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莞笙提起桐油灯，率先走进东面的通道。那水晶墙外原本透亮的光线，此刻从里望去只剩浑浊的暗影，将整个空间笼罩在诡异的压抑之中。
夜冥紧随其后，安瑞霖略一迟疑也跟了进去。这螺旋通道狭窄仅容一人，三人只得鱼贯而行，待他们身影完全没入通道，身后石门轰然闭合，震得地面微颤。
几乎同时，西侧的水晶墙传来极轻的“咔嗒”声。
“这、这……”安瑞霖惊慌地拍打着石门，“前面若是死路，我们岂非要死在这里？”
夜冥眸光一冷：“你在质疑谁？”
“我只是觉得蹊跷。”安瑞霖挠了挠头，“这五层高楼处处机关，若秋婆婆真被人掳进来，那些人如何进出？总不会全走这暗道吧？”
苏莞笙脚步蓦地停住，石阶上苔藓厚重，显然多年无人踏足。
若秋婆婆当真从此经过，岂会不留下半分踪迹？她眼波流转间，一个猜测愈发分明，掳走秋婆婆之人必定不曾途经此处，莫非此层另有暗道？抑或……秋婆婆根本未被挟至此地？
然思及于此，她心头骤然一紧。
“叮——”
铜兔再响，申时七刻已至。
苏莞笙攥着铜兔，指节发白：“时间紧迫，我们须得快些出去。”
“我来开路。”夜冥上前半步。
苏莞笙转过头：“你断后。”
夜冥望着她逆光的背影，单薄的肩线似镀着淡淡金芒，恍若踏着烽烟而去，他跟在她身后，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三人沿着狭窄的螺旋通道向上走去，幽闭的空间里光阴凝滞，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安瑞霖在队尾不安地挪动脚步，狭窄的阶梯让他只能看见前方夜冥翻飞的墨色衣角：“苏老板，咱们走了多久了？”
他的声音在石墙上撞出轻微的回音。
苏莞笙垂眸扫了眼铜兔：“尚不足一刻。”
“怎的我觉得已走了一个多时辰。”安瑞霖话未说完，扶墙的手陡然落空。“啊！”他惊呼着抓住夜冥的衣襟，两人瞬间消失在突然翻转的石墙后。
苏莞笙蓦然回头，身后只剩一道空阶。
“夜冥！？”她扑向石墙，指甲在青石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可冰冷的墙面却严丝合缝，连最细微的裂痕都不曾存在。
“夜冥……”
桐油灯从苏莞笙指间滑落，在石阶上撞出清脆的声响，跃动的火苗在坠地瞬间骤然熄灭，仿佛被黑暗一口吞噬。死寂中，唯有她急促的心跳格外清晰，这狭窄的螺旋通道仿佛化作与世隔绝的囚笼，将她独自困在其中。
“叮——”
铜兔的报时声刺破死寂。
酉时已至，五重高楼上的晷台应声落下十声脆响，距子时只剩两个时辰！
苏莞笙的掌心沁出细密冷汗，神思恍惚间，眼前景象骤然支离破碎。父母双亲、秋婆婆、夜冥，连同那个苦等三年之人，都对她背身而去，身影渐次消融在无尽黑暗之中……
慢慢的，浓墨般的阴影自脚底升腾，一寸寸漫过唇齿鼻息，最终吞噬眉眼间残存的微光，她浑身似失了生气，眼底却陡然迸发出从未有过的戾气，像蛰伏多年的嗜血妖魔，透出令人心悸的死寂幽光。
“苏……苏老板……苏老板……”
“阿笙……”
这呼唤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仿佛近在耳畔，带着某种诡异的回响。苏莞笙猛然回神，双眸倏然睁大，眼前景象令她呼吸为之一窒。
夜冥与安瑞霖的身影如同破碎的镜面般分裂交叠，无数个他们被困在透明屏障之后，疯狂拍打着什么东西，每个口型都在重复着相同的呼唤，仿佛来自万千交错的空间。
“这是……”她的呼吸凝滞在喉间。
只见夜冥突然发难，将安瑞霖狠狠按在墙上，并掐住他的咽喉，安瑞霖面色涨得通红，双腿在空中无力挣扎。
“等、等一下！我能听到你们的声音！”苏莞笙重重砸向水晶墙，嘶哑的喊声终于穿透屏障。
夜冥的动作骤然停滞，与安瑞霖同时转头望来，看到苏莞笙时，夜冥当即松手，转身挥拳砸向西面的水晶墙，安瑞霖跌坐在地，捂着脖子咳了起来。
苏莞笙急问：“方才怎么回事？”
夜冥：“不……”
“咳、咳……我、我也不知！”安瑞霖哑着嗓子却提高声量。
夜冥侧眸，投去阴鸷的一瞥。
“留着我还有用！”安瑞霖缩着脖子急道，“我嗓门比你大！”
夜冥：“……”
苏莞笙长舒一口气，见二人暂且无恙，当即擦亮火折子环顾四周。只见原先浑浊的水晶墙忽然变得透亮如镜，外间景象清晰可见。
她凝神望去，额间顿时沁出细密的冷汗，那水晶墙外竟是她先前被困的密室，而夜冥与安瑞霖则被困在西侧水晶墙后。
原来他们方才兜转多时，始终在原地绕行！
“苏老板，如今该如何是好？”安瑞霖的声音透过水晶壁传来。
“别动！”苏莞笙厉声喝止，火光在她眸中跳动，“夜冥，看紧他。”
夜冥颔首，一把扣住安瑞霖的后颈，方才还躁动不安的他瞬间僵如木偶。苏莞笙观察起对面的水晶墙，她分明记得先前在外查看时，西墙内的楼梯已扭曲变形，绝非真实通路，莫非机关暗转，光影之象已转虚为实？
苏莞笙眉头微蹙，透过水晶墙望去，只见夜冥与安瑞霖的身影在蜂巢般的晶格间不断折射，或正立或倒悬，或侧身或斜倚，万千重影交织成令人目眩的迷阵。
“是棱镜阵！”苏莞笙倏地举起火折子，摇曳的火光在水晶表面折射出斑斓的碎影。
夜冥猛地推了安瑞霖一把，安瑞霖踉跄着喊道：“你说什么？”
苏莞笙应道：“这两面水晶墙构成了多重反射的迷宫！”
她忽然发觉晶格折射的光影有些古怪，夜冥此刻正与自己相对而立，他惯用的右手本该在左，可眼下他钳制安瑞霖的手分明现于右侧。
“镜像……是镜像！”她猛然醒悟，“这不是简单折射，而是通过机关形成的对称倒影。”
安瑞霖又扯嗓喊道：“什——么？”
苏莞笙眉峰微蹙，思索着破解之法。
她忽然墨翟是最早参透光影玄机之人，“先贤有云‘光之人，煦若射’，这类机关看似复杂，实则万变不离其宗……”她眸光渐亮，“想要破局，必须找到最初未被镜像干扰的光源路径！”
话音未落，她已抬手将火折子贴近水晶墙面，火光在晶石间游走，不慎触及鱼鳔胶的刹那，一缕毒烟自胶缝中渗出。
“咳、咳……”她喉间如刀割般疼痛。
夜冥神色骤变：“不可……”
“他说不能靠太近！”安瑞霖的声音陡然拔高，“那烟有毒！”
可唯有火源足够靠近水晶墙，光束方能完全穿透，而非被水晶分散反射。苏莞笙咬破舌尖强撑神智，看着两壁间渐次成型的光束。
“看光影交汇处。”她哑着嗓子喊出这句话，冷汗顺着脖颈滑入衣领，“那就是机关……就要出现了……咳……”
夜冥立即会意，目光追随着光斑移动。忽然，他眼神一凝：“这里。”指尖落在一块晶石上，恰是光影交汇的中心。
“你我同时按下。”苏莞笙强忍痛楚，唇角渗出血丝，将手掌按在东侧对应位置，“数三下。”
安瑞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等等，万一错了……”
“一、二——”
“三！”
两人同时发力，晶格应声陷入墙中，发出清脆的“咔嗒”声，齿轮转动间，无数折射而出的光束在中央交汇，形成刺目的光锥，东西两侧的水晶墙缓缓倾斜，在半空中完美相接，螺旋上升直至顶端。
苏莞笙眯起眼睛，只见光锥中浮现出半透明的阶梯，那水晶阶梯连接两侧，每一级都似冰刃般悬空而立。待最后一块方砖归位的刹那，头顶传来石板移位的闷响，原本密闭的穹顶上出现了出一道缝隙，楼上昏黄的烛光自缝隙倾泻而下，在三人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