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镜阁
烟波人长安2024-11-17 19:363,801

  两名女臣迅速对视一眼。

  “圣上这是为何?”薛仙仪问。

  李青苹面无表情,话也不说,只对玉公公的方向招了招手。

  玉公公又上前一步。“败军之兵,”他笑道,“罪责还没查清楚,可不能直接放入京师呀,准许回关内道,已经是圣上开恩了。”

  “不是说温大人领了罪,其他人便不问了吗?”玄衣金甲的女子一听,立刻抢道,薛仙仪又想拉她,却没拉住。

  “叶统领说得极是,”玉公公照旧皮笑肉不笑,“这不是也没问吗?只是白鹿关一战,端得是诡异,还是要好好查一查,凤武军众将士确是劳苦功高,军情有误也非战之罪,但查不清楚,谁也不敢把这支锐旅搁在身边不是。”

  叶开颜面色一沉,又要说什么,薛仙仪在她身后轻轻敲了她一下。

  叶开颜无奈,换了个平和的口气。

  “查当然可以查,但是谁在查?”她问。

  “奴下已交由大理寺去办了。”玉公公答。

  “大理寺?”叶开颜又激动起来,直接转向了皇帝,“圣上,这种事该归玄衣卫管辖,且涉及女兵女将,为何连镜阁都没得到消息?”

  薛仙仪也有些惊疑,神情渐渐凝重。

  李青苹歪着身子,正往木塔上抹核桃油,半句话也不回应。

  “叶统领莫要动怒,”玉公公再一笑,“这凤武军与玄衣卫素有关联,递送军情也有玄衣卫参与,哪有自己查自己的道理?再说这镜阁,温大人进了狱,洛大人又没了,这一时半刻的,实在不知该向谁报,关内道那边,可是等不起呀。”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叶开颜也不好辩驳,正无奈间,薛仙仪先接过了话头。

  “此事,萧大人知道么?”她问一旁垂手而立的萧弄玉。

  萧弄玉草草一笑。“我也是今晨才得到的消息,心里只顾着长公主葬仪之事,倒给忘了,实在惭愧。”

  薛仙仪点点头,也看向了皇帝。“但凤武军报的,如今诸将士被拒在关外,粮草都供不上,宁庆关里又不肯施以援手,还请圣上恩准,我兵部先令宁庆关调一批粮草过去。”

  “行,你办吧,”李青苹抹抹手上的油,好歹是说话了,“打了败仗不假,饭还是要给吃饱的。”

  “但事情听拾玉的,人就不要入关了。”他把木塔拎起来,放在手中把玩。

  薛仙仪颔首,回身瞥叶开颜一眼,垂下眼皮,示意先到这里为止。

  旋即殿内又响起萧弄玉的声音。

  

  “叶统领提到温大人,微臣倒一下又想起来,”萧弄玉道,“原定对温大人的三司会审,放在了五日后,圣上是不是去听一听?”

  “我还要去么?”李青苹活动活动脖颈,“你盯着便是了。”

  薛仙仪本在衣袖遮掩下,死死攥着叶开颜的手,这下被叶开颜猛然挣脱。

  “圣上,”叶开颜尽量收敛自己的嗓音,“温大人终归曾是内阁首辅并镜阁执掌,又事关长公主和我北朝将士,圣上若不去,岂不是置她们于不顾?”

  薛仙仪也赶紧顶上。“是了,圣上,叶统领话急了些,但不算说错,白鹿关一战,影响颇多,正是安定人心之际,何况少了圣上坐镇,会审的结果,怕难服众。”

  李青苹反倒犹疑了。他扬起脸,透出一丝年少稚气,看看萧弄玉,又看看不远处的玉公公,但不管萧弄玉还是玉公公,都没说话。

  “你们说的也有道理,”末了,李青苹挠了挠右鬓,“那,那就去吧,萧弄玉,你来安排。”

  “微臣领命,”萧弄玉道,“但依制,镜阁还需要派个人去,不知该——”

  他望一眼叶开颜和薛仙仪,欲言又止。

  “这个你们私下定,”李青苹打个呵欠,“朕累了,想休息了。”

  薛仙仪知趣,忙拉着叶开颜告退。李青苹又补了一句。“哦,你们传下去,明日不早朝了,没心情。”

  叶开颜一愣。“圣上,早朝是先帝定下的,五日一朝,雷打不动——”

  “我爹爹定下的,又不是我定下的,”李青苹有些不耐烦,“我说明日不早朝,那就不早朝。今后要没什么火烧眉毛的事,也不必都挤到这里来,憋闷,全报给萧弄玉就是。”

  “哦,萧弄玉你留一下。”他对萧弄玉说。

  叶开颜还憋了些话,但薛仙仪已经率先行过了礼,连拉带拖地把她扯出了显阳殿。

  “你为什么老阻着我说话?”两人走远了,叶开颜甩开薛仙仪的手,忿忿道。

  “你要说什么?”薛仙仪平静着看她,“说圣上凉薄,怠慢了长公主和凤武军?还是逼他拿个更妥帖的主意?你还没看出来么?圣上什么都不想管,就算他想管,他眼里也没有长公主,没有镜阁,更没有凤武军了。”

  叶开颜愣了片刻。

  “那长公主,就这样按大长公主的礼仪葬了?”叶开颜问。

  所谓大长公主,按礼制是指皇帝的姑亲,与长公主的身份也不契合,但在帝王与皇后之下,这已经是最高的礼仪。

  “想必就是了,”薛仙仪点头,“圣上说着让萧大人定夺,但玉公公已经暗示得明明白白,他为何提及太常寺高大人的年纪?意思是太常寺提的皇后葬仪,圣上不喜欢,高大人糊涂,萧大人可不能再糊涂。”

  

  叶开颜仍旧有些云里雾里。“我竟没听出来……”

  薛仙仪叹口气。“你久在玄衣卫,与这些大臣宦官来往少,听不出来也是自然,圣上为何总要玉公公代为发话,玉公公又为何那样说话,都是有机锋的。我在六部混了这许久,倒是习惯。”

  “但长公主待圣上一向亲和,圣上却为何——”

  “这话在外不敢乱说,”薛仙仪放低声音,“但看圣上的态度,许是早就对长公主和先帝有抵触,如今对他来说,是该走的都走了,爹爹和主母给他留下的,他也不在乎了。”

  “是因着先帝和长公主,素来不喜他沉溺木工么?”

  “谁知道,大概是吧。”薛仙仪简短道。

  其实叶开颜也看得出来,李青苹眼里只有他的木工手艺,据说显阳殿后面还有他自己做的一整套木雕,要按他想象里做成天宫玉阁的样子,那小巧玲珑的木塔该也是一部分,只是极少对外示人。

  有了这个沉溺,他对旁的都不上心,长公主既非皇后又不是他生母,只能偶尔提点提点,先帝在时还能管束他,先帝一走,便无人能干预了。

  何况先帝就这一个孩子,发妻亡故后也没再娶,对李青苹终归还是宠溺的,最后便成了这个模样。

  两人并肩走一阵,快到太极殿,叶开颜也叹口气。“长公主该以皇后之礼下葬的。”

  “该或者不该,都不重要了,”薛仙仪保持着冷静,“如今镜阁失了话语,没有人再能为此事争一争,能定下个礼制,早些让长公主入土为安,也算好。”

  “如今我更担心,千余凤武军,会被如何处置,”她忧心忡忡道,“也不知道镜阁该何去何从。”

  “凤武军那边还好说,”叶开颜道,“昨日我已经从玄衣卫派了人去联系,两边线拉起来,有个风吹草动我都能知道,可以提前应对。也是我疏忽了,只道大军回京师该无阻碍,没事先安排,好在还来得及。”

  “话说回来,大理寺不是有织锦在?”她又问。

  “你说棠织锦?”薛仙仪点点头,“但她如今只是大理寺丞,说不上多少话,调查凤武军,怕是大理寺也不会用镜阁的人。我去找找她吧,总归曾是兵部的同僚,我去方便些,不过她从兵部侍郎贬到大理寺丞,心气降了许多,你不要太指望她。”

  俄而她再度叹口气。“眼下真是越来越不安了,温大人前路未卜,洛大人又……眼看长公主三十年积累,就要功亏一篑,有时候也感慨,我太无能,混到兵部侍郎的位子,却难堪大用。”

  “对了,洛大人下葬了么?”

  叶开颜神情一滞,眼神有些躲闪。“葬了,身子已经……已经送回了山南道她家故里。”

  “洛大人是为国捐躯,也该有个礼仪的,”薛仙仪没看见叶开颜的反应,“可如今……”

  她摇摇头,面色又严正起来。“开颜,你一定收好自己的脾气,眼前的朝廷再不似以往,能不与男臣或圣上起冲突,便不要起冲突,内阁五员,全换成了男臣,圣上登基几日,又连封十七人,俱是从前的太子党,不需我说,你也该明白如今情势。”

  “我知道,”叶开颜点头,“你也小心,玄衣卫这几日一直有消息,似乎朝堂里有人要弹劾你,只是还不清楚具体情况。”

  “轮到我了么?”薛仙仪苦笑,“罢了,该来的总要来的,但你不一样,你是圣上近卫,圣上不发话,没人敢动你,保住你,镜阁就不会倒。”

  叶开颜想说那不也就圣上一句话的事,但忍住没说。

  

  她们走过了太极殿,离镜阁近了,数十尺的圆形楼阁蔚然而立,与不远处方正的太极殿互为映衬,顶端一只昂首鸣唳的金凤,直指阴沉沉的高空。

  这幢楼是长公主与太宗一同设计,断续修了十年,最初快落成时十余位大臣联合上书,称镜阁高过了太极殿,恐有凤压龙头的恶兆,被太宗狠狠驳斥。

  “我北朝男儿,当不与楼阁争高低。”太宗在早朝上,扔下这样一句话。

  叶开颜与薛仙仪同时驻足,仰面望着镜阁高处,似是都想到长公主还在的时候,镜阁里夜夜灯火不断绝,意气风发的女官女将们通宵达旦议事,天明了,便鱼贯而出,奔向新一日的无量前景。

  任谁也想不到,短短不足半月,镜阁已声若寒蝉。

  入阁的大门上了锁,执掌副执掌都不在,无人主会,自那日温良玉赴清明殿一去不回,这阁便再没动过,朝堂里弹劾一轮接一轮,镜阁诸人自证不暇,也难以再聚到一处。

  叶开颜这样看着,心底的悲意来回翻涌,眼里也有些泛红。

  这些时日里连番的事,她已快能淡掉对长公主的追思,现下又被攫住了。

  “三司会审那边,你去我去?”叶开颜借一阵大风擦擦眼角,哑声问。

  “自然是你去,”薛仙仪道,“我不过区区兵部侍郎,只是尚书懒,才轮到我见圣上,论起来,镜阁里职务最高的,便是你了。”

  叶开颜犹豫片刻,还是用力点点头。

  “你别忧心,”薛仙仪宽慰她,“只需认定一件事,温大人从未经手兵部和前线情报,兵败罪责绝不在她,你坚持理论,不要被三司夺了话语便好。”

  “还有,”薛仙仪又道,“萧大人看着还中正些,与温大人过去关系也近,你拿不定的,也可以同他商议。”

  叶开颜又点点头,没说话。

  薛仙仪轻轻握了握她肩膀,孤身离去。叶开颜立在原处,兀自看着眼前的镜阁,看了许久。

  想到五日后便要以镜阁身份参与三司会审,她心里还是忐忑,从前这种事,都是温大人或者洛文英去的。过去有些心事,也还能与洛文英商量商量,可如今,倒像是只剩她一人,能扶着摇摇欲坠的镜阁。

  但如果……

  叶开颜眼神凝聚起来,透出一丝光。

  她想起几日前,温大人在狱中对她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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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女应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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