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晨曦初露。
柳溪村青灰色的屋脊在晨雾中渐渐显露出轮廓。
苏莞笙拢了拢衣襟,却仍抵不住晨寒侵体:“这趟出门可真不是时候,整夜枯坐受冻,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若是夏日,你我二人寻一处郊野,幕天席地,观星听风,岂不惬意?”
她眉眼弯弯,似已瞧见漫天星河倾泻而下的美景。
夜冥语气平淡:“未必。”
“嗯?”她疑惑转头。
“蚊虫扰人。”
“……”
苏莞笙笑容一滞,鼻尖一痒打了个喷嚏,方才的幻想顿时碎了个干净。
两人行至村口,几位村民正围坐在火堆旁闲谈,见他二人走近,说笑声戛然而止,只余一片诡异的寂静,苏莞笙与夜冥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一位身着粗布衣裳的老农站起身,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苏老板,您怎的这时候来了?”
苏莞笙眼尾微挑:“您认得我?”
“天工开物的苏老板,江湖上谁人不知?”老农搓着手笑道。
火堆旁几个村民跟着笑了起来。
苏莞笙一笑,故意又道:“眼下时辰尚早,诸位莫不是专程在此等候我们?”
“怎么会呢?”老农忙摆手,“庄稼人闲时凑堆唠嗑罢了。”
只见他手上光滑无茧,裤腿上还沾着些新鲜泥土,倒像是临时抹上去的。苏莞笙但笑不语,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不远处的水井。
水井旁,有个汉子正提着木桶,舀水的动作看似随意,眼珠子却斜粘在她身上,四目相对的刹那,他故意抬高嗓门:“今个的井水甜得很!”
说罢,他仰头灌下一瓢水,喉结滚得急促。
“他喝了。”夜冥低声道。
苏莞笙却道:“未必。”
“嗯?”夜冥侧目看她。
苏莞笙道:“那水瓢底部干得发白,他若真饮过水,早该沁出水痕。”
夜冥冷哼一声:“搭了戏台却忘了收帘。”
苏莞笙一笑。
老农忽地靠近半步:“苏老板这趟来,可是有要紧的事?”
苏莞笙道:“我是受张林泉所托而来,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处?”
老农面露难色:“真不巧,他天不亮就赶去邻村,说是要料理些急事,没个三五日怕是回不来。”
话音未落,旁边蹲着编筐的汉子突然插话:“可不是么,临走还特意交代要十天半月才能回来。”
苏莞笙微微颔首,浅笑道:“原来如此,叨扰了。”
言罢,她拱手作别,与夜冥转身离去。几个村民交换眼色,那编筐的汉子突然起身,后颈的衣领处露出一个玄机印。
转过村口的老槐树,夜冥望着来时的路,面色愈发冷峻:“在撒谎。”
“不错,”苏莞笙轻笑,“起初寻我之人分明是马林泉,我故意说成张林泉,他们竟也认了。这巴掌大的村子里,哪来这般巧合?”
“接下来如何打算?”
“既然明着不行,那咱们便来暗的。”苏莞笙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当最后一缕残阳坠入山坳时,柳溪村被一层银纱所笼。
茅草屋角凝就着霜色,歪斜的竹篱在月光里投下碎影,几盏褪色的祈福灯笼正随风摇晃,草垛间倏然掠过一只蝇虫,金属质感的双翅拖曳出诡谲的轨迹。
它悬停在某扇半开的木窗前,复眼流转着暗红微光,忽地钻入窗隙。
屋内炭火将熄未熄,明明灭灭映着五个围坐的人影,一人低声道:“咱们何时走?”
“再等一晚。”另一个声音冷冷地回答,“若苏莞笙再无动作,天明便撤。”
“村里的人呢?”
“放了。”
“放了?”
“怎么?你也想学那些下作手段杀人灭口?”
“我哪敢,咱们岂能与那帮腌臜货同流!”
“就是!尽做些往井里投毒的阴损勾当……”
“这是何物?”
“那似乎是……”
话音未落,戛然止于一道凛冽的寒光之中。只见那瞬间一道银芒掠过,那形似蝇虫的异物裂作两半,坠落地时还发出细碎的脆响。
话分两头,柳溪村外柳树下,苏莞笙斜倚着龙形独辀,耳中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蜂鸣,一枚精巧的铁丸自耳道滚出,她轻揉着耳廓,秀眉微蹙道:““这些‘游骑’,真该好生改造了。”
说到“游骑”,夜冥的眉头跟着一皱,他对这东西向来没什么好感,方才苏莞笙放出三只游骑探路时,他顺手截住其中两只,此刻正在掌中把玩揉捏。
夜冥缓缓道:“显然,他们与下毒之人并非一路。”
“可却知晓内情。”苏莞笙接话道。
夜冥眸中寒光一闪:“还始终盯着你。”
“盯着?”苏莞笙偏头轻笑,“这个词太过露骨,我倒觉得‘关注’二字,更为风雅。”
夜冥喉间溢出一声冷哼。
苏莞笙眼尾笑意更深,却不再接话。
子时三刻,两人踏着满地月色潜进柳溪村。苏莞笙自袖中取出一偃甲奇物,形似蝴蝶,名曰“寻影”。
“叮——”
苏莞笙耳垂上悬着的银白坠子忽而清鸣,这是名为“月聆”的又一偃甲奇物,其通体如霜雪凝就,内藏精密机括,此刻正与“寻影”的声波相和,在虚空中织就一张无形天网,将整个柳溪村笼罩其中。
苏莞笙在将“寻影”放出后,阖眸而立。
周遭的犬吠虫鸣霎时退去,月色银辉倾泻而下,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她的脑海之中似有一道灵光闪过,柳溪村的立体图景渐次铺展,屋舍轮廓跟着一一浮现。
细碎的说话声、黄鼠狼踩瓦的碎响……
随着“寻影”与“月聆”的共鸣渐强,诸般声波汇聚一处,苏莞笙倏然睁眼,唇角微扬:“原来藏在那里!”
眸光流转间,她已朝村东一处废弃祠堂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