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回忆如殇
非影2025-03-09 09:562,173

   月华如练,漫过院落。

   苏莞笙倚着廊柱轻笑:“难得见你为旁人分辩。”

   “实话而已。”夜冥转身要走,忽又回望,“倒是你,竟允他留下了。”

   苏莞笙唇角微翘,并不接话。

   这桩事情,她原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安瑞霖出事时只想顺手搭救,可方才听到夜冥说拿他作饵,倒觉得这主意不坏。

   见她笑得狡黠,夜冥拿出《君子立身处世录》一书,递到她跟前。

   苏莞笙故意逗他:“分享虽然重要,也不能总翻人私账。”

   夜冥脸色骤沉,却对她恼不起来。

   苏莞笙一笑:“我的想法与你一样,与其让人再派暗桩,倒不若留个明眼人。若接下来谋划得当,定能让面具人自尝苦果。”

   夜冥:“然后呢?”

   苏莞笙:“什么?”

   夜冥:“当真觉得他们不是冲你来的?”

   苏莞笙:“……”

   她骤然僵在原地。

   这话突然触动了她心里的那根弦。

   八年前的旧案忽然浮现在她眼前。

   夜冥看着她低垂的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大片阴影。

   一股寒意如附骨之疽般渗透进她的骨髓,连呼吸都带着冰碴。

   苏莞笙努力压制着翻涌的情绪,但那些记忆碎片却像挣脱牢笼的猛兽,在她的脑海中横冲直撞。闭眼的瞬间,猩红的火光再次席卷而来——

   “笙儿,快看!”

   母亲站在一具覆着黑绸的庞然大物前。

   月光顺着绸缎流淌,银溪般勾勒出飞鸟振翅的轮廓。

   “这是……”

   苏莞笙话未说完。

   父亲已掀开绸布:“这便是你十九岁生辰之礼。”

   黑绸如瀑坠落,青铜骨架在月下泛着幽光,层层鳞甲在尾端聚成星芒。

   它形如巨鸟,昂首望月,仿佛随时要破空而去。

   “昔年鲁班造木鸢翱空三日,今朝我儿可驭此神禽九天揽月!”父亲豪迈大笑,旋动翼下机括,青铜羽翼次第绽放如莲。

   巨鸟振翅的刹那,气流卷起满地落英。

   苏莞笙仰起脸,纷扬的花雨掠过她骤然明亮的眼,嘴角的笑意如星河般漾开。

   忽然间,天空迸发出几点赤焰,裹着油布的火箭破窗而入,扎到帷幔上,瞬间将梁柱吞噬于烈焰之中。随后,苏家大门轰然炸开,三十余名蒙面之人手持大刀,冲了进来。

   “怎么回事?”

   苏莞笙愣了一下。

   “带笙儿走!”

   父亲反手抡起铁斧,挡下迎面而来的钢刀。

   母亲攥紧苏莞笙的手,推向青铜巨鸟。

   “娘快上来……”

   “它驮不动两人。”母亲将她的手按在巨鸟上,“娘相信,终有一日你能超越你父亲。”

   “走!”

   父亲旋开机括的瞬间,三柄钢刀同时没入他的脊背。

   苏莞笙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巨鸟振翅掀起飓风,卷着火星与落花直冲云霄。

   她在百米高空俯瞰,朱红的梁柱已化作齑粉,父母的身影湮没于浓烟,那曾遮蔽神禽的黑绸,此刻正浸透鲜血在火海翻飞。

   ***

   “那案子么……”

   苏莞笙缓缓睁开眼,眸色似深潭凝冰。

   世间命案都讲究个因果,偏偏这桩不同。

   她自幼随父母住在月湖村,守着间小铺帮街坊做些手工。邻里和睦,父母恩爱,十九年来连半句争执都不曾有过,何以遭来仇杀?

   夜冥盯着她眉间褶皱,忽然问得很小心:“后来查过么?”

   苏莞笙还沉浸在回忆里:“那是自然。”

   “没有线索?”

   “没有。”

   “……”

   夜冥忽然明白,苏莞笙为何会耗尽心血打造“游骑”。想来每个寒夜,她都在用“游骑”打探消息,但面对一次次的无功而返,她肯定失望至极。

   “可笑么?”苏莞笙忽地低笑出声,“八年了,自打离开月湖村起,我天南地北走了遍,三年前定居于此,竟还是守着这店……”

   话音未落,夜冥忽而抬手。

   指节轻轻擦过她鬓边银簪,这素来冷傲的人,此刻连指尖都凝着三分克制:“‘百工奇巧,万民生计’,你不过是在替你父亲守着这份念想。”

   苏莞笙猝然抬眸:“你怎知这句话?”

   “查过。”

   “果然……”她垂下眼帘叹了口气。

   “我不喜欢你总把事情藏在心里!”夜冥的嗓音沉了沉,“其实你早就疑心此事与旧案有关,却缄口不言,无非是担心我无法控制自己。但《君子立身处世录》第三卷有言‘平生肝胆事,当与知己剖’。我既应了要护你,便不会让妄念噬了本心。”

   苏莞笙蓦然抬首,望进那双映着星河的眸子。

   记忆深处忽然裂开一道缝隙,那清朗声线说着相似的话,与面前的他骤然重叠。

   她的广袖翻卷如云。

   夜冥猝不及防僵在原地,怀中忽然落入片刻温软。

   “谢谢……”

   他低头望着她散落的青丝,喉结轻颤却始终未言。

   直到那抹暖意抽离臂弯,夜风裹着残香掠过空荡的袖口。

   “夜深了,早些歇息。”

   苏莞笙转身离去。

   廊下的灯笼将她的影子拖得细长。

   夜冥望着那道即将隐入黑暗的背影,按住胸口,那里似乎还涌动着某种陌生的灼热,让他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夜风掠过回廊时,苏莞笙攥紧了衣袖。

   方才,她不应该的……

   纵然声音相仿,但夜冥终究是夜冥。

   谁也不该是谁的影子!

   夜色如墨,弯月斜挂。

   苏莞笙低头穿过月洞门,走近后院最深处的一间别院。

   那里空旷寂静,仅有一座小屋隐于角落。

   月光浸透青瓦,将小屋照得通明,朦胧光晕与周遭夜色泾渭分明。

   她推门入室,满屋铁箱高低错落,中间立着只巨大禽鸟,虽可见修补过的痕迹,但仍有着细密龟裂,如蛛网般爬满全身。

   苏莞笙走到第三只铁箱前。

   那箱子不过两掌见方,却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箱上嵌着一枚铜制八卦锁,随着她指尖轻转,发出细碎机簧声。当“乾”“坤”二字“咔嗒”归位,锁芯猝然弹起,带得铁箱盖掀开半掌宽,一个榫卯结构的檀木同心结放在箱底。

   她拿起同心结转至背面,两枚小楷映入眼帘——

   左刻“扬”,右镌“笙”。

   苏莞笙的指尖在刻痕上方悬了悬,突然收紧手指攥住木结,拇指反复碾着“扬”字凹凸的纹路。

   “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窗外忽地掠过一阵夜风,裹着她微哑的声音跃过窗纸。

   这本是汉高祖踌躇满志的诗句,落在夜冥耳中却凝成眼底的寒霜。

   他背贴冷墙,五指掐进掌心,偏觉不出半分疼痛。

  

继续阅读:17.两心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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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工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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