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壁一点点吞噬夕阳。
杜忠杜义驾着载棺材的马车拿着杜府的令牌出了城门,向西而去。
而棺中的李明月时刻都在等待逃生的机会。
她睁着眼,趁着马车颠簸无人注意,挣脱开身上的裹布,摸索出此前偷藏的金簪,借着马车的晃动把棺盖撬开了一条小指粗细的缝隙,其间产生的细微摩擦声,丝毫没有引起杜忠杜义的注意。
当潮湿的凉风钻入缝隙,李明月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整个人都恢复了些许力气。
而马车也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
此处是一处废弃庄子的后山,四周荒草萋萋,乱石嶙峋,极具隐蔽性,是埋尸的绝佳地点。
二人跳下车,卸了棺材,又解了车辕上的铁锸,就地刨土挖坑。
黑暗中,李明月盯着那晃动的一线微光,用尽全身力气将金簪插入那道缝隙。
手腕因持续发力而痉挛,木料终于被撬开一角。
黑云压顶,阴霾来的比夜晚更快。
“咔嚓——!”惊雷震天,狂风呼号,电光扭转。
此时的树林如同鬼蜮。
借着轰鸣的掩护,李明月猛地一掀。在金簪断裂的一瞬间,棺盖被她积蓄已久的求生力量顶开。
棺盖撞在潮湿的泥土上,发出的闷响,又被更大的雷音吞没。
李明月跳出棺材,身体凭借着本能反应向就近的怪石后一扑,如同蛰伏在暗处的毒蛇,暗暗观察杜忠与杜义。
二人的肌肉在湿透的短打下偾张隆起,每次挥铲都带着足以裂石的蛮力,凭她一人如果正面硬碰硬必死无疑。
但若是能利用地形,分割战场……李明月环绕四周,机警的目光定格在棺材上,顿时心生一计。
她当即解开腰带,与身上的大袖衫编成一股粗绳。
一道闪电照亮了杜义惨白的脸,“看这天,怕是要下大雷雨了!阿兄,咱们能在下雨前挖好么?”
“废什么话,必须挖好。”杜忠啐了一口,狠狠一铁铁锸进土里,“大娘子的吩咐,耽搁了咱们吃罪不起,还是早点把这烫手山芋处理了才好!”
“里面好歹是个金枝玉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杜义压低嗓子,蹑手蹑脚地四下张望,“她不会记恨咱们兄弟,半夜化成厉鬼来索命吧?”
“废物,净听信这些鬼神之说!”杜忠听了气不打一处来,铁锸差点杵到弟弟脸上,“再磨蹭我就把你先埋了!”
杜义缩了缩脖子,但仍怕得两股战战,他忽然感觉小腹一阵发胀,忙道:“我内急,去那边方便一下。”
不等杜忠回话,他扔下铁锸,一溜烟跑向不远处的草丛。
“妈的,懒驴上磨屎尿多!”
杜忠骂骂咧咧,独自将坑挖得差不多深了。他擦了把汗,走到马车旁歇息,准备等杜义回来一起抬棺下葬。
突然,杜忠眼角余光瞥见一抹异样——棺盖不见了,棺材靠近车板的地方,赫然有一只小巧的翘头履。
那鞋子翘头上用蜀锦装饰城火焰纹,正是棺中人该穿的样式。
它怎么会在这里?!
“鬼……有鬼啊!”
杜忠最是怕鬼,头皮猛地一炸,汗毛倒竖。
他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立刻从怀里摸出一把防身的短刀。
“别过来!别过来!”
杜忠胡乱挥舞着短刀,对着那只翘头履的方向一通乱砍乱刺,状若疯魔。
伺机而动的李明月骤然发力。
“咔!”棺材一侧,腰带与大袖衫合编成的绳索猛然被拉动。沉重的棺木竟朝着杜忠的方向翻倒,重扣在他身上。
“啊——!”
杜忠闪避不急,下半身被棺木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李明月的身影如鬼魅般从马车后钻出。她发髻散乱,衣裙残破,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玉石俱焚的决断,趁其不备,一把夺过杜忠的短刀。
冰冷的刀锋在闪电的映照下划过一道寒光。
“噗嗤!”李明月毫不犹豫地割开了杜忠的喉咙。
血瀑喷溅的刹那,雷鸣震得荒山颤动,杜忠生机迅速流逝。李明月跪在血泊旁剧烈抖动,胸口起伏不定。
她杀人了!
来不及平复刚刚杀人的恐惧,不远处就传来杜义的脚步声。
李明月看了看颤抖的双手,杜义近在咫尺,编好的绳索又已被尽数扯断,棺材压顶之技无法再用。
她应该怎么办?
另一头,杜义提着裤子,从草丛里出来。
凉风一吹,他打了个哆嗦,忍不住低咒:“这破地方也太阴森了,难怪连庄子都荒废了!”
伴随着轰隆隆的惊雷,杜义好像听到了兄长说话。杜义心里一咯噔,不由加快脚步。
没走几步,他再次听见了杜忠凄厉的惨叫,杜义连滚带爬地冲回去,眼前的一幕令他心惊胆寒。
棺材翻倒在地,兄长杜忠脖子歪在一边,眼睛瞪得溜圆,身下一片狼藉的血红。
“公主、厉鬼、索命……”
杜义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泥地上。他牙齿咯咯打战,浑身抖得像筛糠。
“别过来,不是我要害你的!全是大娘子让我们干的啊!”杜义涕泪横流,对着那翻倒的棺材不停磕头,“我只是奉命行事,冤有头债有主,求求殿下饶了我吧!”
李明月从棺材的阴影里悄无声息绕向杜义的背后,手中的短刀尚在滴血。她一刀猛然挥出,杜义的脊背霎时皮开肉绽。
“饶了你?”李明月带着刺骨的寒意。
“啊——”杜义满脸痛苦地回过头。
李明月年轻美丽的脸庞沾了泥污,眼神比恶鬼还可怕。
“你是人是鬼?”
她一步步朝他逼近。
杜义的恐惧在瞬间被求生的欲望压倒,他从地上抓起一把铁锸,胡乱挥舞起来。
“别过来!我杀了你这个鬼东西!”
李明月冷哼一声,准备举刀迎上,可就在她行动的瞬间,小腹突如其来一阵绞痛。
“唔……”她力道一泄,短刀只在杜义的手臂上划开一道血口。
“你竟然没死!”
杜义意识到眼前的李明月是人非鬼,又想起死去的兄长和自己刚刚的丑态,恼羞成怒的举起铁锸对着李明月当头重重砸下
腹中的剧痛让李明月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她手脚并用地闪躲,整个人狼狈不堪。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药效发作……
“不,我不甘心!”
李明月眼睛凝聚起微光,奋力向右侧一滚,避开铁锸的又一猛砸。
撑住!至少要等到……
“住手!”
“住手!”两道娇喝同时响起。
在同一瞬间,从乱石堆后猛地窜出两道纤细的身影。
剧痛缠身,李明月却忍不住笑了——是她的贴身丫鬟雾莲和思烟。
她们来救她了!
这二人打小陪她一起长大,思烟成熟稳重,雾莲活泼俏丽,对她忠心耿耿。
上一世也是她们将自己从地底下挖出。
见到眼前的情景,雾莲怒火中烧,眼疾手快地捡起怪石砸向杜义的手腕。
“哐当。”铁锸落地。
思烟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然,直接扑了上去,死死掐住杜义的腰,将他向后拽倒。
“你们又是谁……放开我!”杜义又惊又怒。
李明月得了喘息之机,信心倍增,眼中杀意更盛。
她反手握刀,趁着杜义被思烟缠住,对准他的咽喉狠狠刺下。
“噗”,短刀没柄而入。
杜义身体一僵,两手胡乱抓了几下,很快便不动了。
雾莲和思烟气喘吁吁地扑到李明月身边,上下打量着她,声音里带着哭腔。
“奴婢们就知道您不会死的!”
“我们在杜家后门看见他们抬着棺木鬼鬼祟祟出城,就一路偷偷跟着……”
思烟懊恼地拍脸,“奴婢们怕被发现,一路不敢靠太近,害公主受了这般惊吓!”
“不怪你们……”李明月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全是冷汗,她扶着雾莲的手才勉强坐起,“蒋氏打算将我活埋,慢慢折磨死我,幸而彦辰在灵堂大闹一通,棺材盖没来得及被钉死,我才能用藏在怀中的簪子撬开了一丝缝隙……万幸地逃了出来。”
“殿下吉人自有天佑!”
李明月下腹的绞痛越来越强烈,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出。
暴雨倾盆而下,冰冷的雨拍打在脸上,她却似感知不到。
“您流血了!”
雾莲心急如焚,立刻为她把脉,惊道,“是……避子汤,快上马车送医!”
“咳。”李明月痛苦的低下头。
鲜红的血液顺着大袖衫下摆蜿蜒流下,在泥地上晕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朱花。
思烟望着李明月脖子上的五指印,只觉得触目惊心,怒骂:“杜家胆敢如此心狠手辣,明日必定断子绝孙!”
“啊——”李明月恨穷发极,发出一声悲鸣。
她那时拼死吐出一半药汁,却只延缓了药效发作,未能真正避免悲剧的发生。
这孩子,终究还是与她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