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故人
烟波人长安2025-01-10 09:123,754

  洛文英也愣了。

  ……是他?

  不会吧?

  她带着些难以置信,忍不住又看梁起鸾一眼。

  不会错,就是他。

  半个时辰前检视,她就觉得梁起鸾的声音有些耳熟,但没多想,声音近似的人多了去了,如今看到他真容,一些旧事便山呼海啸一样扑上来。

  国子监、荷塘、那个总是有些孤独的身影……

  他就是南朝太子、当今皇帝?

  错愕间,洛文英心里一紧。

  她见过梁起鸾,梁起鸾自然也见过她,那陆静姝的事——

  梁起鸾果然透出一丝相熟的意思,瞪圆了眼,怔怔地看着洛文英,一言不发,手在龙椅上握了又握。

  两人便这样长久对视,半晌无话。直到陆雁卿觉察出哪里不对,清清嗓子。“殿下?”他问。

  梁起鸾如梦方醒。“哦,”他随意笑了笑,“刚跑神了,无事,静姝,你先坐下。”

  他说的是“静姝”,意思是,他没发觉洛文英的身份?

  洛文英与陆雁卿悄悄对视一眼,陆雁卿不易察觉地点点头。

  洛文英只能先稳定心神,从不远处拖过把椅子,坐在梁起鸾斜对角。梁起鸾视线投过来,眼里说不上的复杂。

  洛文英生怕他说出什么,但梁起鸾自己犹豫了半晌,神情忽然严肃了。“陆家女塾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他开口道。

  我知道你知道了。洛文英心想。

  检视过后,女班诸人被缇骑和杂役带到正堂对面的一间空学堂里,等候正堂那边把检视结果整理完毕,再放她们回家,但正堂却迟迟没有动静,过了许久,也没人进来通知。

  洛文英心里多少有数。她趁着同窗们聊天,悄悄凑到学堂的窗户旁边,果然先是看着纪如玉被内监领着进了正堂,随后一众官员出来,再之后,便是纪如玉离开、换封总讲进屋、左右相又被急召、封总讲被缇骑拖出。

  最后,是另一名缇骑过来找她,说圣上召见。

  这一步步,本就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但面上洛文英还是要装作惊异的模样。她蹭一下站起来。“陆雁卿,你怎么这点事情都藏不住啊?”她嚷道。

  陆雁卿也知道她是在伪装,配合着作出一副不好发作的样子,使劲瞪了她一眼。

  梁起鸾笑了。“还在和我演戏?”他抬抬手,示意洛文英坐下,“这不就是我该知道的?纪如玉告发陆家女塾,不就是你安排的?”

  洛文英张张嘴,神情拘谨。“陛下……怎么就说是我?怎么就不能是我兄长……”

  “我与他相识多少年了,他做事什么样,我还能不清楚?”梁起鸾笑道,“冷静下来一盘算,我就知道一定是有人给他出的主意,而这个人,很可能便是你。”

  

  洛文英心里想笑,但还是露出半分恐慌半分局促,低下头往椅子里缩了缩。

  “你不回话,意思是认了?”梁起鸾向前一探。

  “陛下都这么说了,静姝不敢不认,”洛文英小声道,“但陛下,静姝和兄长不是存心——”

  梁起鸾摆摆手,打断她的话。

  “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道,“何况瞒也是雁卿瞒我,我改日再找他算账,但这件事,你做得不错。”

  洛文英抬起脸。

  “能如此尽心,想到种种应对与破解之法,足见你对女班格外在意,”梁起鸾正色道,“你一名女子,这样为我分忧,我该感谢你才是。”

  洛文英想了想,起身对他一拜。

  “陛下这样说就折煞静姝了,”她道,“静姝只是不忍看同窗姐妹在太学里虚度光阴,浪费了就学之心,一意要为她们,也为静姝自己思量,此事也绝非我一人功劳,兄长大人、父母亲大人、玄鹤书院的先生们,都做了许多,还请陛下宽宏大量,免兄长之罪,也免其他人等之罪。”

  梁起鸾又笑起来。“雁卿你看,”他转头看陆雁卿,“你妹妹还是惦记你的。”

  陆雁卿勉强笑笑,不说话。

  “你别紧张,静姝,”梁起鸾再对洛文英笑笑,“我只是与雁卿戏谑,不是真要治他的罪,喊你过来,也不是全为了此事。”

  “那陛下是?”洛文英直起身。

  “方才检视,在场人等众多,”梁起鸾沉吟道,“又涉及北朝长公主,有些话不好多问,我是想问问,你所说的,大江轻舟之典,更贴合女子处境,是否与我所想一致。”

  “陛下怎么想的?”洛文英反问。

  “你先说。”

  洛文英佯装愣了片刻,拿眼去瞧陆雁卿。陆雁卿又清清嗓子。“殿下怎么问,你就怎么答。”

  “是,”洛文英点点头,“回陛下,静姝想的是,所谓大江轻舟,有两层意味,一则大江里渡舟,前路艰险,未可预料,恰似长公主当是时,也恰似眼下我南朝女子的境遇,女子欲有所作为,天然便是逆流而上,要面对的前路又何止是大江激流,是以一说到大江轻舟之典,静姝心里便立时想到了自己和天下女儿。”

  “且陛下如今推行女官制,也是阻碍重重,单立一个女班,就遇上这些难处,”她又道,“何尝不是另一模样的大江轻舟?”

  梁起鸾默默听着,面色严正起来。

  “二则?”他问。

  “二则,”洛文英再答,“轻舟过江,一个轻字,大有笑对世事、无谓一切阻碍之意,此是静姝对自己的期许,任前路如何叵测,我自轻舟而过,谁也不能拦我。”

  她一气呵成,心跳得厉害,这番话,很难说究竟是在回答梁起鸾的问题,还是她重又回到了北朝镜阁,恍惚间仍是那个打不垮的镜阁副执掌。

  梁起鸾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他直愣愣看着洛文英,眼底千回百转。

  半晌,他才点了点头。

  “说得好。”他哑声道。

  “静姝粗浅,让陛下见笑了。”洛文英赶忙欠身一拜。

  “不不,”梁起鸾摇头,“之前忙乱,忘了让内监给你在名册上划一笔,如今来看,该划两笔才对。”

  “还好没听雁卿的,见了见你。”他柔声道。

  

  他眼神越发奇怪,看得洛文英心里发毛。

  “陛下……还有要问的么?”她问。

  梁起鸾反应过来。“哦,倒没有了。”他轻轻笑笑。

  他又是长久地不说话。陆雁卿不明就里,但也觉察出正堂气氛微妙,适时地向前一步。“殿下若是满意了,不如先让舍妹回去?女班差不多也该散了,这么多人,父母亲都在家里等,别再等急了。”

  “好,好,”梁起鸾胡乱答应着,慢慢才把思绪抽回来,“那就让女班学生都各自归家吧,你缇骑司好生护送一下。”

  “雁卿明白。”陆雁卿说着,走下去,手抓着洛文英衣袖把她带出正堂。快走到门口,洛文英冲他使了个眼色,悄声问:“没出岔子吧?”

  “没有。”陆雁卿同样悄声道,把她交给门外的侍卫,又对另一个侍卫交代两句。侍卫快步跑向太学另一头去传令。陆雁卿深深看了一眼洛文英,扔下一句:“回家等我。”

  看着洛文英随侍卫远去,他长出了口气,退回堂中,未及掩门,先发觉身后有人。

  梁起鸾默默走到了他身侧,也望着洛文英的背影看了一阵,脸上是陆雁卿读不懂的神色。

  “殿下回中斋么?”陆雁卿问。

  中斋是式乾宫,也便是梁起鸾起居之所,已过午时,也该用膳了,但梁起鸾想了想,却摇摇头。“不回,”他道,“你陪我去趟格竹苑,随我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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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竹苑是皇城里一处庭园,在中斋与永福宫中间,名字起得大,但地方很小,先帝喜竹,在这里种了密密的竹林,四季常青,如今还是郁郁葱葱。苑正中一方小池,一池净水倒映着四周的绿意。

  今日天好,日头照下来,细细的风自竹间穿过,倒也不冷。竹林中一条青石板的路,陆雁卿伴着梁起鸾一路到了此处,一人一袭大氅,慢慢走着。

  自打见了“陆静姝”,梁起鸾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陆雁卿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好问。

  梁起鸾也一直不吭声,走了两个来回,才叹了口气。

  “殿下在想什么?”陆雁卿问,“不会在想能给我什么罪名吧?”

  梁起鸾笑了笑,没接话。

  “雁卿啊,”他道,“你还记得,那日在含章阁,我说你得空了帮我查查,但没说查什么么?”

  陆雁卿稍一想。“殿下是说,你问我长公主葬仪那天?”

  

  他确实还记得,当时北朝还为长公主的葬仪争执不下,后来定了以大长公主之仪下葬,他也告知了皇帝,梁起鸾对此没说什么。

  至于梁起鸾说到一半的那句话,陆雁卿倒是没有再在意。

  梁起鸾点点头。“那日我想让你查的,是一个人。”

  陆雁卿扬起眉,等着他往下说。

  梁起鸾忽然又笑了笑。“说起来,这件事我还从未对人提过,”他道,“也是我出使北朝时候的事了。”

  “我方才不是对你说,在北朝那段时日,姑姑很忙,顾不上我么?”他又道。

  陆雁卿点头。

  “我等住在北朝国子监里,母后与使团诸人,都忙于同北朝修好,”梁起鸾接着道,“我年纪小,无事可做,又没人能说话,无聊得紧。每逢下午,我便到北朝国子监的一处荷塘,自己坐着看荷花。”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陆雁卿还是能感到,那时刚十二岁的梁起鸾,是有些寂寥的。

  “去的多了,有时能在那里遇到一个人,”梁起鸾道,“一名女子。”

  他们走到了那方小池边。梁起鸾神情柔顺,凝看着池水,浸在渺远的心绪里。“她像是国子监的学生,年纪和我差不多,每日也是自己在荷塘边的亭子里背书,我便在另一头看着她。”

  “久了,有一日,我自行绕过去,找她攀谈,”梁起鸾又道,“才知道她是国子监新进的储官,长我一岁,我怕被人知道我是南朝太子,总归不好,就骗她说我是南朝使团里,随行官员之子。”

  “她倒是没有生疑,”他笑笑,“我为了做得像一些,便请她教我读书,她也真的教了,除却教书,我与她有时也说些别的,她很聪慧,人又和善,那时我觉得,像是什么都可以与她说。”

  梁起鸾缓步走着,拍了拍身边一棵竹子。“后来我就更爱去那处荷塘,每日总想着见她,在北朝住了月余,也便见了她很多次。”

  “如今想来,还是有些眷恋。”他道。

  陆雁卿听着,心里渐渐慌乱。梁起鸾讲得温和,凉意却从陆雁卿后背爬上来。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别误会,雁卿,”梁起鸾又道,“此事并非男女之情,只是……我也不好说是什么,总而言之,回了南朝,我时而还会想起来,也知道她从国子监储官起,进了殿试,摘了榜,又入了朝廷,成了北朝的女官,还是我姑姑倚仗的镜阁重臣。”

  “再往后,慢慢知道的便少了,”他叹道,“我也不常能想到她,只是没想到今日,忽而有了个楔子。”

  陆雁卿心猛地沉下去。

  果然,梁起鸾站住了脚,侧身看他。

  “雁卿,”梁起鸾道,“令妹陆静姝,与她长得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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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女应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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