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模仿
烟波人长安2024-09-17 12:143,120

  在白鹿关携同凤武军副将收束残军时,洛文英一直在怀疑一件事。

  原本按照出征前的计划,大军出白鹿关后要往西北,绕到西狄后方,将骚扰边关的狄人驱赶至寻龙江北岸附近,配合南朝军队合围,一网打尽,再一路往西追杀,以期屠灭西狄,永绝后患。

  但临出关前,朝廷送来线报,称在西南方发现狄人主军动向,机不可失,长公主与洛文英等人商议,决定更改行军路线,精兵快马直入敌阵,待后军掩至,加上南朝兵马,能更快结束这场征战。

  结果便是长公主率两千人在途中中了埋伏,后军驰援,又被狄人第二层包围。

  凤武军与狄人厮杀一整日,长公主当机立断,后军变前队,先行突围,随后长公主前军作为后队也寻机杀出。

  只是大军回来了多半,长公主却没有回来。

  狄人围攻关口不下,也忌惮侧向驻守的南朝军队,便退了兵。狄人退兵的次日,洛文英和玄衣卫才在关外找到长公主。

  五名凤武军女将士交叠在一处,拼死护下了长公主的尸首。

  而从头至尾,南朝军都没有任何行动。

  如今洛文英躺在陆静姝卧房的床榻上,努力压下心里长公主那张惨白的脸,试图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联系起来。

  线报来自兵部,传信的是右侍郎棠织锦,也是镜阁一员,但军情是各路探马轻骑搜集,如果有人暗中做手脚,编织一个假军情,待到棠织锦手上,她是看不出来的。

  如果军情为刻意编造,那狄人的埋伏就是与朝中之人里外联合,长公主遇难应当是个意外,但不管长公主能不能活下来,长公主一派的镜阁必然都会受打击,已成形制的女官制也会被影响。

  洛文英又想起当日连番来刺杀她的刺客,虽然都穿着西狄的衣服,拿着西狄的军器,但并不像是西狄人,何况逻辑上也不通。洛文英位高权重是不假,但在白鹿关只是监察之职,并不领兵,西狄人没理由刺杀她。

  是有人不想她全身回到京师而已。

  问题是,此人是谁。

  可怀疑的人众多,不欲受长公主地位威胁的太子党、仍旧反对女官制的守旧派,而能怀疑的越多,越等于无人可怀疑。

  还有一点,便是南朝朝廷,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白鹿关一战,南朝出动了三个卫所合十万兵马,据说还包括鹤都的一个禁卫营,若说是为了自保于是不出战,很牵强,更大可能,是故意按兵不动,看着北朝军失利。

  而西狄壮大,对南朝也没有好处,只能解释为,南朝朝廷里,还有人同北朝勾连,他们想看到的不是北朝失利,而是镜阁失势。

  那洛文英留在南朝,反而更好。

  

  她这样逃走,能不能出鹤都还不好说,陆雁卿找不到陆静姝是因为有掣肘,要找她可就方便得多,只要把她打成潜逃的犯人,以缇骑司的势力,估计不出半日就能抓到她,到时候往缇骑司一扔,洛文英就不可能活着出来了。

  就算出了鹤都,她也不知道怎么回北朝,回了北朝,她又不见得能安然返回京师。

  毕竟眼下,她在北朝已经是个死人。要抹掉一个死人,比抹掉一个活人还要轻易一些。

  她镜阁的信物,也留在了那具顶替她的玄衣卫尸身上,只要有人不想承认她的身份,那她就百口莫辩。

  但在南朝,在陆府,在陆雁卿这个缇骑司指挥使身边,她还能得到更多线索。

  洛文英翻个身,仰看着陆静姝为自己挑选的素净帷帐,长出了口气。

  配合陆雁卿把这场戏演下去,这是现下最好的法子。

  她慢慢放松下来,困倦占了上风,终是睡了过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陆府后院中的一处亭子里,陆雁卿正在等她。

  陆府前院有假山池塘,后院就简单些,正屋以南是个宽大的园子,种了些花草,以石板铺出十字的通路,中心是个小亭。

  陆雁卿就站在亭中,紧盯着东北侧,陆静姝卧房的门口。

  他看着卧房里有人影来回走动,后来就熄了灯,再无动静,手却一直按在腰间佩刀上,一刻未松。

  屋内的人若是要逃跑,定会选择这个时间。

  好在他又等了一阵,并没有人开门出来。

  看来是他过虑了,这个洛姓女子,没有想过要跑走。

  陆雁卿稍稍松了口气。

  他总感觉,这个洛姑娘不似面上那么单纯无知,虽然细细想来,今日种种,她的言行倒是都符合自身身份,确像是个蒙难后失掉记忆的大户人家女子,陆雁卿几番在话里藏了机锋去试探,也没试出个一二。

  他内心之担忧,更像是自己的不安作祟。

  陆雁卿知道,他这个举动确实唐突,不仅父母亲大人吓了一大跳,好说歹说才勉强说服他们,陆雁卿静下来自己想想,也觉得有太多欠考量的地方。

  但这个时机,又实在难得。

  恰好就在河边捞起这个落水的姑娘,恰好她与静姝极尽相仿,又恰好她记忆尽失,还恰好不是京城一带的人士。

  陆雁卿晨起就收到密报,在京城西侧林中有北朝暗探活动,考虑到最近北朝多有动荡,暗探来意不明,他便亲自带人去捉拿,结果手下愚笨,不小心放跑了一人,这才有了陆雁卿孤身缉拿暗探之事,也才有了在河畔遇上这暗探的同伙,及后来他去河里擦洗佩刀。

  陆雁卿庆幸,他叫随同的缇骑司千户先行把活捉的暗探带回衙门,自己去追人,不然被旁人看见洛姑娘,这瞒天过海以假乱真的法子,便用不上了。

  一切端的是巧合,巧合到像是命中注定,他陆家此番能渡过一劫。

  且这洛姑娘,也太像静姝了……

  河畔那一面,她一睁眼,就教陆雁卿好生惊讶,换上母亲大人为静姝备下的衣物,更是几乎分辨不出来。

  与她交谈时,陆雁卿几次都险把她错认成自己那个妹妹。

  只是静姝更灵动活泼些。

  也不知道静姝现在在哪里,她能深夜把信悄悄送进府,该是还在京城之内,也该安全无虞,再想些办法,还是能寻到的。

  只要不跑到北朝去就好。

  念及此,陆雁卿深吸了口气。

  无论如何,眼下还是先把太学女班这一关过了。

  他抬脚出了亭子,无声无息走到静姝卧房窗边,凝神细听。

  屋内安安静静,隐约能听到熟睡的呼吸声。

  陆雁卿等了一阵,方觉自己如此,对屋里的人总归是冒犯,便往自己的卧房走去。

  

  次日。陆府。

  “步伐不对,重来!”

  陆雁卿站在廊边,厉声对不远处的洛文英道。

  ……哪里又不对了?

  洛文英不敢说话,往后退了退,稳稳心神,试着迈开一步。

  她快恨死这陆雁卿了。

  早膳刚用过,陆雁卿就差了翠环和袖红并共四个丫鬟,给她梳洗妆扮,描了眉贴了鬓,施了粉点了唇,换上一身比昨日还繁复的华服,戴了一头银饰,穿了鞋袜,把她拉到了陆府的另一处院子。

  洛文英这才知道,陆府不只是四进院落,东侧小门出去,还有个僻静的别院,平素不用,有些荒废,数月才打理一次。

  别院也是游廊环抱的格局,有间正屋和一间厢房,中央一片内庭荒园,荒草里是石板的路,洛文英此刻就站在这石板路上,正对着南面的游廊。

  约五步外的游廊下,陆家父母一人坐了把椅子,忧心忡忡地打量她。

  初秋,日头还有些烈,刺得她睁不开眼,身上衣服和首饰又多,一阵热过一阵,不多时内衬的衣物已经被汗打了湿透。

  可洛文英还要按照陆雁卿的意思,模仿他口中陆静姝的举止和世家小姐的姿态,一遍遍在石板上行走。

  别院小门紧闭,下人都被支去做了杂事,为的就是避开这些人,让陆家父母仔细看看,这“洛姑娘”与陆静姝究竟有几分相像。

  早知道昨晚上就跑了……洛文英狠狠地想,谁想到昨日陆雁卿说的今日之事,是这样在这里受罪。

  平素在北朝,她极少施粉黛,无论出行抑或上朝都与男官无异,北朝为女官制定的衣物,也是以轻便为主,突然间套上一层不熟悉的皮,身子就像被捆住了一般,几个银饰更坠得她头皮发沉。

  难怪陆静姝不愿穿戴这些。

  但洛文英不能不这样做。

  她又走了三趟,陆雁卿似乎是满意了些,走过来教她如何行世家之礼,又如何叠起手,以南朝女子的大方仪态站立。

  如此折腾足有半个多时辰,洛文英快要热昏了,陆雁卿才松口。

  “算是有样子了,”他道,“你且过来。”

  他把洛文英带到陆家父母身前,隔着游廊雕花的栏杆,低声对洛文英交代了几句。

  “你试下。”他道。

  洛文英在心底叹口气,对陆家父母一躬身。“小女静姝,见过父母亲大人。”

  南朝繁文缛节多,称父母也必称父母亲大人,不像北朝,一概是爹爹娘亲,甚至太子公主见皇帝皇后,都是一样的。

  洛文英说完,陆雁卿皱了下眉头。

  “嗓音还可再压细一些。”他道。

  还要来吗?洛文英一阵绝望。

  好在陆雁卿没有坚持。“先这样吧,”他说着,随即看向陆家父母,“父母亲大人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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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女应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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