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右相
烟波人长安2025-02-24 08:584,096

  皇帝的口谕,没人敢不听,世家夫人们尽管对皇帝的话稍有不满,但也算得偿所愿,匆匆叮嘱女儿们几句,便跟着缇骑走了。

  一辆辆马车再度裹尘而去,仿若没来过一样。

  女班众人还愣在原地,突然间结束了原定一月的演练,大家都有些犹疑,最后还是全看向了洛文英。

  洛文英也吐口气,对她们浅浅一笑。

  “既然圣上都下令了,”她道,“那我们走吧。”

  接着是女班各自去收拾东西。洛文英站着没动,听着县衙的人也散了,又听着陆雁卿靠近。

  “你早就知道了,是么?”她头也不回,开口问陆雁卿。

  陆雁卿笑笑。“这不重要。”他说。

  其实洛文英能猜到,他这么平静,怕是早知道了,梁起鸾会中止女班这次演练,又或者,这本就是陆雁卿给梁起鸾提的。

  无论如何,对洛文英来说,倒是没什么害处。

  刚才那个缇骑说得很明白,一县之地,已不足教女班施展,意味着,女班入朝一事,成了十之八九。

  何况受了这么大磨难,哪怕只是给世家们一个交代,朝廷上也不能再轻视她们。

  她的目的,快要达成了。

  洛文英便也去打理行李,随后与女班诸人集结。公务已经向缇骑和县衙人等交接了多半,稍事整理,待原本的官员们回来,该可无缝衔接。

  与之前那名缇骑同来的,还有朝廷安排的车列,不等女班收拾停当,已缓缓而至,整齐停在县衙大门外。

  随之又来了更多缇骑,与卫所军一起,严护着出城的大路。

  再过一个时辰,陆雁卿带十余名缇骑撤出县衙,洛文英也带着女班,慢慢步出大门。

  已近傍晚,日头自西斜照,映得县衙昏黄。县衙院子已经打扫干净,看不出丝毫曾有过死战的痕迹,但洛文英心里记得,每一脚都踩得慎重。

  走出门外,她一回身,面对眼前的衙役和吏员们。

  “半月叨扰,”她道,“陆静姝代女班全部,谢过诸位同僚。”

  二十四人,俱深深一拜。县衙人等忙不迭回礼。

  “大人心思敏捷,杀伐果断,”徐捕头哑声道,“在下佩服,大人等日后空闲了,别忘了回来看看。”

  洛文英心想我已经不算什么大人了,但只点点头,没再说话。

  她移开视线,看了看徐捕头身旁的杨典史。

  “杨典史,我想起一件事,”她道,“此前刘张氏尸骨上那枚玉佩,去哪里了?案子审完后,便没见到过。”

  “已随给刘张氏家人的书信,一并送还了,”杨典史答,“哪里来的,还归哪里去,大人放心,这点便宜,杨溯不贪。”

  洛文英笑了笑。“杨典史有心了。”

  她顿了顿,又道:“刘泰一案,静姝定促成圣上核准,杨典史担忧之事,静姝也会挂心,请典史心安。”

  杨典史看看她,忽然摇摇头。

  “大人只要平安便好,”他往前一步,低声道,“案子的事,杨溯信大人,但杨溯从前说的那些,大人就忘了吧。”

  “忘了?”洛文英扬起眉。

  “大人把杨溯放在心上,杨溯自然感激,”杨典史也一笑,“但杨溯说的,却一定是真的么?”

  洛文英一怔。

  

  杨典史不再言语。洛文英心里疑惑,但马车已预备启程,周围人又多,她也不便多问,只好上了马车。

  打头的缇骑发声喊,马车依次驶往城北门,十几日前,洛文英她们便是从此门进,如今一人不差,原样还从此门出。

  洛文英掀开车窗的帘子,最后回望了一眼县衙。

  县衙人等都对着马车躬身行礼,久久不动,只有杨典史干瘦的身子直直站着,宛若一根竹竿。到马车拐向北,一栋房屋遮住,便看不见了。

  洛文英深吸口气,放下帘子,慢慢坐下。

  一抬头,是陆雁卿关切的眼神。

  “你的斗篷呢?”他问。

  洛文英才想起来,她的斗篷之前去看头骨时,随手给了县里那个老妇。

  “……给人了。”她道。

  “我家的东西,你随便就给人?”陆雁卿眯起眼。

  洛文英心想那怎么了,这东西是很贵么,冷不丁陆雁卿半站起身,解下背上的新大氅,挥手就要往她身上披。

  洛文英脸都热了。“不不不,”她赶紧道,“我不冷的。”

  她伸手去拦,正抓住陆雁卿的手,两人立时都愣住。

  “当真……不冷?”陆雁卿有些尴尬,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真不冷,真不冷,”洛文英先撤回了手,“马、马车上不是挺暖和的……”

  陆雁卿清清嗓子,好歹是把大氅收了回去,原样披上。

  “你……”他定定神,“刚与杨典史,说了什么?”

  洛文英松口气,心绪也回到方才的疑惑上。“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她道,“只是这杨典史,确实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洛文英想了想,把前些日杨典史对她那番慷慨陈词和满腹牢骚,与他今日不着所以的话,一并告诉了陆雁卿。

  她说完,陆雁卿也有些惊疑。

  “这还是头次听说……”他沉吟片刻,“杨溯此人久有名声,在景县任典史三十年,经受大小案件无数,从未判错过一次,将景县的刑讼管得井井有条,朝廷里还道,流水的县衙,铁打的杨溯,此番一见,确实也非同凡响。”

  “但我听来的说法是,”他又道,“吏部几番有心提拔,把他调入京城,都被他婉拒了。”

  洛文英睁大眼。“有这事?”

  陆雁卿点点头。“不过吏部若故意压他,肯定也不会承认就是了。”

  “他说是因为得罪了一任知县,”洛文英又想一想,“二十年前,景县的知县是谁?”

  陆雁卿仔细琢磨一阵,忽然抬起眼皮。“二十年前,景县知县应该是右相,夏相。”

  “夏承言?”洛文英再度怔住。

  “不会有错,”陆雁卿道,“夏相是庆安十五年的殿试二甲,先帝赏识,外放到景县任知县,三年后入京,不几年,就坐到了相位。”

  他眉头微蹙。“若说夏相因为杨溯顶撞他,授意吏部针对杨溯,倒也不无可能,只是……这么多年都不肯罢休,这是多深的积怨?”

  洛文英没有回应。她默默想着,越来越不安。

  “怎么了?”陆雁卿问。

  “我在想,”洛文英道,“二十年前,夏相任景县知县,一定接了刘张氏的案子,以他的脾气和缜密,这个案子,他为什么没查到底?”

  陆雁卿也一怔。

  “还有……”洛文英道,“若杨溯说的是假的,他在景县三十年,又究竟为何?将女班放入景县历练,也是夏相主动提出,虽然道理上说得通,但会不会,还有别的意图?”

  “难道说……”她喃喃着,忽然感觉想到了什么,猛然看向陆雁卿。

  陆雁卿似乎也想到了。两人长久对视,神情都渐渐严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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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日。北朝。洛城。宫城。

  一阵寒风卷过玄衣卫所,自屋檐上卷下来细密的雪尘。昨日下了场雪,今日里比往日更冷,连皇城司巡查的人都懒得来了,也大概因最近的事件,他们觉得无甚可查,刚过午后,便散了个干净。

  眼下快入夜,只有两人在卫所外。两人走到统领房附近,其中一人站在外面,另一人去敲了敲门。

  “进来。”门内道。

  “叶大人,”来的是名千户,她推开玄衣卫统领房的门,面色有些奇怪,“门外……有人求见。”

  “谁?”叶开颜正在屋里闷头而坐,没好气地问。

  “是……大理寺的人。”千户犹豫道。

  “大理寺?”叶开颜眼神一亮,“织锦吗?”

  “不是,”千户摇头,“是男臣。大理寺,周司务。”

  “周……司务?”叶开颜听得一头雾水,勉强才能把听到的名字与人对上号,“他到这儿来干什么?”

  “他没说,”千户道,“只说定要见到大人。”

  叶开颜张张嘴,似乎要拒掉,但盘桓片刻,还是松了口。“让他进来。”

  千户出去,少顷,一名个子不高的男子走进来。

  他也不说话,掩上门,先轻轻拍掉了身上的浮雪。

  叶开颜极少见过这人,印象里只打过两三次照面,如此近更是头一回。

  “周司务。”她不咸不淡地开口道。

  “叶大人。”周子容打理好衣物,才轻轻向她一拜。他年纪与叶开颜相当,面孔白净娟秀,带着似有若无的笑,看上去说不出的沉静。

  “周司务有什么事?”他职级比叶开颜低得多,叶开颜也懒得跟他客气,“该说快说,我这里还忙得厉害。”

  她并不忙,但她愁得紧。

  近日来,司礼监连传了几道敕命,说玄衣卫内有贪赃枉法之事,要玄衣卫反复自查,又称如今皇城司接管了多处要务,玄衣卫人员庸积,需裁撤。人来了好几趟,光名册就查了三遍,每名玄衣卫这一两月的动向都要问,搞得卫所里人心惶惶,叶开颜也焦头烂额。

  还好云凌波那边她早有预备,做了个万全的借口,也留了底,不然单是云凌波一人的去处,她都不好解释。

  如今司礼监天天逼着她把裁撤的事做了,叶开颜推脱了两回,眼看着越催越急,她正左右无奈。

  皇帝那边,她去了显阳殿几次,根本见不到人,不是说病了就说累了,次次都是拾玉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回应她。

  她再不熟稔朝廷里的门道,也清楚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没办法,叶开颜只好托人给内阁首辅递了话,低三下四地请他帮手,萧弄玉倒没有推辞,回话说他尽量劝一劝皇帝,但他能见到李青苹也不容易,说不上能不能有用,至今还没进展。

  温良玉那边,也迟迟没有定论,李青苹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这样拖着,能把温良玉关多久,就关多久。

  原本镜阁就已经快被抽空,男臣势力越来越大,再把玄衣卫裁撤,等于叶开颜也没了实权,那就彻底不再有回转的余地。

  好在那两个人,算是暂时保住了……

  说起来也是阴差阳错,当日在萧弄玉的折中下,凤武军归了都督府管辖,遣往北军府屯驻,恰好给了云凌波机会,把人藏在了如今的凤武军都统盛怀绣那里,好歹是躲过一劫。

  留在平县的玄衣卫来报过,云凌波带人刚走,就有些行迹诡秘的人四处打探消息,显然来路不正,稍晚一些,事情怕便麻烦了。

  只要这两人在,尤其那个女孩在,或许眼前的局面就还有救。

  虽然下一步该如何走,叶开颜也想不明白。

  所以眼下一个大理寺的司务来找她,她实在是没有心思应付。

  周子容似也看出来她没耐心,但仍旧不慌不忙。

  “下官知道叶大人烦闷,”他道,“下官便开门见山了。”

  叶开颜等着他往下说。

  “下官想问,”周子容面色恬静,“原都察院左都御史、镜阁副都统,洛文英洛大人,是不是还没死?”

  叶开颜愣了半晌,猛地站起身。

  “周司务这是何意?”她问。

  “大人都听到了,”周子容平静到,“便是原意。”

  叶开颜心里一抖,耳边嗡嗡作响,好一阵才回过神,观察片刻,感觉周子容并不是在玩笑。

  “周司务是不是天冷,冻昏头了?”她厉声问,“洛大人已身故于白鹿关,此事还能有假?”

  “假是不假,真,也未必是真。”周子容道。

  “洛大人之死,三司与镜阁都复核过,确凿无误,你大理寺也在其中,”叶开颜瞪着他,“且以重臣之礼发丧,尸身送回家乡故土,你的意思,这些全都错了?”

  “洛大人的腰牌都已收入落凤台!”她遥相一指,“你是要质疑什么?”

  “下官不敢,”周子容轻轻一笑,“只是,洛大人尸身容貌尽毁,查无可查,只要身形相仿,说是,那便是是,朝中前番乱象,叶大人也清楚,面上是三司复核,但……真的认真看过么?”

  叶开颜晃了晃。她忽然发觉,面前这个温和优雅的人似乎很危险。

  “还有,腰牌,”周子容仍笑,“旁人或许不清楚,叶大人一定是清楚的。”

  他顿一顿,沉声问:“洛大人原有两块腰牌,不是么?”

  

继续阅读:第四十八章 道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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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女应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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