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夜色沁人。
苏莞笙转身走向龙形独辀,解下牛皮卷轴递给安瑞霖。
当“水龙兽”三个字映入眼帘时,他五指蓦地收紧:“这……这是图纸?如此宝物,当真赠我?”
苏莞笙道:“它本就是为解大旱而生,若有人能将其复刻,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安瑞霖心中一震,连叩三个响头:“苏老板之恩,我安瑞霖此生必报!”
“那倒不必了,”苏莞笙淡淡说道,“待此事了结,你便诈死,去南疆避祸吧。”
话音刚落,她瞥见夜冥转头西望,眼底寒芒骤凝如冰。
“怎地?”苏莞笙循其目光望去。
夜色中枯枝横斜,似有暗影。
夜冥:“有人。”
话音未落,他衣袂一展,已挟霜气而去,苏莞笙紧随其后。安瑞霖呆立在原地,攥着腰间短刀,茫然四顾间,只见两道残影没入夜色。
十丈开外,冷月孤悬。
夜冥四下观察,腐烂的树桩下积叶成堆,却有一处苔藓有着不自然的凹陷。他上前扫开枯叶,两枚足印便清晰可见。
“此人能在你我逼近时从容善后,倒是谨慎。”说话间,苏莞笙拔下鬓间银簪,俯身丈量痕迹,“足长一尺必是男子,但前掌轻浮后跟深陷,定是着了不合脚的鞋……”
“谁?”
“……”
苏莞笙一时也答不上来。
从现场痕迹来看,足印的主人行事周密,在十丈外观察,不敢贸然靠近,说明他意在监视,又避免冲突。与安瑞霖所述的杀人狂魔不同,那人残暴,有虐杀之征,而这足印主人,显然并非此类。
她想起在柳溪村发生的种种,似乎一直有两方势力在附近窥视……
夜冥:“怎了?”
苏莞笙:“先看安瑞霖如何说。”
她目光朝不远处悄然投去。
二人折返时,安瑞霖正手持火折子四处搜寻,忽见两道身影掠近,他初时一惊,待看清来者时,方长舒一口气:“可抓住那人?”
苏莞笙摇头:“当日威胁你之人,可还有别的特征?”
安瑞霖思忖片刻,道:“那人披着白狐氅,戴着银面具,嗓子像被药水泡过似的沙哑……但绝对是男子!”
“怎见得?”
“他掐我脖子时,”安瑞霖举起右手比划,“青筋暴起指节粗粝,那手型、那力道绝不是女子所能模仿!”
“你倒是会看人。”夜冥斜睨了他一眼。
安瑞霖耳尖发红,摸着后脑讪笑:“我别的本事没有,就爱四处看个热闹……”
苏莞笙:“……”
她一时沉默不语。
树下窥探之人特意换了双不合脚的鞋,显然是为了遮掩身份。
而那足印乍一看像是男子所留,可仔细一想,更像是女子假扮,她行事既周密又刻意避免冲突,倒与柳溪村绑人的路数如出一辙。
至于安瑞霖提到的杀人狂魔,若是个汉子,便不是足印的主人,倒与投毒之人颇为相似。
所以,还是两路人马?
与“云隐古域”有关?
又或者与八年前的旧案有关?还是别的什么?
可问题是,他们为何会觊觎偃甲术?这八年来,自己早已不再打造兵器,所做的偃甲之物,也无外乎是些水车、织机、农具等,何以让他们如此费尽心机?
苏莞笙心中疑惑重重,沉默间,脸色已显得有些苍白。
“苏老板……”安瑞霖见她如此,便有些紧张,“方才那人……可听见咱们说话?我的底细……”
苏莞笙回神:“眼下酉时刚过,十丈外连人影都看不清,更别说还有‘水龙兽’挡着。”
安瑞霖缓缓点头。
苏莞笙目光掠过他汗湿的额角:“先回店里再说,莫要再惊动旁人。”
言罢,她又补了一句:“如来时一般,分开走。”
安瑞霖“嗯”了下,精神稍振。
夜冥将“水龙兽”收入龙形独辀之中,与苏莞笙一同乘坐而归。
夜色如墨。
苏莞笙的思绪又几经翻涌,最终长叹一口气,似带着一丝愁绪。
夜冥的嘴角微微抿起,目光扫过跟在后面的安瑞霖。远处巷口,安瑞霖疾行的身影被巷中灯笼昏黄的光影拉得极长,宛如一抹游魂,飘忽不定。
夜冥的眼中一丝厉芒闪过,杀气渐渐溢了出来。
“杀气收着些。”苏莞笙的声音自前方飘来。
夜冥轻轻“嗯”了声。
回到店里。
秋婆婆正歪在院中的藤椅里打盹。
听见脚步声,她手中的刺绣绷子“骨碌碌”在地,惊醒了浅眠。
“婆婆,怎的睡在这儿?”苏莞笙弯腰拾起绣绷,那是一幅还没有绣完的“青鸾逐日图”。
秋婆婆扶着石桌的边沿起身:“见你们这么晚还没回,我放心不下。”
她只见苏莞笙衣角沾着泥,夜冥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安瑞霖衣襟歪斜,露出颈间淤痕,
秋婆婆嗓音陡然发紧:“这是遭了贼?”
“婆婆……”
安瑞霖的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
他想起初来时,秋婆婆为他包扎受伤的手,前日又见他身无分文,暗中赠了些碎银,如今这些暖意都化作千根银针,扎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渗血。
安瑞霖的目光落在秋婆婆斑白的鬓发上,涩声道:“婆婆,我……我其实是个细作。”
终于,他将自己潜伏在“天工开物”监视众人、受命盗取“水龙兽”图纸的始末尽数说来,说到面具人残杀同伴之时,他袖下的手指倏然蜷紧。
秋婆婆闻言,脸色霎时惨白。
她看向苏莞笙,苏莞笙微微颔首。
“既是如此,他便不能再留下。”秋婆婆的声音略带嘶哑,看向安瑞霖,“你啊你……怎能窃取她的心血?!”
安瑞霖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倒也不急。”一直沉默的夜冥忽地开口,“贸然逐他出门,只怕会惊扰两方,不如留他作饵。”
苏莞笙眼神微微一顿,抬眼看去。
秋婆婆疑道:“两方势力?”
夜冥道:“单说胁迫安瑞霖之人,与留书诱我至乱葬岗者,就绝非同谋。”
秋婆婆微微一怔。
夜冥又道:“冯断山喉骨尽碎而亡,安瑞霖所言却是穿胸殒命。留书者显然未到现场,只目睹了尸身喉骨碎裂,才妄断死因。”
“看来是我老糊涂了……”秋婆婆再度望向安瑞霖,“若同属一脉,怎会出现如此纰漏?”
安瑞霖见夜冥替自己说话,心头一热,正要抱拳道谢,却被夜冥突然抬手拦住:“再说,便砍了你。”
“哎!”安瑞霖踉跄后退,脸色煞白。
苏莞笙嗤笑出声。
她轻拍秋婆婆的肩头:“婆婆,暂且留他一命,日后再作计较。”
秋婆婆无奈叹息:“也罢,我还是去准备些夜宵,想必你们都饿了。”
苏莞笙婉拒道:“太晚了,婆婆还是早些歇息吧。”
秋婆婆点了点头,望着安瑞霖,欲言又止,终是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安瑞霖低头跟随。
夜冥亦紧随其后。
苏莞笙喊道:“等等,我还有话要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