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溪村。
春风拂面，非但不暖，反带几分冬日里的余寒。
苏莞笙将龙形独辀停在村外柳树下，由马林泉带路，她与夜冥直奔村中水井。然尚未临近时，夜冥便觉一股阴寒之气透骨而来。
他留意起四下的动静。
苏莞笙走到井前，探头往下一看。
只见井壁光滑如镜，井口及其周围地面，亦是干净异常，莫说新鲜脚印、手印，便是连一丝可疑的痕迹都寻不见。苏莞笙复又看向井中，只见水位近些时日缓缓下降，不见丝毫突兀。
苏莞笙道：“打桶水上来瞧瞧。”
马林泉听得吩咐，疾步上前，双手熟稔地握住井绳，三两下便打起一桶水。
苏莞笙凑近一瞧，只见那桶中之水上层清透、底部浑浊，竟是泾渭分明。
马林泉见状，露出诧异之色：“苏老板……”
苏莞笙默了默，道：“你先回去，后续之事，我自会妥当料理。”
马林泉点了点头，转身欲走之际，却脚步一顿，回头望向苏莞笙与夜冥二人。
苏莞笙安抚道：“放心，我二人自有分寸。你且去龙形独辀上，将干净的水带回家中照顾妻儿。”
马林泉点头，但终是放心不下地又看了一眼水井，才转身匆匆离去。
苏莞笙与夜冥对视一眼，夜冥自袖中取出一枚银针，探入水中。
初时，银针并无异样，然不过须臾片刻，银针尖端竟隐隐泛起一抹黑色。
苏莞笙蛾眉微蹙：“眼下安溪镇数月不雨，若这毒顺着地下暗河散开，只怕全镇百姓都难逃此劫。”
“嗯？”
“你瞧这井水，水面清可见天，井底却泛着青黑，定是毒物随着地下暗河流入。而我们来时，上游草木焦枯，飞鸟盘桓不落，显然毒源在上游，而非直接投于井中。如今旱灾严重，水位剧降，倒让这些毒物更易沉积。”
“当真歹毒。”夜冥眸色沉凝。
苏莞笙的眼神也跟着慢慢肃然起来。
二人依着河道溯流而上。
春寒如旧，本应潺潺流淌的溪水，此刻几近干涸，仅余几丝细流蜿蜒如蛇。
苏莞笙与夜冥沿河岸而行，穿行于枯黄草莽间，脚下道路渐显崎岖。片刻后，行不过二三里，忽见前方荆棘丛生处隐现一条羊肠小径，枝杈横斜，几乎没有落脚之地。
夜冥见状，从腰间抽出长剑，手腕微翻间，剑光如匹练般挥洒而出，荆棘应声断裂，为身后的苏莞笙辟出一条通路。
苏莞笙疾步紧跟，关切道：“你小心些。”
他轻轻“……嗯”了一声，声线像是浸着糯米糍般的绵软。
苏莞笙闻声望去，竟觉夜冥此刻眉眼低垂，像是微微含羞，倒比那三月枝头初绽的桃花还艳上几分，她唇角不自觉便染了笑意。
夜冥眼尾微挑，不料脚下青石凝露湿滑，竟叫他足下踉跄半步。
好在他功夫了得，瞬息间已稳住身形，只是面上飞红再难遮掩，待要强作镇定板起脸时，偏叫苏莞笙瞧见那耳垂上漫开的一抹绯色。
“当心脚下呀。”苏莞笙终是笑出声来。
夜冥紧抿薄唇不作声，耳根红得快要滴血。恰在此刻，方才害他失态的湿滑青石突然微微一懂，石面上竟泛起铁器般的冷光。
二人续沿河畔小径徐行，约莫又走了十里。
时至暮色苍茫。
夕阳凝血，向西沉落。
小径的尽头是上游河道的一处直角转弯之处，干涸的河床露出龟裂的淤泥。本该湍急的河道缩成细流，成片的断肠草沿着龟裂的缝隙疯长，在残阳里泛出油脂般的光泽。
“茎蔓齐整，不像天然形成。”夜冥剑尖挑起毒草，断口处竟渗出黏液。
“柳溪村距此不过十来里，难怪毒症蔓延最快。”苏莞笙拨开草丛，腐臭猝然漫起，淤泥里堆叠着鸟兽尸体，毒草根系正从腐肉中汲取养料。
“你瞧那边。”夜冥抬手指向一侧，但见不远处立着一座木屋，粗木为梁，荒草作顶，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萧索。
夜冥率先上前，只见那木门虚掩半开，正要推门时，忽觉门前有块青石有异，可仓促间却瞧不出究竟。苏莞笙不解其意，先行探头向屋内张望，见无异样便径直推门。
屋内陈设素净，几排书架静立，尽头摆着一张书案，上头摊开了一本《考工记》。地上散落着三两个陶罐，还有一方炭盆内尚有余烬，和几片未燃尽的纸笺。
苏莞笙看着盆中残火：“刚走不久。”
她细看那些未烧尽的纸片，上面似乎曾绘过一些精巧的图样。
夜冥拾起一只药罐，这器物着实古怪，罐口罐底皆密封无隙，他摸索着四周纹路，忽触到罐底有一处异样突起，当即按下，只听“咔嗒”一响，竟弹出一个半尺见方的暗格。
苏莞笙走近，见夜冥正从陶罐里取出一本书，他刚要展开，忽有一阵微风穿堂而过，书页竟无风自动，翻动片刻后，停在一页空白处。
四下虽寂然无声，却莫名透着几分森然之气。
夜冥目光转向苏莞笙，她接过那本书，书纸页微黄，看似寻常古籍，可手中的份量却比寻常书册沉上许多。
苏莞笙：“点灯。”
夜冥随即点燃火折子。
夜冥取出火折子，火光一亮，映照之下，书页间竟隐约浮现出些许银丝纹路。
苏莞笙喃喃自语：“这夹层里嵌着琉璃丝……”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状的水晶薄片，借着火光映照，刹那间，银丝流转，光华大盛，书册上空竟倏然浮现出一幅立体图景——
药炉内烈火熊熊，铜锅中黏液如活物般翻腾，炉旁还有一块青石，其上微缝隐现，倏然间，缝隙中睁开一双幽蓝之眼，竟是晶石雕琢而成，光华流转间，似有御物之能。
那图景愈发明晰，忽见一只手臂自旁侧探出。
苏莞笙眸色陡然一沉。
就在此刻，书页中央猛然迸射刺目的强光。
屋内霎时亮如白昼，光芒过处，浮空影像立时粉碎，化作飞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