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连续两日未动。
秋婆婆望着苏莞笙房门前冷透的饭食,重重叹了口气。
她转身去找夜冥。
推开门扉,满屋木屑呛得人喉咙发痒。
夜冥背对门坐着,手里不知在摆弄什么物件,落下的木屑已堆了半指高。
“你说这丫头怎么就把自己关着?”秋婆婆挥开眼前的浮尘,“莫不是藏了心事?”
刻刀刮木的声响忽地一滞,又接着“吱呀”作响。
秋婆婆用袖口扫净木凳上的碎屑:“她这么熬着可不成,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见夜冥不应声,秋婆婆往前挪了半步:“你倒是说句话。”
木屑仍簌簌往下掉。
夜冥像块木头似的闷着。
“你们这些人!”秋婆婆气得拍得案几“砰砰”响,“一个个净让我老太婆干着急!”
她摔门而去,片刻后,挎着竹篮出了“天工开物”。
秋婆婆挎着空篮在集市上张望,忽听得一声清亮的吆喝:“西山野林现采的果子!独一份的好东西!”
戴斗笠的货郎斜倚石栏,竹筐里红果裹着晶亮的晨露,鲜润得勾人馋意。
秋婆婆眯着眼凑近细瞧:“当真这般好?”
货郎笑眼弯成月牙,递来半颗剖开的红果:“您老尝尝便知。”
秋婆婆咬下果肉,甜汁漫过舌尖的刹那,忽地想起苏莞笙上回高烧不退时,自己熬的那碗四果甜羹,她喜欢的要紧,隔天就好了。
“老人家,若用这果子来酿蜜饯、做甜羹那才叫一绝!”一阵风忽地掀开斗笠边角,露出货郎耳后“云隐古域”的玄机印,他赶忙按住斗笠。
秋婆婆盯着红果,直点头:“快给我包两斤,不,来五斤,这果子正和我们东家的胃口。”
货郎笑道:“对不住您呐,这筐早就被城南张家定下了。”
他话音未落,秋婆婆急得攥住筐沿:“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尝了果子却不卖,好歹匀我些。我们东家两日没动筷子,就指着新鲜物什开胃。”
货郎咧嘴一笑:“要不,您随我去林子里现采?”
“这……”秋婆婆踌躇着攥着筐沿。
见她犹豫,货郎堆起笑纹:“那张家向来跋扈,您老何苦和他争这隔夜的果子?林子里可挂着最新鲜的,掐着时辰采才够甜润。”
“那成吧。”
“得咧,您老跟紧喽!这西山的路,我闭着眼都摸得清。”
货郎挑起扁担头前带路,秋婆婆蹒跚跟上。
日头缩在云层里,把两人影子揉成昏昏一团。
***
苏莞笙在屋里闷了数日,等发现秋婆婆不见踪影时,人已外出三日有余。
她匆匆赶到府衙报案,当值的捕头柳凌渊迎了出来。
府衙偏厅里,青瓷茶盏腾起袅袅热气。
柳凌渊从檀木架上抽出一摞案卷:“近五日上报的失踪案,算上秋婆婆这桩统共三十六人。”
苏莞笙眉头一蹙:“怎会如此?”
“都是清早出门采买便没回来。”柳凌渊指尖沿着案卷上的墨迹游走,在“西山”二字上重重一叩,“市集上近来冒出个卖山果的货郎,逢人便说这是西山林子结的果子,比寻常的要好。这些失踪的,全是跟着那厮进山的。”
柳凌渊轻叹:“秋婆婆怕也是……”
苏莞笙的指尖掐进掌心。
这些天自己闭门不出,必是秋婆婆见她食不下咽,才想着寻些新鲜的山果做甜羹来哄她。
“这几日我那兄弟带人把西山野林搜了三遍,连个影都没找到,李大人原说要请您相助,谁料……”柳凌渊话到半截又咽了回去。
苏莞笙眼神一沉,将青瓷盏搁在桌上:“这案子我接了。”
柳凌渊一听,大喜:“有劳苏老板,若需差遣……”
苏莞笙:“不必。”
柳凌渊摸着鼻尖讪讪应下。
待送人至衙门口石阶,望着那身影转过街角,他忽然挠了挠下巴:“奇了,夜大侠今日怎么没跟着?”
这几日春光渐暖,寒意被都晒得褪去三分。
苏莞笙走到“天工开物”门前,原是要乘那龙形独辀前往西山,可转念却止住脚步,这般张扬必会惊动夜冥,偏巧夜冥毁了她的同心结,此刻想起来仍觉气闷。
她当即调转脚步前往市集,挑了匹骏马配好鞍鞯,又捎带几包干粮,扬鞭直奔西山而去。
西山深处有片野林。
平日里鲜有人迹,因为那些歪七扭八的老树生得刁钻,枝杈横斜间如同布了迷阵。纵是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林子里也阴森森的泛着凉气,叫人脊背发毛。
但偏偏这地方长着稀罕物,因此偶尔也会有三两个贪利的商贩摸进来,挎着竹篓在林子里寻摸些值钱的山货。
苏莞笙打量着前方密林,只见古木参天,低矮的灌木与层层蕨叶纠缠交错,其间还弥漫着白雾,视线并不清晰。她随即放出“游骑”,十数只形如蜂鸟的金属飞虫钻入野林。
这是新改良的“游骑”,尾部藏着三根见血封喉的毒针,加强了其自保能力。
可整整一个时辰过去,竟没有半只“游骑”回来报信。
苏莞笙轻了口气:“看来还要继续精进。”
她翻身下马,抚过马颈上的鬃毛:“若我三日未归,你便回去吧。”
说罢,她转身走近山林。
待其身影尽掩,忽有一道黑影坠地,惊得马儿扬蹄长嘶。
在林深雾重之中,苏莞笙行不过片刻,襟袖间已凝满寒露。
她从鹿皮囊袋里摸出一个罗盘,磁针却在盘面上乱转。
“这地方还真是糟糕。”
苏莞笙将罗盘收回囊袋,又取出一件偃甲巧物“寻影”,打算让它与耳间坠饰“月聆”共鸣,借声纹描摹地势。
正在她放出“寻影”,闭目凝神之际,忽觉头顶垂柳无风自动。
破空声乍起,苏莞笙倏然睁眼,旋身急退三步。
那柳条竟似活物般紧咬不放,眨眼间便缠上脖颈。
苏莞笙攥住柳条用力撕扯,殷红的血珠自指缝沁出,然喘息未定之时,又见万条碧影如蛇阵袭来。她反手抽出匕首,刀刃过处断枝横飞,那裂口处竟现出铜芯,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苏莞笙闷哼一声,扣动刀柄上的机括,“锵”的一声,刃身上弹出三寸锯齿,她利落地切断枝条,踉跄着退至古树旁喘息。
那断枝骤然喷出黄烟,细密的粉尘呛入鼻腔。
顷刻间,苏莞笙只觉天旋地转,向后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