是第一步。踏进这道宫门,便是新的修罗场。宫内步步杀机,容不得我有半分松懈。”

  思烟想起公主肚中那未出世的小生命,心如刀绞。

  “您遭了这么多罪,甚至痛失爱子……难道陛下不会为您做主,不会严惩那奸贼吗?”

  李明月眸光骤然一沉。

  那坐在龙椅上的人,在她的记忆里模糊得只剩下一抹疏离的轮廓。她太久未见父皇,久到记不清他的长相,更遑论揣测他的心意。

  “他是否会为我做主……唯有见过面之后,才能判断。”

  三人不再言语,默契地借着树木和假山的阴影,小心地避开守卫相对较多的太液池区域。

  雾莲紧跟在李明月身侧,低声提议道:“无论如何,殿下的身体是眼下最要紧的。赵娘子临别前已将那个温养元气的土方详细告知了奴婢,如今我们既已入宫,太医署药材俱全,奴婢即刻就去为您……”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

  雾莲的话戛然而止,李明月目光瞬间如刀,凌厉地刺向前方甬道的拐角。日头斜斜地涂抹在高耸的宫墙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

  一道高大身影转过朱红的宫墙,青灰色圆领窄袖袍服裹着身躯,头上是标志性的黑色软脚幞头,那人完全暴露在三人眼前。

  李明月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冲头顶,令浑身的血液霎时凝固。

  那张脸眉若远山含情,唇如朱砂点染。若非那身内侍独有的青灰袍,任谁见了都会以为这是哪家养尊处优的翩翩公子。

  就是这张脸,李明月到死都不会忘记!

  ——田令孜,她那心狠手辣、佛口蛇心的第四任夫君。

  滔天的恨意喷发,直冲脏腑。一股浓重的腥甜涌上喉头,李明月咬住下唇,硬生生将那口翻涌的血气咽了回去。

  饶是如此,殷红的血线仍旧溢出唇角。

  她抬起宽大的衣袖,借着擦拭虚汗的动作,不着痕迹地将那抹殷红拭去,快得连近在咫尺的思烟和雾莲都未曾看清半分。

  此时的田令孜还远不是日后那个权倾朝野、跺跺脚宫城都要抖三抖的大宦官。如今的他,不过是个在御前行走、颇得几分圣心青眼的年轻内侍。

  田令孜原本低垂着眼帘,步履匆匆,似在专注地思索着要紧事。走到近前,听到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他倏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当看衣裙简朴,却依旧难掩绝代姿容的李明月时,田令孜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先是一怔,随即迸发出毫不掩饰的惊喜。

  他立刻躬身,朗声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关切:“奴婢田令孜,殿下万岁太平!”

  李明月的娇躯猛地一晃,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若非雾莲扶住,几乎要软倒在地。

  “田公公,别来无恙……”她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无助,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殿下?”田令孜见她这般泫然欲泣,脸上的惊喜被焦急取代。

  他三两步便抢上前来,跪在李明月脚下,目光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逡巡,语气急切,“可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账奴婢冲撞了您?”

  他目光生疑,眼底深藏怜惜,想要伸手搀扶李明月,又克制地捏紧手指。

  “呜我那可怜的孩儿没有了!杜家欺我没了靠山,百般作践……”李明月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大颗滚落下来。

  她“无助”地拽住了田令孜袍袖的一角,“田公公……”

  田令孜大惊失色。

  再看公主此刻这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凄惨模样,心中那点疑虑很快便被汹涌而出的怜惜与滔天的怒火所取代。

  公主攥住他,那细微的颤抖仿佛直接传递到了他的心上。

  “杜家好大的贼胆,竟敢以下犯上,苛待公主!”田令孜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微微侧身,做出引路的姿态,“殿下万勿伤心过度,保重凤体要紧!您放心,奴婢这就带您面见圣上!”

  李明月抹了抹眼角,“多谢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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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公主复仇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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